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6、76

作品:《沧海月明珠有泪

    项林珠醒来时约莫下午一点, 谭稷明熬的白粥一直在炉上温着,粒粒分明的粳米早煨成软糯的米糊。

    他给俩人各自盛了一碗,就搁在床上。

    项林珠愣愣的接过饭碗看着他。

    “你这地方连张桌子都没有。”

    她说“这离单位近, 我就自己住,图个方便。”

    他没接话,半坐在床上, 另一条腿耷拉在床下,行动间不经意碰着手边的塑料袋。

    他接着从袋子里掏出两块月饼, 递给她一块“上午出门正赶上居委会发月饼, 我跟人领了两块儿。”

    她接过那块厚实的小月饼,透明包装袋上有锯齿状的撕口, 露出内里焦黄脆皮的圆饼,那饼上还刻着花好月圆。

    “我都忘了今天是中秋节。”

    谭稷明埋头喝粥,末了又掰开月饼尝了尝, 接着把剩下的一半儿递给项林珠, “太甜我吃不了,你吃吧。”

    项林珠也没拒绝, 听话的从他手里接过, 她咬了一口, 果然很甜, 又看了看瓷碗里软糯的白粥。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三年前。”他往嘴里扒着饭, 声音囫囵不清, “以前你老说做饭很简单, 我试了试, 还真挺简单。”

    项林珠看着他,因着背光他的面貌不是太真切,只瞧见他蜷着一只腿半伏着腰坐在床上吃饭。

    她捧着碗往里挪了挪, 拍拍床垫“你上来坐着,会舒服些。”

    他于是把耸搭在床沿的那只腿也挪上去,两条长腿盘在一块儿,像坐在炕上。

    项林珠还捧着碗,那热度暖着掌心,久了有些发烫。

    谭稷明低头喝着粥,一天一夜未进食,他有些饿,末了抬眼看着她“怎么不吃”

    她这才开始吃“我老觉得这是在做梦。”顿了顿又说,“你不是准备结婚了吗”

    他应着,已将一碗粥喝完,把碗搁旁边的矮凳上放着,抻开了腿靠墙和她并排坐着。

    “我原本真打算结婚了,如果没有这场台风。”

    “我明白。”

    他曲起一条腿,抻开了胳膊支在膝盖上,开口串出一抹笑“你不明白。”

    “

    我明白。”她重复,“虽然这是场灾难,但我挺感谢它,如果它没有发生,或者发生在你结婚之后,那时就算你惦记着想来看一看我,你也不会走出北京,因为你得对你的婚姻负责任。”

    谭稷明在阴影处看着对面墙上的电视机,半晌没说话。

    “我了解你。”她沙哑着嗓音道,“你迟迟不结婚也是这个原因,并非不慎重,而是太慎重,因为一旦结了婚就不能回头,可你还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把对我的感情全部抹杀掉,不管这份感情是爱还是恨或者是仅存的一点儿怀念。所以我感谢这场灾难,不管你的感情如今是怎么样,是它把你带到我面前,而你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回头了。”

    她口气平淡认真,甚至带着点儿严肃,像在和他谈判。

    但谭稷明听在耳里却有别样的感受,她说出口的一个个字儿仿佛带了力道,颗颗砸在心上。

    男人和女人关于触动的点不太一样,项林珠为了尽早赶回来见他,三年内搞定五年的学业没让他感动,每天跟公司楼下耗着只盼着和他说几句话没让他感动,甚至最后撕了合约忍住眼泪求复合也没能让他有多少触动。

    可是这会儿,他却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心脏一点点往外溢出,那东西带着酥麻,又有些酸楚,还有些温暖。

    他知道那个东西叫做感动,他感动的点在于,这个曾经那么不善言辞的女人竟是这么了解他,了解到无需言语沟通,只凭外在行为就能判定他目前以及未来的内心活动。

    男人不似女人感性,他们一生擅奔跑追逐,在忙碌战斗的过程中,能有一个人透彻全部的去理解他会变得尤为珍贵。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非长年累月的相处和磨合,又怎会将一个人了解的如此彻底。

    遗憾的是大多人在磨合的过程中,被生活的繁琐和矛盾的碰撞冲击掉了美好的信念和善意的理解,结果不是跳着脚分道扬镳就是流着泪不欢而散。

    谭项二人很幸运,如果当初的项林珠乖觉服从于谭稷明,或者谭稷明一味迁就项林珠的选择,谁又

    能保证在朝夕相处的矛盾中俩人会不会越走越远,而那些在平静中耗尽的耐心和感情或许比突如其来的分离更让人绝望。

    当沉默寡言的项林珠变得如此通透擅表达,不知该如何言语的反成了谭稷明,不过他倒是挺享受这种转变。

    项林珠见他没动静,便偎过去靠着他的肩膀。

    “你怎么不说话”

    他摩挲着她的手,横了胳膊替她撩了撩被子。

    “该说的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说说你跟她的事。”

    他横在肩的手一下下玩着她鬓间的发,忽而极淡的挑了眉“我们发展不错,感情挺好,她要知道我在你这儿肯定追过来找你麻烦。”

    那漫不经心的口气带着几分得意洋洋的挑衅。

    这模样和以前逗她时没什么分别,怪不得有些人老说化成灰我也认识你,甭管一人多么成熟懂事,长在骨血里的风格可不是那么容易变的,至于你能不能看出来,那得取决于他愿不愿意显露。

    项林珠窝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嗤笑“要是真的感情挺好,你早就结婚了,又怎会来找我。你也别总拿结婚说事,就算你想结婚,那女孩儿还不一定愿意嫁给你呢。”

    他捏她耳朵,使坏似的,又掐脖子,再挠她痒痒肉。

    她病刚好,没什么力气又受不住痒,一边笑着一边躲。

    他便埋下头去亲,亲了眼皮亲嘴巴,眼里绽放愉悦的笑意,和先前的深沉稳重判若两人。

    人总有这样的时刻,面对两个人或者两件事,甚至两样东西,比来比去不分上下,可偏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因此往往舍其一而惦念其二,导致三心二意两头不落好。谭稷明碰上这样的事儿,却不急着选择,他没搞明白之前先晾那儿,等到一契机总会发现自己最想要什么,那就奔着那个最想要的去,别的甭管。

    就好比如今,一方是白水似的稳妥日子,另一方是死灰复燃的雀跃激情,因着曾经的伤害,他觉得前者安全指数极高,后者几乎没什么安全度可讲,但后者能调动他的情绪,不管好的还是坏

    的,较前者而言就有了意思。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晾那儿了,然后台风忽然来了,且意味着他极有可能会失去有意思的那一部分,因此他毫不犹豫就来了,再不需要来回掂量。

    也是来之后他才明白,再激荡的生活终会归于白水似的平淡,可和有意思的人一起归于平淡,比和没意思的人相守到老要多出一种东西,那种东西叫幸福感。

    他和胡佳慧去高级餐厅吃料理,安静优雅的环境,雕花镀金的餐具,酒香醇正菜肴美味,连服务生的微笑,甚至餐厅灯光的亮度都恰到好处,他整个人放松而愉悦,那是舒适感。而跟项林珠一块在这儿吃稀饭,连张桌子都没有,门锁是坏的,窗户是烂的,还停水停电,环境极其糟糕,他却极其快乐,这是幸福感。

    其实大部分人都差不多,吃同样的饭,喝同样的水,吹寒冷的风,看亘古不变的太阳。这些既定需求和存在从来不会变,会变化的只是人的心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因着赋予感情这一切会变得有意义。

    那天下午,谭稷明再三确定她已完全退烧之后,因着心情极好跟屋里待不住,便带着她出门了。

    他提出回原来住的地儿看看,好几年不来,再加上这场破纪录的台风,还不知那儿现在成什么样了。

    于是俩人一前一后下楼去,途径昨夜借他手电筒的人家时,那老太太笑眯眯看着二人。

    “好靓的小伙子,她是你要找的人吧”

    他冲着老人点点头,那老太太再瞧着项林珠,暧昧流光的眼色直把项林珠瞧得双颊染上一抹绯红。

    三天过去,遭受破坏的城市正逐步恢复,大部分的路面障碍已被清理掉。

    这俩人十指紧扣走在路上,天色依旧是暗的,周遭的一切非但没了往常的整洁干净,反而面目全非。可他们从未有过的自信乐观,似要把这膨胀积极的因子撒向这城市的每个角落,仿佛已经看到它恢复如初,那模样竟比原来还要赏心悦目。

    俩人各自趿着一双拖鞋,踢踢踏踏压着马路,谭稷明抓着项林珠的手,松一下紧一下

    的磨着她的骨节。

    那会儿大部分路面已经通畅,他们乘车抵达目的地时,也只见花坛里堆着些未来及处理的树枝。

    再抬头一看,二人都有些发愣,只见通体嵌着落地窗的楼面几乎成了一副空架子,蓦地望去就像未完工的毛坯房,只有零零散散几户人家还保持着完整的窗户,也不知是抵抗住了台风的袭击还是重新安装的。

    谭稷明扬着头看着失去窗户的那间房,正大咧咧外露残缺不堪的水晶灯,还有歪扭着挪了窝的浅色欧式沙发,以及被摧残成茶色的窗帘,正打了个卷儿坠在残垣断壁的铝合金架子上。

    项林珠也同幅度的扬着头,俩人就那么并肩站着,像落魄的孤儿。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