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奉天第一狠人
作品:《民国江湖二十年》 人呐,都不禁捧!
面对围观百姓的高声喝彩,癞子等人一阵错愕,起初还有点受之有愧,渐渐却能够坦然笑纳,很快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也不怪大伙儿谬赞,他们又不知道这其中的底细,只知道靠扇帮一来,维持会就立马一哄而散。
这样的人物,难道担不起一声“好汉”?
混迹江湖,想要捧杀一个人,赶鸭子上架的事儿,实在太常见了。
可话又说回来,大伙儿愿意捧你,也是某种抬举。
你能接住,那就是扬名立万;你接不住,那就只能贻笑大方。
看客并不在乎你的死活,只当是个热闹跟着起哄罢了。
癞子等人都是半开眼,整天琢磨着响蔓儿,想扬名都快想疯了,哪肯错过这种露脸的机会,当即就冲围观百姓抱了抱拳。
“各位乡亲,承蒙厚爱!你们也不用捧我,奉天是咱华人的地盘儿,轮不到鬼子来这指手画脚,哥几个锄奸扬善,那是本分,以后再碰见这种事儿,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管,咱们靠扇帮第一个不答应!”
“说的好!你们看看,这才是当世豪侠呀!”
众人交头接耳,连声赞叹,暗地里直挑大拇哥。
癞子很得意,接着又道:“老弟我诨名癞子,各位要是瞧得起我,以后碰见什么扎手的麻烦,尽管来找我解决!”
说着,就迈开外八字,晃晃悠悠地走到保险公司大楼门口的石阶儿,一把拍在赵国砚的肩膀上,大大咧咧地问:“砚哥,怎么样,弟兄们都没事儿吧?”
赵国砚还没缓过神,就摆了摆手,说:“没事儿。”
“有事儿也不用怕!”癞子一拍胸脯,振振有词地说,“只要哥几个在这罩着,借他俩胆儿,老窦也不敢再来犯贱了!”
赵国砚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又不好驳他的面子,就轻轻拨开他的手,沉声道:“辛苦兄弟了。”
“嗐,这没什么!”
癞子跨步站在台阶儿上,双手叉腰,又冲远处的人群喝道:“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谁也别想打江家的主意,要是有人不忿,先来过我这道关再说!我东家江连横,你们是知道的,上至官府,下至胡匪,黑白两道,都有交情……”
他的话还没等说完,赵国砚就忍不住皱眉,忙冲身边的弟兄低声吩咐道:“赶紧去让他把嘴闭上!”
两个弟兄点了点头,正要往前走时,却见远处的人群忽又传来一阵骚动。
“坏了坏了,那边又有维持会带着鬼子跟人将上了!”
“在哪儿呀?”
“离这不远,是会芳里!”
“啊,那不又是江家的产业么?”
“谁说不是呢,我看他们两家现在八成是要较劲了!”
众人议论纷纷,没过多久,就陆续把目光投向了保险大楼门口的石阶儿上。
癞子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刚放出去的狠话,现在就要急于兑现。
正琢磨着,看客中就渐渐开始有人起哄。
“好汉,要不……咱们过去瞅瞅?”
“嗬,瞧你这话问的,赖爷刚才说什么了,人家是江湖豪杰,何况还是自家的场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走!咱大伙儿跟着赖爷过去看看,不能惯维持会的毛病!”
众人三言两语,这就把癞子给架起来了。
人无信则不立!
癞子也明白这份道理,却又忽然低声问:“砚哥,你去不去?”
赵国砚摇了摇头,却说:“东家早有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擅离职守。”
癞子一听,忍不住直嘬牙花子,又看看在场众人殷切期盼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说:“走!咱们大伙儿都去看看!”
围观齐声响应,立刻左右散开,簇拥着靠扇帮朝会芳里走去。
赵国砚目送众人渐行渐远,随后连忙抹身回屋,到柜上抄起电话,将这边发生的情况,如实汇报给江连横和胡小妍。
另一边,癞子等人心里打鼓,咬牙赶去会芳里查看状况。
据说,会芳里那边,是钻天鹰带领维持会成员,准备强行进店搜查,动静闹得也挺厉害。
癞子心道:保不齐会是一场火并。
于是就命令手下弟兄,尽可能把阵仗弄得大点,争取先声夺人,抢占个势头上的便宜。
未曾想,等到了地方,钻天鹰竟也跟老窦一样,看见靠扇帮远远迫近,略显出几分迟疑,便迅速仓皇撤退。
如此一来,靠扇帮全都是英雄好汉的呼声,就显得愈演愈烈。
这下倒好,就连癞子等人也有点惶惑了。
心里琢磨着,难不成……真是在那天晚上,靠扇帮打响了名号,成功震慑了二鬼子,让他们对靠扇帮心怀忌惮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癞子等人能有这种想法,倒也并非毫无根据。
毕竟,那天晚上,要不是靠扇帮及时支援,江家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如今,眼见着维持会在他们面前望风而逃,耳听着围观看客交头称赞,癞子怎么能忍住不去胡思乱想?
头一回,心里还有点怀疑——能是因为我么?
第二回,心里就有点动摇——许是因为我吧。
再一回,心里便开始确信——准是因为我了!
别说,皇帝就是被这么忽悠傻的,何况是几个半开眼、肚子里没啥墨水,偏又虚荣好面儿的地痞流氓?
癞子也越来越坚信,如今这时候,江家要是没有靠扇帮撑场面,恐怕还真就玩不转了。
维持会在小西关寻衅搜查,靠扇帮就跟着来来回回,整整忙活了一整天。
于此同时,江连横也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管信不信——靠扇帮一来,维持会就走——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西风堂口的弟兄立下大功,江连横身为龙头瓢把子,无论怎么说,也得亲自召见,不然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癞子是归西风管的,要去拜见东家,就得跟着西风同去。
可是,李正西也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当天晚上,他把癞子带去江家大宅,临到胡同口时,忍不住停下来叮嘱几句。
“癞子,待会儿见了东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你的功劳,没人敢跟你抢,不是你的功劳,你也别胡吹乱侃。”
“三哥,你这话是啥意思啊?”
癞子停下脚步,皱着眉头说:“今天维持会在小西关横行霸道,明摆着就是要找江家的茬儿,保险公司、会芳里、和胜坊,还有几家‘靠帮’的店铺,都被刁难了。哪次不是我带人过去,才把事儿给平了,这又不是我吹出来的,你不也亲眼看见了么?”
“我是看见了,但我感觉有点反常。”李正西如实相告。
“哪里反常?”
“打都没打,见面就跑,你不感觉他们像是故意的吗?”
“故意的?”癞子不肯相信,当即反问道,“他们故意给我长脸,这能有啥好处,明显就是怕咱们靠扇帮了嘛!”
李正西也闹不明白,就说:“我现在还看不清楚,但你小心点,留神别被人当枪使了。”
癞子会错了意,连忙赌咒发誓道:“三哥,我打小就没服过别人,就认你当哥了,弟兄们谁不知道,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让人当枪使呢?”
“我不是那意思!”李正西摆了摆手,“反正你最近悠着点,他们把你捧得越高,你就容易摔得越惨!”
一听这话,癞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儿。
原本兴高采烈地过来拜见东家,结果临到大宅门口,却被顶头大哥泼了一盆冷水,搁谁心里也不好受。
李正西倒是没把他当外人,语重心长地说:“别瞎想,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嗯!”癞子点了点头,别过脸去,没再搭话。
李正西又说:“你先前在小河沿儿摆地,接触的都是明八门的老合,有点摩擦,出了岔子,只要大家把话说开了,横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可你现在接触的都是暗八门的老合,稍有不慎,那就得掉脑袋,我希望你想清楚,这行里没那么好混……”
“三哥,”癞子突然打断,朝前边扬了扬下巴,“咱还去不去了?”
李正西叹了口气,抬手招呼道:“走吧!”
这时候,江家的白事还没办完,院子里仍旧搭着起脊大棚,只不过前来吊唁的宾客少了,守灵尽孝,终究还是自家的事。
至于还要停灵几天,其实根本没有定数。
家里穷的,一天都停不了,卷个草席子就埋了;普通人家,停个三天七天,也就去找祖坟下葬了;豪门大户,只要天气允许,停个二十一天、甚至四十九天的,也不是没有。
最重要的是择定吉日下葬,只有如此,才能福荫子孙后代,但江家所要考虑的却不是这些。
白事未散,江家就有理由随意召集百十来号人手看宅护院。
李正西带着癞子走到院门前,忽然看见一辆汽车从里面开出来,于是连忙侧身避让。
汽车在西风身边缓缓停下来,随后摇下车窗,赵国砚坐在驾驶位上冲他点了点头:“西风,回来了?”
“老赵?”李正西俯下身子,又见海新年坐在副驾驶,闯虎瘫在后座儿上,“你们这是……”
“去找那个翻译。”
“哦,我带癞子过来答话。”
赵国砚瞥了一眼癞子,微微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就重新发动汽车,顺着胡同朝南铁租界开去。
仔细留意,汽车已经偷偷换了一副牌照。
“走吧!”李正西带着癞子走进宅院。
这时候,江连横正在灵堂里给许如清烧纸,听见西风回来了,就从灵堂里退出来,坐在院角的椅子上,抽空接见两人。
“东家,咱们又见面儿了!”
癞子一边搓着手,一边小跑过去,由于太过激动,半道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江连横微微颔首,随手递给他一支香烟,他就连忙弯腰接过来,很珍重地别在耳朵上,又从怀里掏出洋火儿,凑过去给江连横点烟,随后就站在一旁干杵着傻笑,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屁孩儿。
没想到,江连横开口第一句话,说的却是:“癞子,你三哥还没烟儿抽呢!”
“啊?”癞子愣了愣神,转头看向西风,忙把耳朵上的香烟拿下来,递过去笑道,“三哥,你抽烟!”
李正西倒是不介意,摆了摆手说:“你抽你的,留着吧!”
癞子当然不敢抽,就又把香烟别在耳朵上,笑嘻嘻地垂手而立。
江连横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些玩味,接着又忽然指了指癞子,点头笑道:“奉天第一狠人!”
“没有没有!”癞子嘴上不承认,脸上却已乐开了花,“东家,那都是他们瞎吹的,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怎么是瞎吹呢?”江连横笑道,“我今天听各处柜上的经理说了,甭管来的维持会有多硬,只要你小子一露面,他们就立马都吓跑了,这可是街面儿上的百姓给你的封号,有口皆碑,你就别谦虚了!”
“嗐!东家,主要是弟兄们在道上混,也有个把年头了,老窦那路货色,狗几把不是,我平常就总收拾他,不夸张地说,那老小子见了我,腿肚子都得转筋,不是我太狠,而是他太孬!”
“咳咳……”
李正西在旁边突然清了清嗓子,摆明了就是在提醒他,别把自己吹得太狠。
可癞子不知怎么了,越说越上头,就顺着自己的意愿,冲江连横百般阿谀奉承。
“再者说了,我就算有天大的能耐,没有东家您给我撑腰,那我也施展不出来呀!我哪能担得起‘奉天第一狠人’的名号,您才是奉天第一狠人呐!老弟充其量,也就是个放屁添风的主,都是在您身边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能帮到东家,那是我的荣幸,要是没能帮到忙,我还得过来跟您请罪呐!再退一步讲,有多少人磕破脑袋,想要给江家效力还没门路呢,我能有这个机会,那就已经是三生万幸了!”
“哈哈哈,你小子还挺能白话!”
“东家,刚才说的这些,可都是我发自肺腑的心里话呀!”
“好好好,你能有这份心,实在是难能可贵!”
江连横一边出言褒奖,一边暗自摸了摸掌心上的那块疤。
那是炭火灼烧时留下的疤痕,距今已有二十多年,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块疤到底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