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勇敢
作品:《反攻学渣》 杨亮手指搓着玻璃杯,指尖被杯壁的热度烫得发疼,但他并不想松开,反而像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浮木般,渴望这种疼痛。
他对面的姑娘教养良好,还在慢条斯理地讲着她工作中的趣事。
杨亮心思并没太放在她的话上。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够尊重对方,一方面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他母亲的话。
母亲问他:“你那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对,在她眼里,他爱上一个男人,就是犯病了,精神病。
哪怕同性恋早被踢出了精神病的行列,可在她母亲眼里,他仍旧是个病态的疯子。
母亲手里的证据是一张照片。
极其模糊的偷拍。
夜晚,遮蔽路灯光线的高大梧桐树下,两个男人在接吻。
那一刻,杨亮感受到被扼颈的窒息。
那是他和徐灿。
他们碰上是在一次初中同学聚会。
觥筹交错间,望向彼此的眼神里仿佛带着钩子,一下又一下,怦然心动。
出门时候,徐灿倚在车边抽烟,烟雾缭绕里,他一双桃花眼微挑,“去喝一杯吗”
杨亮一直记得那天,徐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后来他跟徐灿说“算了吧”,徐灿愤怒、暴躁、痛苦,又是一帧一帧,像刻在他脑子里,以至于后来的两个月里,他不断反刍,自我折磨。
“杨老师”
姑娘礼貌地在他眼前摆摆手。
杨亮猛地回神,很抱歉,“不好意思,最近没休息好,总是跑神。”
姑娘宽容地一笑,“理解,以前我们高中老师也经常挂着两个黑眼圈。”
她很健谈,模样清秀,书香门第,在外人看来和他是十成十的登对。可杨亮心里明镜一样,什么都不对,哪哪都错了。
相亲是母亲安排的,她以死相逼,杨亮还能说什么,把刀架脖子上逼回去吗
他胆怯,做不到。
杨亮大学以后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那时候无助和恐惧几乎把他吞没了。要不是小师妹刘晴意外撞破,从旁开导,杨亮怀疑他可能会在那段阴霾的岁月里就此沉沦下去。
工作以后,他玩过一夜情,也谈过短暂的恋爱,但就像濒死的人在死亡来临前拼命享受欢愉,他也沉溺在那种既痛苦又迷醉的快感里不能自拔。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他不可能和一个男人拥有法律认可的契约关系,他们之间能拥有的东西太脆弱了。
直到遇见徐灿。
徐灿人如其名,从小到大就不知道低调二字是什么笔画的,总种要有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浮夸劲儿。
他的热情让杨亮动容,他就像一剂拥有华丽外表的毒药,裹着杨亮,让他心甘情愿的沉溺。
“我是认真的,”徐灿说,“我也玩儿过,但到你这儿,我突然就不想玩了,我想跟你一辈子。”
他捏着一枚戒指,眼里像揉碎了一抹星光,杨亮一颗心像被扭绞起来,用力咬破了唇肉,愣是没给他回应。
徐灿以为他是害羞,大大方方说宝贝儿,你一天不答应我就追你一天,你哪儿都别想跑。
然后,杨亮就跟他分手了。
他说自己玩玩儿而已,床上合拍,贪恋对方让自己在高潮迭起里的情动。
一辈子算了吧。
杨亮当时是这么说的。
当然,徐灿根本没信。
感情这回事从来都是双方的,有没有感觉,对方都知道。
“抱歉,”杨亮又道歉了,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被烫红的指尖上,“我不能和你发展下去。”
对面的姑娘诧异,旋即又笑起来,略显局促地拨了下头发,“没事,相亲么,‘买卖不成仁义在’就当交个朋友。”
杨亮愧疚极了,他很想直白地告诉姑娘,你很好,是我的问题,因为我喜欢的是男人。
可他说不出口,多年的怯懦让他咬紧了牙关。
“别这么紧张,”姑娘笑着,“杨老师,你一定不常来相亲吧,你……”
一片阴影从头顶罩下,姑娘的话顿住了,纳闷地抬起头,一个高挑的身影撞进眼中,姑娘不解地问:“您……有事吗”
面前的男人面色不善,攥成拳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干出点有损体面的暴力行为。
杨亮彻底傻了,呆头鹅一样看着突然出现的徐灿。
“抱歉,”徐灿对姑娘道,“我和杨老师还有点私人恩怨要解决,我们可以先离开吗”
他声音几乎是挤着牙缝出来的,姑娘觑着杨亮的脸色,又看看徐灿,迷茫中又有几分了然,于是点了头,对杨亮表示多谢款待,没等他们“先离开”,姑娘便带着自己的皮包走了。
相亲宴无疾而终,杨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如芒刺在背。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徐灿,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把自己掐死。
“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车上,徐灿证实了杨亮的猜想。
这一晚,杨亮体会从未有过的激情与痛苦。
实话说,差点死在徐灿那张宽阔的床上。
第二天一早他是偷偷离开的。
带着一身淤青,狼狈地逃走了。
杨亮想,他大概这辈子都拒绝不了徐灿,徐灿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一个劫,度不过去就是个死。
但他不想拖着徐灿一起下地狱。
缠绵一晚,徐灿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好脾气地来接他下班。
杨亮照旧甩了冷脸,给他个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的态度。
不过徐灿哪会这么轻易放弃,他跟了杨亮一路。
没辙,杨亮最后联系了一个朋友。
两人演了一出欢场上常见的戏码。
他知道徐灿看见了。
――他转天早晨在朋友家楼下看见了徐灿的车。
徐灿在楼下一宿没睡,他在楼上也陪了一宿。
不过,他还是给徐灿发了微信。
“对我来说,你们是一样的,让我舒服了就行。”
除此之外,杨亮也想不到什么更贱到骨子里,更不要脸的话了。
后来,徐灿就消失了。
再有他的消息,是一个相熟的酒保发过来的。
“亮哥,你和灿哥怎么回事他在我们这儿混一个多月了,夜夜笙歌,每天新鲜小嫩肉,都不带重样的,花钱流水一样,哗啦啦的。那个……这几天有个固定的了,宠得什么似的,你要不要来一趟我觉得他状态不对啊。”
杨亮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给他发这条消息,想来想去,可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
但他没管住自己这双腿,下了班就掐着点儿过去了。
徐灿也果然没让他失望,当着他的面演了把捧新欢踩旧爱的戏码,把杨亮贬得一文不值,引发了在座纨绔们一阵阵的哄笑。
徐灿的一字一句都是刀子,杨亮被扎得血流如注。
不过看徐灿似乎放下了的样子,他安心了,出了酒吧,就把以前两人在旅游区胡乱买的一根带着彼此姓氏的小链子给扔垃圾桶了。
该过去了。
杨亮想。
未来的路还长,希望徐灿忘了他,继续这样肆意地快乐着。
他们没再联系过。
只是徐灿的消息总是无孔不入地从各种人口中传递给他。
杨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带着孩子们去种太阳基地学农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小师妹刘晴看出来他不对劲,拉着他去后面仔细盘问了一通。
“师兄,你不能这样。现在是徐哥,那往后呢你这辈子就这么凑活过了还是打算娶个女孩去骗人家你忍心吗不忍心对吧。那你现在这是干什么呢演狗血苦情剧哥,你这样谁也感动不了,谁也不买你的好,包括你自己,都会这点懦弱给害了的。人生路都是自己争取的,难归难,但你得试一试,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放弃了都可惜。”
刘晴该说的都说了,杨亮却还是茫然。
只是没想到,徐灿会找过来。
“你知道我那天跟着你,翻了多久的垃圾桶吗”
徐灿手里拿着那根链子,双眼通红地质问。
杨亮傻了,说不出话来。
他们站在那棵据说有一对同性恋人殉情的树下。
讽刺极了。
谁也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聊出个所以然,就被三个学生打断了。
孩子们还以为他被抢劫了。
看着徐灿吃瘪,杨亮不禁好笑。
在医务室打发走孩子们,他给徐灿发了条微信――
“给我点时间,土匪先生。”
孩子们莫名的勇敢和刘晴的话给了他向家里彻底摊牌的勇气。
如他之前玩笑的那句话一样,他真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横着切出了一条血线。
“我不可能去祸害一个无辜女人,”杨亮平静地站在他母亲面前,“我也没病,同性恋不是精神病,外国同性婚姻都合法了,我却连说喜欢都得把命悬着才能开口,您不觉得讽刺吗”
他后来还说了很多,当场疯魔了一样,不受理智控制的,把这些压抑的全说了。他母亲在呆愣中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泪,最终把他赶出了家门。
杨亮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了。
他想,原来他所恐惧的,一直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内心。
不是外人不接受,是他不敢面对。
半个月后,刘晴和他在走廊里说着徐灿的事,被别的人听见,捅到了校长那边,后来主任出面,让他辞职走人。
“一个变态怎么能教好我们家孩子!”
“可不能把孩子教到这种恶心的人手里。”
这是家长在办公室说的话。
对于这些,杨亮此时已经无所谓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交了辞职信,却在离开前碰见了去年刚空降来的校长。
校长慈眉善目,年纪不大却像个小老头。
“实在抱歉啊杨老师,这事本来我要压下来的,没想到被家长知道了,未免他们再往上闹,给你造成更坏的影响,也只能如此妥协了。”校长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少数人走的路可能又窄又荒芜,但……心存希望吧,年轻人,勇敢一点,没有跨不过的坎儿。”
徐灿在校门外等他。
这个平时招摇惯了的人居然把车停的老远,说要避嫌。
大概是缘分吧,他们俩居然遇上了翻墙出来的小朋友们。
是高二六班“见义勇为”的那二位。
小朋友们的无所畏惧让杨亮羡慕。
坐上车,隔着车窗看着孩子们闹腾着去打车,他弯起眼睛笑起来。
徐灿在他旁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交缠。
那样的温暖,杨亮想,他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