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作品:《朕不抽烟,朕烫头

    傅予湛原本以为依照祁欢的性子,这会儿功夫都该跑到畿北街了,结果拐过街角,就看见常安挠着头在路口等他。

    旁边的小摊棚内,祁欢一手一根筷子搭着碗边,眼巴巴地看着小贩手边热气腾腾的锅,瞧见他还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常安不大好意思地凑到傅予湛耳边,道:“陛下一闻到这馄饨的味道就跑不动了。”

    边说还暗自打量首辅大人的脸色。

    傅予湛眉眼不动,只是点点头,对他道:“你去将马车牵到街口来。”

    “是。”

    他这才提步走进这个简陋的棚内,在祁欢对面坐下。

    祁欢鼻子翘得老高,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其实心里略忐忑难安。

    这郑太师是谁先皇在世时都要礼让三分的老功臣。结果她先是把太师骂病了,还扬言要纳了人宝贝孙儿,真是罄竹难书的罪过啊!

    祁欢越想越心虚,偷偷瞥了一眼对面的人,正好看见他伸手夺过她手中的竹筷。

    脸色蹭地一白,利索地抱头矮身,蹲到桌下去了,嘴里还嚷嚷着:“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你不能打我!”

    正用热水烫碗筷的傅予湛闻言手一顿,默然。

    想起回宫后第一回见面,她也是这幅反应。忍不住反思,自己四年前当真打过她

    而目睹了自家陛下怂样的常魏无语望天,要是拂尘在手多好,陛下一定很想拿它遮一遮羞。

    这时,刚捞起一碗馄饨的老板乐呵呵地走过来:“小娘子莫怕,你夫君敢打你,我就替你报官。”

    说完又板起一张脸对傅予湛道:“这位郎君实在不惜福,娶了个这么年轻的夫人不好好疼着怎么还打她呢!看你年纪也这么大了,小夫人嫁给你那是委屈下嫁懂不……”

    祁欢:“噗。”

    傅予湛:“……”

    一直到吃完馄饨,他都是面无表情的。放下银子默不作声地领着闷头偷乐的祁欢往外走。

    经过万口芳,祁欢眼睛一亮,扯住傅予湛的袖子:“我想吃驴打滚。”

    傅予湛:“不许。”

    祁欢鼓了一侧腮帮,看了他片刻,道:“其实郑太师的孙儿长得挺合我心意。”

    这话半真半假。

    郑朗长得确实不错,剑眉星目,有武将的刚毅,又带着文臣的儒雅,回京数月,没有少招姑娘家追捧。

    只是这性格过于自傲,祁欢欣赏不来。

    如今这么说,也就是句威胁罢了。

    果然,傅予湛脸色冷下来:“慎言,这不是由你胡闹的事。”

    祁欢满不在乎地撇嘴:“郑太师不是看不起我么,我就想瞧瞧他的好孙儿究竟有什么治国经纬。”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

    郑太师倚老卖老不是头一回了。倘若有个宝贝孙子放在后宫中牵制着,还怕他整幺蛾子么

    啧,想一想后宫中有个郑美人哭唧唧,朝堂上再来个郑国舅泪汪汪,不要太美好哦!

    听她得意洋洋地说完,傅予湛沉默了半晌,抬眼:“就为了一个驴打滚”

    祁欢:“......”

    “嗯。”

    ――

    傅予湛最后还是进去给她买糕点去了。

    他今日没穿官袍,只是简简单单一件杭绸白缀,挂着块玉佩,更像个清俊儒雅的俏书生。

    祁欢脸上挂着笑,冲着他的背影挥手,加了句:“我爱吃梅花味儿,记得加糖!”

    常魏凑过来担忧道:“陛下,这么逞凶不好吧!”

    祁欢撇撇嘴,满不在乎:“横竖要挨训,还差这一个罪名”

    常魏了然:“这就叫虱子多了不痒对吧!”

    祁欢一脚踹过去:“虱你妹!”

    正午的日头还有几分毒辣,她左右瞧瞧,正好看见那辆马车稳稳停在街口,只是不见常安的踪影。

    “走了,去马车上等。”

    ――――

    自从当上了皇帝,祁欢一直以为自己往后三十年的使命不外乎是陪大臣叨哔,看面首争宠,外加和傅予湛斗智斗勇。

    她从没想过这份坑爹的职业还对她的武力值做出了严苛的要求。

    是以当略通武艺的常魏被黑衣人一剑砍倒扔出马车后,祁欢已经预见了自己横尸荒野的下场。

    她抱头蹲在颠簸的马车一角,眼前是一柄寒光四溢的长剑。剑的那端毫无意外是个蒙面人。

    他看起来从容又淡定,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这位好汉,敢问你们要带我去哪”

    那人不理她。

    “我家中有钱,你们去万口芳找一个白衣青年,价钱你们开。”

    仍旧没有应答。

    祁欢苦着脸,安静地注意马车外的动静。

    过了约摸一炷香,马车外喧哗渐消,眼看就要出城了,到时荒山野岭,毁尸灭迹,野兽分食……

    祁欢不敢想了。

    她觑一眼身边木头般的黑衣人,一咬牙着往外挪了半寸。

    颈边的长剑瞬间抵近两寸,割出一道血痕。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人,这会儿刷地流下泪来,哭道:“破相了啦!”

    情绪失控下有些破音,黑衣人似是被她的爆发吓到,迟疑了一瞬,将剑挪开了些。

    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掀了帘子进来,皱眉:“怎么回事”

    祁欢捂着脖子哭:“他兽性大发,想要欺负我!”

    黑布下的脸红了彻底,结结巴巴道:“你胡说!我压根没碰你!”

    祁欢意动,不是汴京的口音。

    进来的男人目光在她脖颈停顿两秒,在车内坐下了,一把长剑横在手边,气势不凡。

    祁欢抽抽噎噎地抹了抹泪,错眼往那人身上打量了一圈,通身黑衣,没有任何令牌信物表明他的身份。

    是受雇于人的杀手吗

    那么是谁要杀她呢郑太师么还是敌国细作又或者……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身子骤然前倾――马车停了。

    她被那人粗鲁地拖出马车,一瞧,却是在一处荒郊野岭,底下是十来丈高的陡坡。

    三个握剑的黑衣人神色肃穆围在她身后。

    祁欢曾经在哪本江湖游记中看见过一句话,被挟持的时候一定要努力和绑匪说话,不管人话鬼话,都要让对方没有插嘴的余地。

    她还天真地问过良言:“拖延时间吗”

    良言思索半天,道:“或许是趁着能喘气多说两句吧。”

    然而现实情况是,她连嘴巴都来不及张,就被人狠狠踹下山坡,一骨碌滚了下去。

    头脑放空的那一瞬,她似乎还听见身后那人低哑的轻笑。

    不知道做了几个空中转体,祁欢才狼狈地被一棵杉树挡住了落势,但此时离坡底也不过一丈罢了。

    金枝玉叶的身子哪儿哪儿都疼。

    她挣扎着坐起来,抬头时正好看见三个黑影转身离开,正要松一口气,忽见一抹银光闪过,登时大骇。

    苍了天了,这几人是抓她来玩春猎的嘛!

    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在稀疏的草木间逃窜。

    身后疾劲的箭矢裹挟风声嗖嗖落下。有的钉在树干上,有的没入泥地,甚至有一支擦着她的手腕径自将束缚的绳索割开了!

    没多久,祁欢就有些体力不支了,躲在一个树洞内大口喘气,胸口因为窒息疼痛不已。

    不知过多久,身后终于没有了动静。

    祁欢瞄了一眼,那些人已经驾马离开,看起来,那通流箭只是为了将她逼到山谷里边来。

    又等了一会儿,她才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脱下红色外袍搭在树干的箭羽之上。艰难地挪回树洞边,捂着心口倒了下来。

    ……

    再醒来已是日暮时分,天际几颗星子早早点缀其中。

    苍茫寂静。

    祁欢茫然地躺了片刻,心口的绞痛让她使不上劲。

    胳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腹中更是饥饿难忍。她戚戚然地想,还是应该在郑太师府上蹭一顿饭吃的。

    天色又暗了几分,她想,逃过了积食逃不过刺杀,她果然是大祁最短命的皇帝......

    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动动身子,只觉得手也疼背也疼,半天才爬了起来。

    不远处有零星一点晃动的火光,祁欢眼睛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瞧。

    那人踏着杂草灌木,一路走到她挂起的外衫处,顿了顿,往这边走来:“长乐”

    是傅予湛的声音。

    祁欢下意识要往树洞内躲去,他却已经看到了她,快步走过来。

    “可有受伤”

    祁欢摇摇头,牵动脖颈处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傅予湛就着手中火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身上衣裳划出几道口子,看不出伤口,但脸色奇差。

    他放低声音:“心口痛了”

    祁欢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傅予湛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颗圆滚滚的药丸就要往祁欢嘴里送。

    祁欢下意识仰头躲开。

    傅予湛动作一顿,抿唇跟她解释:“平素一直在吃的静心丸,不认得了”

    祁欢费力地低头看过去,确实是周礼给她做的静心丸。她自小有心疾,爹不疼娘不爱,十三岁第一次病发,差点死在承光殿。

    周礼与她自小相识,因不便出入内宫,便给她做了这个易于保存的药丸。整个京都独一份的。

    她略思索了下,顺从地张开嘴。

    药丸入口化作苦涩的药汁,呛口刺鼻。

    入了夜,山中晚风转凉,颇有几分肆虐。

    傅予湛脱了身上外衫给她盖上,等了一炷香,问她:“好些了”

    祁欢点头。

    一直背着她走出山谷,祁欢都没有说话,恹恹地趴在他肩头,颈边气息微弱。

    常安常魏远远迎了上来,泪眼汪汪:“陛下你没事吧”

    祁欢这才抬头看了常魏一眼:“没死呢”

    “蒙陛下福荫。”

    “福荫你妹!”祁欢骂了两句,捂着心口又喘了起来。

    傅予湛将她抱上马车,吩咐道:“回宫。”

    “是。”

    马车辘辘而行,在山间小路上又是一阵颠簸。

    傅予湛取了几个软枕垫在祁欢身后,看见她阖起双眼很是难受的模样,忽然想到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纸袋。

    “先垫垫肚子。”

    祁欢睁眼一看,却是白日她诓他去买的驴打滚。

    拈了一块放进嘴里,桂花的味道津甜浓郁,她冷不防鼻子一酸。

    “我都说要放梅花的了。”

    傅予湛默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陛下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