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庭南天还没亮便上闹市买了一块整整一斤的肚皮肉，回来添柴点火，烧了一大早红烧肉。

    柳开这两天被他拉着满京都疯逛，每天都累得一沾床就睡，没时间去碰书，也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一大早便闻着饭香，柳开洗漱完就上了饭桌，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碗过了碗沿的白米饭，几道炒好的小菜明显地偏向她这一边。

    柳开鼻子一酸，心下感动。

    “来来来，今儿个吃饱喝足，到了殿上一定把那榜首状元给咱们家拿回来”

    柳庭南给她夹了一大块红烧肉，说道“快吃，瘦骨嶙峋的，殿试可费脑子，别到时候天家面前昏倒了惹人笑话。”

    说完自己默默夹了一大筷子青菜，放在米饭上翻了翻，又笑道“好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今儿饭菜油水足，你看这米被菜一碰都油光蹭亮的。”

    天微微亮，他们屋子没有点灯依然暗得很，什么饭上的油自然是看不清的。不过柳开知道，家里穷得叮当响，今儿个这一顿还是柳庭南偷偷找隔壁大娘借的银子，这个人看似潇撒，其实最是好面子

    她筷子一动，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卷着大米饭，大口大口地裹进嘴巴里，肉香米香结合在一起，好吃得让她想哭。这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被馋虫饿虫勾了起来，涌着胃里整天响。

    她舀了一大勺子肉放进柳庭南碗里，闷着声，道“你也吃。”

    “好吃吧”柳庭南看她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得意道“你别看我平时不做菜，但脑子聪明，一学就会，保管你吃了这顿还想吃下顿。”

    “肉没熬透，糖放太多，锅底的汤汁已经焦了。”柳开眨了眨眼睛，带着轻微的鼻音，“不过仍然很好吃。”

    “害，比上次强就成哎”柳庭南一愣，慌乱地找着帕子，嘴上不停“你怎么哭了好吃咱们就慢慢吃，这锅都是你的。我说你是不是太久没吃肉了这不是家里最近比较困难么，你又在读书，抄书的人少了一个，赚不了什么钱。大不了我最近勤快点，等你殿试回来，再给你烧一锅红烧肉吃。”

    “你说的。”柳开声音模糊，咽下嘴巴里的饭菜，看柳庭南像热锅上蚂蚁一样到处翻找，看不过眼地指了指被他当成擦手巾扔在茶几上的帕子。

    柳庭南骂了一声，拿起帕子照着柳开的脸从上往下就是一撸，无视被他粗鲁的举动弄得红通通的脸蛋，反而开始心疼起自己的帕子来“好久没去久香茶室了，这帕子都没了用处，也不知道那里的姑娘还记不记得我。”

    三、四等青楼以“室、楼、店、班”命名，柳庭南一直很穷，去的也都是末等妓院。

    柳开看了他一眼，心里的感动被他这脸擦得干干净净，“等我摘得桂冠，当了官，拿到俸禄，就让你去潇湘馆，不过只准喝茶听乐观赏舞蹈，不准嫖。”

    “真的”柳庭南眼睛一亮，“潇湘馆的姑娘可同别处的不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若是能在楼阁上闲坐一晚，有这样的姑娘相伴，滋味真是美极”

    “嗯。”柳开极其不走心地附和一声。

    柳庭南说着说着，眼里的光逐渐消失，好像从幻想中被人一脚踹醒，规规矩矩地坐下，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潇湘馆姑娘是好，可不是人人都能得之相陪的。”他偷偷瞧了一眼柳开，恶劣地吓唬道“去一次恐怕就得花掉你一个月俸银除非，除非你以后将每个月的银子都交给我保管”

    “哦。”柳开神色淡漠，点了点头，转身又盛了一大碗饭。

    “哎你什么意思，究竟给不给我”柳庭南不依不挠，指了指桌上饭菜“大不了以后洗衣做饭的活都让我来做，你只管赚银子便好。”

    “让你管钱，我们恐怕没几日便会流落街头。”柳开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成功堵住了柳庭南喋喋不休的嘴巴。

    “没劲”

    殿试与之前的乡试会试都不相同，由天子直接出题，进宫的新科进士都得斋戒焚香，柳庭南进不去，送到宫门口柳开便让他回家去了。

    进了宫，验了身份，由着一班子声音尖细的太监公公们折腾，与一群同样穿着白袍红边的新科进士们会和，再由一个引路的小倌送他们到考试的大殿。

    大殿金碧辉煌，此时地上放着蒲团书桌，两排五列，总共十张，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笔头整齐划一地同一朝向上首的那把龙头金椅上。

    “各位贵人们按照排名入座，稍顷会由验封司郎中裴延辅裴大人为各位起卷，圣上亦将亲临督考。”

    仿佛被掐着嗓子发出来的声音讲了一阵，柳开找到自己的位置便坐下了，这都是一般的正常步骤，来之前心里已经演示了千万遍，除了宫殿确实是大气恢宏得出乎意料，其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那位裴大人竟是吏部的官员，那日见他带着衙役，只当他是刑部官员，自己诸多纠缠，要他为自己申冤。闹到最后，这根本不是人家的职责。

    只不过这人也是着实奇怪，掌管封爵恩荫的验封司郎中怎么会抢了提牢司的活真是奇哉怪哉。

    试卷发了下来，果不其然是漕运、疆土、赋税等恒古不变的国之大题，前后左右传来磨墨提笔的声音，旁边的士子已经奋笔疾书，柳开神色认真，思考了良久才确定主题，开始提笔落字。

    这一坐便从卯时坐到了戌时，中间停下来匆匆扒了几口饭菜，高堂上的那把龙椅依然空空荡荡，三三两两的士子停了笔，由几个官吏引到偏殿休息，只等皇帝过来进行当堂考教。

    柳开手掌按了按眉心，长时间伏案眼睛有些酸涩，一盏盏烛火在黑暗中亮着，因怕烧着纸张所以都另放得稍微远些。

    桌上纸页上的字整齐却也是密密麻麻，一篇策论写了整整一天，乍一看看得她有些头晕眼花。

    如果能再亮些就好了。

    身旁的脚步声放得极缓，随即一大片光亮从头顶处披散下来，眼前的字不再晕成一团团黑墨，断掉的思路也瞬间连接起来。

    柳开一愣，抬头便对上一双毫无波澜的狭长凤眼，那凤眼的主人手上托着一盏油灯，站在她侧后方。

    柳开余光一扫，这才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皆以人去桌空，独剩她一人。

    难怪方才会那么暗。

    眼前越发明亮，头顶上的那盏煤油灯越发靠近，柳开看着裴延辅薄唇无声地一张一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回了神，绷了脸。

    柳开想，怎么会有这么严肃刻板的人她恶劣地想这人在朝中人缘定然不好，不然也不会大热的天还在这里空站着督办他们考试。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