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患 第93章 恩将仇报

作品:《美人赠我一杯酒

    辛堰见人点出自己名字,才拍拍阿应站起身来。他扫了眼桌案上几味菜肴,便向乌波久那和鱼羊等人说道:“池管家所言非虚,大人初来旧都,曾宴请城中文士,单摆出素烧鸭、素鱼肚、素刀鱼、酥脆鳝四道菜肴,就惊艳全场。此后城中酒楼多有仿制,却无一家能做出四五成的风味来。有那好口腹之欲的,曾千方百计向大人求取料理之方,可惜至今一无所获。”

    眼见鱼羊等人盯着菜肴起了兴致,那老仆池管家忙请几人入座,自己恭恭敬敬添茶布菜侍候来。

    许久不曾好生吃饭,众人早就饥肠辘辘了,此刻佳肴当前,也无人再寒暄客气,提筷便大快朵颐起来。

    阿应身衰体弱,辛堰只为她夹了几块软糯的豆腐山菌。池管家见状低声吩咐丫鬟几句,打发她们出了门。

    乌波久那闷头吃了半晌,忽然猛一抬头,问道:“这鸡这鱼和真肉一样的,怎个叫素菜?”

    席上几人不由得笑道:“这便是素宴过人之处了,不纳荤腥,神似鱼肉。”

    乌波久那似懂非懂,点头笑笑,继续大口吞咽起来。

    鱼尺素与羊澄观尝完案上菜肴,对视一眼,羊澄观先笑道:“府中厨役有这般料理手艺,可见大人食不厌精,深得饮食之三昧。我与鱼兄本是庖厨出身,不通他务,只对饮食之事上心,若有机会向知府大人一二,我们也算得偿心愿。”

    池管家闻言陪笑道:“大人何尝不想与公子畅谈,只是家事羁绊脱身不得。待日后大人得闲,必然要与公子开怀畅饮一番。”

    言谈间,门又被推开,方才那几名丫鬟闪身进来,呈上来几个素漆托盏。

    池管家亲自将托盏一个个摆在案上,陪笑道:“辛夫人身体不适,厨下煮了菊花竹荪汤,正好给她补养身体。”

    辛堰打开盏盖,只见盏中汤水清澈见底,正中绽开一朵菊花,几片菜叶点缀在侧,瞧着虽素净,香气却袅袅升起。饶是阿应食不甘味,喝了一口也觉得颇有滋味,不知不觉便吃下大半。

    余下托盏中无甚出奇,只是菌菇山药调出的罗汉斋面而已,不过山菌汤底清淡中不失鲜美,面条也爽滑劲道,吃来也算适口。

    看几人吃得还算心满意足,池管家擦擦额头虚汗,领着几名丫鬟静悄悄退了出去。此刻席上几人才放开些说话,雪盏桃樽故意插科打诨,不时闹出几句笑话来,更叫席上多了几分轻松惬意。

    鱼尺素静静吃完,思忖再三后,终是开口问道:“辛公子,不知你与夫人今后有何打算?”

    辛堰眼神心思全在阿应身上,见她喝完汤才略略恢复了几分精神,怜惜道:“无论天涯海角生生死死,我与阿应总是要在一处的……”

    话未说完,就听门外咔哒一声,鱼尺素心中一动,忙三两步走到门口,伸手一推,发现门外竟挂起一把大铁锁。

    羊澄观赶忙推开窗户一瞧,花厅外竟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衙役兵丁。他心头火起,正要跳窗出来,不成想长-枪短剑立时围拢上来,将他逼退回去。

    羊澄观难得收敛笑容,横眉怒目道:“知府大人在何处?”

    池管家和胖衙役立在衙役兵丁中间,一个挤眉弄眼道:“公子莫急,城中妖物虽暂时被驱退,谁知会不会卷土重来。驱妖之事还须仰仗各位,为护几位公子周全,大人特地差遣衙役兵丁来好生护卫。”

    一个道:“公子请安心歇息,各位是府中贵客,吃穿用度缺些什么,直接吩咐老身便是。”

    羊澄观高声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去喊知府过来,我等他亲□□代!”

    二人对骂声全然不理,拔腿转身便要离开。

    鱼尺素定下心神,高声喊道:“池管家!鱼尺素有事拜托。”

    池管家毕恭毕敬回道:“鱼公子请吩咐。”

    鱼尺素面上若无其事道:“离京前,尺素与京城家人约定,每十五日修书一封报平安,今日恰好是寄信的日子,麻烦池管家借些笔墨,好让尺素写信回京。”

    池管家一听脸色就是一变,嗫喏几句,不知该如何回话。倒是胖衙役抢先回道:“鱼公子放心,笔墨纸砚马上送到。”说罢,两人头也不回便匆匆离去了。

    雪盏桃樽悄无声息打开另一边窗户,刚探出头去便有一枪直刺过来。幸亏二人眼明手快,及时退了回来。虽未伤着,两个人却也吓得心惊肉跳,若不是互相搀扶,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回过神来,雪盏桃樽不禁嘀嘀咕咕骂道:“堂堂知府,竟然如此是非不分,还恩将仇报!”

    阿应闻言不禁眼噙泪光低头不语,辛堰则站起身来,向众人深施一礼,说道:“辛堰优柔寡断,先负爱妻,再惹灾祸。今日又连累各位受困于此,实在罪该万死。在下这就去找知府大人,只要换得城中太平,亲友安宁,辛堰任他砍,任他杀!”

    慷慨激昂一番陈词,他立时要开门出去,被雪盏桃樽快手拦下。

    阿应早泪如雨下,紧紧拉着辛堰衣袖不肯放开。乌波久那见状又急又气,干脆张口骂道:“你还想丢了央久那!”

    羊澄观苦笑道:“知府本意是要你做乘龙快婿,你若遂了他的意,不还是要辜负阿应夫人。”

    闻言辛堰手上一顿,鱼尺素又劝道:“辛公子,此事虽因你婚姻之事而起,但如今城中大乱民心动摇,事已至此,即便你低头认罪,知府怕也不会轻饶你我,想来还须另寻他法逃脱出去。”

    乌波久那腾一声站起来,自告奋勇道:“他们见了虫子就怕,我再想法子放出虫子来,把他们赶走。”

    鱼尺素眉头紧蹙,忧心忡忡道:“如此一来,是明明白白承认妖物之祸乃我们所为,就算脱身出去,与知府的深仇大恨怕是要真的结下了。”

    羊澄观倒是换回嘻笑神情,饮了口茶,淡然笑道:“正是事已至此,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鱼尺素闻言一愣,不由得追问一句:“什么?”

    羊澄观一边把玩手中茶盏,一边笑道:“看池管家神色,笔墨纸砚就是送上门,家信却是递不出去的。妖虫为患,这一桩事早触了知府逆鳞,他宁愿得罪丰乐长庆楼也不肯放你我一马,可不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为今之计不如直截了当与他对阵一场,或许我们还有一条活路。”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几人皆垂首不语。唯独乌波久那摩拳擦掌,兴冲冲道:“等我叫出蜈蚣来,让他喊我阿爸。”

    鱼尺素心下忐忑不已,满腹疑惑看向羊澄观,羊澄观从容一笑,倒叫她安定了几分。

    辛堰与阿应低声耳语几句,随后站起身来,轻声道:“羊兄所言句句在理。据辛堰所知,知府大人最重官声民望。妖虫一事闹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如不能妥善安抚民心,一则坏他为政的声名,二则升迁仕途必然因此受挫。无论是安抚百姓,还是向朝廷通报情由,总要寻出个真凶来交代。如今大人已起了疑心,认为城中妖虫作乱是你我指使……”

    他顿上一顿,又压低几分声音:“你我若想脱身,或许只能像羊兄所说,明刀明枪拼一个鱼死网破。”

    看羊澄观鱼尺素皆低头不语,辛堰又道:“辛堰处事不当,连累各位身陷囹圄。得罪知府大人,二位远在京城的家人怕也要遭受牵连。辛堰当真是罪该万死……”

    鱼尺素先开口安慰道:“辛兄何须自责,我们与辛兄一见如故,与知府无端为敌,都是命中定数,哪里能责怪辛兄?”

    羊澄观懒懒散散倚靠在墙边,微微一笑:“情势至此,在座几人中只有辛兄与知府有过往来,与其自揽罪责,辛兄不如想想应对之策。”

    辛堰点头道:“我与阿应商量了一个法子,几位看看可行与否?”几人忙屏气凝神,听他一一道来。

    花厅外,衙役兵丁逡巡不断,鱼羊几人在屋内也按捺不动。及至过了未时,才有人匆匆开锁敲门,喊道:“公子,笔墨送来了。”

    雪盏桃樽开了道门缝,见是池管家,不由得冷起脸来,一唱一和讥讽道:“这早晚才送来,怕不是劳烦管家老爷四处奔走,集齐了湖笔徽墨端砚宣纸?”

    “是呢,我们还当知府大人直接差人去京城报信了。”

    池管家小心翼翼递上笔墨纸砚,讪笑道:“是老身年迈昏聩,忙碌之下竟忘了打发小厮先送来,故而现在亲自上门来赔罪。”

    鱼尺素在里头听见声音,直接吩咐二人道:“先接过来,莫要为难老人家。”

    雪盏桃樽硬邦邦夺过来,啪一声又将门紧紧关上。池管家叹了口气,默默挂上门锁,转身离去了。

    之后花厅内一片寂静,直到红日即将西坠,雪盏才吱嘎一声开了窗,向外高声喊道:“还喘气的过来一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