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4、第 84 8章
作品:《有恃无恐》 周白齐朋友很多, 大多是在学堂认识的富贵之子。上午,他们聚在古玩阁里,看各自带来的新鲜玩意儿。怀表、眼镜、手风琴、八音盒、油画、相机大部分他都玩过, 兴致缺缺。
他心情不好,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 他的确在想着秋莺的事。
那小丫头服侍自己好几年勤勤恳恳的, 也没大错,不该那么吓她;过而觉得她胆小怕事, 全都是自找麻烦,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现在都在思考后事了。
他无意瞥到宝葫芦纹理的红绒布桌面上有顶金色假发, 发丝柔软亮丽。
原本他打算从别的丫头那里剪根辫子接上,但这假发看起来很漂亮, 可以拿回去玩玩。他掏出打火机扔给假发所有者杜宝,只吐出一个字“换。”
金发。秋莺那小性子估计不会接受。
可一看她见到金发大惊失色的样子,周白齐就会觉得很好玩。
她还说自己没见过洋人,说洋人都是会吃人的妖怪, 家里有洋人一来她立刻躲得远远地嗤周白齐想补偿她, 也忍不住继续吓唬吓唬她。
秋莺如常地备好糕点等他回来。
周白齐走进房间,把假发备在身后, 贴着她戴到她脑袋上。
秋莺吓了跳, 转过身“这是什么”
“假发。”
“金色的”秋莺喃喃, 像是头发, 但头发不是这个颜色,端详了半天也没明白什么动物的毛发是金色的。周白齐故意等她观察许久才解释“这是直接从洋人的脑袋上剥下来的头发,可以辟邪。”
秋莺腾地把假发扔在地上,退后好几步, 惊恐地看着他,一双眼眸里的黑色像是漩涡似的往里转着转着。
周白齐就知道她有这个反应,弯腰捡起来“洋人头发有可多颜色啦,灰色的、褐色的、金色的、黄色的、你看都没看过。算命的不是说,你烧了头发就活不长嘛洋人这种妖怪都是很长寿的,你要是戴上他们的头发就能保命了。”
“不不不不。”秋莺颤抖
着嘴唇拒绝,从洋人脑袋上剥下来的,她不戴。
周白齐笑“你怕什么,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是命重要还是假发重要”
秋莺坚决地摇头,跟拨浪鼓似的“会中邪的。”
周白齐差点笑出声“你这个小迷信。”
秋莺盯着那顶金发,仿佛还是无法相信“少爷,你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她已经声音都在波澜起伏。
“当然是因为我杀了个洋人,把他的头皮剥下来给你。谁叫我烧了你的头发。”
秋莺的眼睛直直像是两道钩子一般看向他“少爷是因为我”
周白齐点点头“是。可惜洋人太难杀了。”
秋莺的眼睛渐渐颤抖出泪水,捂住眼睛蹲下身哭起来。
“怎么了”
她只是摇头,周白齐笑,踢她“起来,我这么厉害,洋人打不过我。”
秋莺呜呜呜地就是不肯抬头。
周白齐俯下身望她,忍不住埋怨“怎么这么爱哭”
秋莺低声含混说着“洋妖怪会俯身的,少爷要是被洋妖怪附身了怎么办怎么办”
周白齐觉得她好笑,真的特别迷信,这么荒唐的事情她能认真起来,但半晌他望着她,却忍不住微微动容。
这件事带给秋莺的后果是,她忘了自己头发被烧这件事,每天都在想着洋人妖怪的诅咒。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噩梦里没有头发的洋人浑身惨白,举起双手伸向三少爷,大叫着“还我头发,还我头发”
她总是会被吓得醒过来,暗地里求神拜佛,希望三少爷平安健康。
后来等到周生生长大爱美,秋莺有次在院子里碰见她,见她脑袋后面甩着圆圈圈的金色卷发,得意洋洋地走路,吓得定住不动,以为假洋鬼子的魂魄终于附身了,只是不在三少爷身上,而在小姐身上。
三少爷杀的那个假洋鬼子,是女的
秋莺后来成亲了就再也不迷信了。
算命先生说她上辈子是个土匪,做了很多坏事,这辈子是来报答收养她的赵大娘的。她听懂娘亲的第一句话
就是“命苦的孩子”,可她从未觉得自己命苦。外面很多孩子死于战乱或者饿死,而她却有吃有喝有穿,还能在大府邸里做事,特别是碰见三少爷。
失掉童贞这件事她并不愿意,当时的确不愿意。
因为她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在发生之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三少爷好热情,他光裸裸地身子总是火热地抱住她,不住地亲她,好像她是什么奇珍异宝一般,她从未体会到这种热情仿佛要把她烧晕。
白天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会逗她欺负她,却更亲昵了,会突然拉她的手,搂她的腰,到了晚上,等她服侍他洗漱的时候,他会突然把她拉到床上去。
秋莺那段时间总是很担心会不会有人撞见,紧张不已,而三少爷又像随时会在大庭广众把她抱起来一样明亮热情,不管不顾,她总是很担心很害怕。
那时候的生活像湖水,温暖而晃荡,她落入里面漂浮着,呼吸着新鲜空气,由着潮水裹挟着她前进。直到她和余树田成亲后,潮水终于褪去,露出斑驳的陆地,无数碎片和残骸。
是直到她嫁给不爱的人,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有爱过的人。
是直到跟余树田生活在一起,她才知道自己有过快乐,那段惴惴不安的日子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快乐。
她反应迟钝到真的可笑。
嫁个余树田是为了报恩,那时候的他也没有那么坏。她是个很容易认命的人,正因为认命才不会有太多的抱怨。她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理应过这种人生。
结婚后,余树田因为她不贞愤怒长期不在家里,他们的收入也少,有人来上门收头发,她才知道原来头发是可以卖的,能够做成假发。
那天她在门口跟收头发的人聊,收假发的是个老伯,很惊奇地告诉她,很多外国人特别喜欢中国人的假发,纯黑的她突然就想起了周白齐,想起了他曾经给她的那顶金色假发,她拿来每天祭拜希望能超度它,想起了他曾经烧她辫子,想起了自己曾经真的以为烧辫子会死。
她已
经许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她确信自己只是他人生中短暂的瞬间,他也是她人生中的瞬间。
可是瞬间与瞬间的分量不一样。
他的人生会是璀璨而光辉的,所以她有时候甚至怀疑他还会不会想起自己。
而她的人生是暗淡无色,只剩下这段记忆。
她把自己的长发剪掉卖了。
身边的姑娘都比她更苦命,年纪轻轻失去丈夫的,被买卖的,逃难的,她没有资格说命苦,也不想说命苦,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忍受。
常常在午夜的时候才放任自己去思念某个人。
可是即便认为自己已经认命,也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心存幻想。
跨过古旧的门槛,所住的地方零碎寥落,风尘满地,抬起头看似曾相似的天空,有一片天空这样照耀过她。
会不会他也曾经想起过她又或者仍旧试图寻找她呢,只是一直没找到而已,可是他还是不死心,一直找一直找。
想着想着她会笑出来,就跟以前周白齐老爱跟她玩游戏一样。
突然从某个地方窜出来喊“秋莺,找到你了”
秋莺不知道周白齐为什么会娶自己,至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放弃梅若微娶自己。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