人生, 总是充满这样猝不及防的惊喜。

    比如苏浮白这个鱼塘主,从没想过他放掉的鱼居然会有一天再回来。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有这种不期而遇

    软轿上的人眼波曳斜, 眼尾上挑,无端一段媚意。他的衣领松松垮垮,流露出一大片苍白的胸膛,也并未簪发,一头乌发就从那轿子上垂下来,懒洋洋垂至他支着头的小臂。

    黑的愈黑, 白的愈白。猛地看去,竟有些触目惊心。

    他瞥向面前弟子,声音散漫低沉“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男弟子忙朝他毕恭毕敬行礼, 将方才事情解释与宗晏听,言语之中颇为夸赞苏浮白这个救命恩人。

    “多亏陆兄出手相助,不然今日定然要受这几人”

    他推了苏浮白一把,把他从后头硬生生推到那老相好面前,并热情道“陆兄莫要害羞,快来见过宗主”

    苏浮白“”

    兄弟, 我刚刚好歹救过你, 你何苦害我。

    但这话显然是不能说的。况且, 宗晏那饶有兴致的眼神也已经将他从头到脚看过一遍了。

    面前人只着一件雪白袍子,宽袍广袖, 玉白的颈从那交领中露出来,活像是抽枝发芽的一箭兰花。

    “抬起头来,”合欢宗宗主漫不经心道, “让我瞧瞧。”

    他便依言, 将脸微微抬了起来。眉眼倒是清秀, 只是神情间似有畏惧,只匆匆看了他一眼就飞快将眼睫垂了下去,喏喏不语。

    “你是何处人”

    青年的声音细若蚊蝇,半晌才道“晚辈便是这汝州人。”

    就那声儿,不仔细侧耳去听,压根儿就听不到。

    “汝州人”宗晏轻轻抚了抚自己袖口,从那袖口里钻出一条浑身碧绿的小蛇来,嘶嘶地吐着蛇,绕在他小臂上,两只眼幽幽地注视着苏浮白,“这法阵倒是用的不错,是你炼的”

    青年愈发把头埋下去,小声道“不是晚辈,是是晚辈买来的。”

    这下,连那男弟子也觉出不对劲了,不由得诧异地望了他好几眼。

    方才这陆兄,分明是言语清晰、落落大方的,纵使不说,那周身气度也遮不住,显然是从小娇养的。怎么这会儿,反倒如此拘谨起来

    倒显得有几分畏生了。

    反而是宗晏身后的一个弟子眼眸一亮,多看了他好几眼,似是极喜欢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

    “买来的,”宗晏轻笑道,“买的不错。”

    那蛇头就靠在他指尖旁,一同朝着面前人嘶嘶作声。

    苏浮白一副被那蛇吓到了的样子,两眼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道“要是宗主喜欢,晚辈、晚辈便献与宗主”

    宗晏眉头一拧,似笑非笑“难道我看起来,竟然像是会和你这么个小辈抢东西的”

    “不、不”苏浮白忙结结巴巴道,“怎会晚辈只是,只是想略表心意”

    宗晏却已不耐烦听他再说下去,挥了挥手,敷衍道“既是对我派弟子有恩,便教人包些赠礼与他吧。左月”

    左边一身形修长的俊美男子走过来,将一个芥子戒交与面前人,并笑道“道友如今还是金丹罢这其中有一枚千回丹,可助道友筑基,望道友切莫推辞。”

    苏浮白诚惶诚恐,还要推拒“这怎么好意思”

    倒像是过年推红包似的。

    “这有何不好意思”那男子手上力气加大,不容置疑道,“我合欢宗虽不是什么名门,却也知晓有恩必报。道友若不拿此物,教我们如何心安”

    男弟子听着这话,越听越觉着不是滋味这倒像在提防恩人日后挟恩图报似的。

    他想插进嘴去“左师兄”

    苏浮白身形微微一动,恰巧挡在了他前头,面容隐有欣喜。

    “既然如此,”他轻声道,目光尚且朝那宗晏怯怯一瞥,“我实在却之不恭。”

    他双手将那芥子戒小心接了过来,紧紧握在手里。

    左月嘴上不说,心中却不禁有些鄙夷。此人看着目光短浅,且懦弱胆小,只这么点小报答便心满意足,丝毫不知合欢宗的恩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此一见,便知其定然走不长远。

    倒浪费了他这一对师弟师妹替这人张罗的心意。

    早有旁的弟子迎过来,恭敬道“宗主,上房已备好。”

    几人便仍旧抬着那软轿,如同抬着祖宗似的将那上面的美人抬进去。其中一弟子走时,那袖口还在苏浮白手背上一拂,眼波似有若无地流淌过来,左月跟在最后,错眼一看,见那青年已经忍不住将那千回丹掏出来握在手里,心下轻嗤。

    看这模样,只怕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待他们上楼后,那男弟子方才转过身来,语气中不禁有埋怨之意“陆兄这是怎么了怎么到了宗主面前,反而竟扭捏起来了如此,只怕宗主日后不愿再见你”

    苏浮白心说,废话,要不是为了这个结果我还不装呢他摸摸鼻子,抱拳拱手,苦哈哈道“道友有所不知,我素日没别的毛病”

    系统响亮冷笑一声。

    苏浮白装没听见,继续诚恳道“唯独怕见此种名声在外的大人物。越是修为高深的,越是教我心中发虚。贵宗宗主,只怕也在天字榜上有名吧”

    男弟子听了这话,不禁自得一笑,道“我们宗主,名列天字榜第六。”

    “”

    果然,他没猜错,压根儿不是什么同名同姓那名单,分明就是他的水产列表

    他的鱼塘竟这般出息,把这一群天之骄子一网打尽

    苏浮白内心复杂,夸奖“难怪我看见他便如此畏惧。”

    实在刺激。

    男弟子哈哈笑了,倒颇有同感“这么说,陆兄只怕是被宗主威压所慑。其实我们日日对着宗主,也免不了心里害怕”

    苏浮白很能理解他,毕竟是上班的领导,又有谁能不怕呢。

    像他自己,在当年上班时,都不肯和领导上一个电梯的。

    当然,那倒不是因为职务的高低带来的畏惧,主要是怕他那领导因爱生恨

    正在此时,楼上猛然传来一声巨响,将几人都唬了一跳。男弟子朝上面小声喊了两声,方见另一弟子探出头来,使劲儿冲他摆手。

    “这又是为了什么,”男弟子道,“宗主这般发怒”

    “还能有什么,”那答话的人愁眉苦脸,“也不知是谁检查的房间,竟然未检查熏香。这熏香,恰是陆公子当年常用的”

    男弟子一听,就明白了。

    他们宗主身边原是美人不断的,左拥右抱、温香软玉都是常事,只脚下踩的船,也可供其铁锁连舟如履平地了。若是寻常修士,只怕早被骂了千遍万遍,偏偏宗晏极擅长床上之术,有千般万种手段,纵使有再烈性的,在与他同床共枕春风一度后,也难免食髓知味、贪恋起来,日后日日缠着,浑然换了一副态度。

    反倒是宗主,于所有人处都柔情蜜意,于所有人处也都半点不动心。

    这么个常胜将军,只遇着过一次败仗。那美人虽是跟了宗主,却丝毫不肯教宗主近身,后头更是把宗主迷的没了七魂六魄,散了自己那三千美人只心念这一人,甚至要与他正式结契,活生生托出了自己一颗心。

    偏偏就在此时,那美人殒命了。殒的彻彻底底,连尸首都不曾留。

    在那之后,宗晏便多了许多毛病,身边一件衣服、一支香,乃至一草一木,都能教他念起旧情,继而脾气诡谲难辨。他手下的弟子也常为此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处做错了惹得宗主大发雷霆。

    正如今日。

    男弟子回头苦笑道“本想着待宗主心情好些,再为陆兄引见一次,谁曾想偏遇着此事罢了,左右陆兄也要在此住上几日,不如明日再说。”

    苏浮白说好,并小心问“你们提的那位陆公子,是”

    不会是他吧,不会吧不会吧依照宗晏这脾气,不会还念着他这么个早就没了的前男友吧

    男弟子道“嗨,说起来倒与陆兄同姓。那陆公子乃是宗主道侣,自逝世后,宗主念念不忘,已决心为其修身养性”

    苏浮白“”

    “还为其建了祠堂,派中弟子日日供奉,”男弟子长叹一口气,道,“陆兄若是当真想解环,不若也从此下手,先随我去祠堂供一支香”

    苏浮白“”

    什么我参加自己的葬礼都不算完了,还要我拜我自己是吗

    不是我说,朋友,你又何必如此

    你这种铁锁连舟的人,怎么还为着我晕船了

    苏浮白内心复杂极了。他敷衍走了男弟子,这才把那一枚据说无比金贵的千回丹随手丢进自己的芥子戒里。系统算着,倒是很满意,“加上这一颗,我们就有整整两千颗这个丹了。”

    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定然会瞠目结舌。他们求也求不到的宝贝,在苏浮白这儿,起步单位都是按千算的。

    修真界第一富,实在名不虚传。只他一个人的财宝,顶得过旁人一个门派了。

    苏浮白没心思去琢磨这个,他还在想宗晏的事,“不行,我们还是趁夜溜。”

    系统说怎么,“他不是没认出来吗”

    苏浮白沉默了会儿,幽幽道“感觉不太好。”

    主要是宗晏还没忘记他,让他感觉格外不好。

    唉,海王何必为难海王宗晏应该知道的,他们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点,不小心误入了对方的鱼塘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