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作品:《反攻学渣

    厨房里,蒋敏和曹蓝天在忙活着。

    借着抽油烟机的嗡嗡声,蒋敏边和面边对摘韭菜的曹蓝天说:“这大过年的,那孩子也没个好脸色。”

    曹蓝天搓着手指上的泥,“你这当妈的也适当理解下,他爸去年才没的,这碰上过春节,心里指定不好受。”

    “就他那个爸,也值当难过一回”蒋敏瞪了瞪眼,手下揉面揉的更带劲了,“你是不知道当年我和他离婚时候他那嘴脸,就跟我杀他全家了一样。”

    曹蓝天啧了声,“少说两句吧,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蒋敏没好气地觑他一眼,“你就知道和稀泥,家里事什么时候上过心!你倒是当个老好人了,白脸全让我给唱了。”

    曹蓝天也不起急,只提了提嘴角,仿佛在笑着,“你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蒋敏敛回目光,沉下脸,不说话了。

    她结了两次婚,哪次都不满意,被生活磋磨出满身的疲惫,可每当她想挥手反击,又总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不疼不痒,她自己却憋得够呛。

    门边一声轻响,蒋敏倏地转头,从门缝里瞥见了陶安然细溜溜一条背影。

    心往下一沉,他都听见了

    转而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听见就听见,说的都是事实,怎么还不能听了呢。

    陶安然手里捏着个信封,从厨房回了曹晓飞那间宛如储藏室的卧室。

    他把信封往曹晓飞面前一扔,“是要自留还是给你妈,随你便。”

    曹晓飞吓了一跳,摘下耳机扫一眼好似被黑云笼罩的陶安然,“什么玩意儿吃错饭了你”

    话音未落,就被陶安然冷淡的眼神刮了下脑门,登时乖巧如鹌鹑,不吱声了。

    曹晓飞纳闷地打开牛皮纸信封,倒扣过来在手掌上一磕,哗啦一下从里面掉出来薄薄一沓崭新的粉红毛爷爷。

    “……”

    曹晓飞整个人都凝固了,僵着脖子转过去看陶安然,不知道这位一言不合就甩人民币是什么骚操作。

    “我不要!”他自认自己熊归熊,但是一头有原则有气节的熊,怎能轻易被钞票收买。

    陶安然掀了下眼皮,“不要就拿去给你妈。”

    曹晓飞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你妈你妈’,我妈也是你妈你怎么不去”

    “爱去不去。”陶安然垂下眼,有种被桶顶上脑门的感觉,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时候要是故意找茬,借题发挥那就等于直接承认自己是个没有自控力的蠢货。

    他对于拉低智商这件事,暂时还没什么兴趣,所以只好把刺猬皮穿起来,摆出一副“别惹我”的架势来实现幼稚的自我保护。

    曹晓飞同学尚没有进化出七巧玲珑心,一时摸不透平时还算好说话的他哥怎么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只是出于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认为现在的陶安然不好惹,还是闭嘴为妙。

    于是他把到嘴边的叭叭叭都吞了回去,悄悄封好了牛皮纸信封,塞在了一边的书架上。

    “要给也不能现在给,”曹晓飞想,“大过节的,干嘛非得找不痛快。”

    陶安然搬了张方凳挤在墙边,头上挂了个能媲美大耳朵图图的耳机,里面聒噪的重金属音吵得能震死一片脑细胞。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整个人萧索得像只离群索居的动物。

    他以为那些早就忘了的情景,现在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不受控制地循环播出。一家子围桌吃团圆饭,他向来是脸最臭的那个,因为小妹是个活体十万个为什么,老爸是个只要成绩好就万事都好的敷衍老爹,老妈……老妈要求倒是很少,少到几乎没有。

    陶安然无声地笑了下,手指滑过脸颊,才发现早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大脑是会独立在意识之外,自行作怪的。

    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放大了。

    对门的502室,祁远正以新东方厨师学校优秀准入生的姿态一个人管理三口锅。

    祁姥姥坐在阳台上织毛线,时不时回过头往厨房里看一眼,看完了再转回来叹口气,再低头继续手里的毛活。

    她现在岁数大了,连两根毛衣针都拿不利索,捏着针,手就开始抖,停下来搓一搓,过一会儿还是要抖,也不知道这么样下,离开人世前来不来得及再给小远织出件毛衫来。

    作孽啊,她想,媛媛和那姓程的,真作孽。

    祁远的手机在屁兜里振了下,他颠勺的间隙把手机摸出来,屏幕上横了好几条消息,全数来自胡胖胖。

    -你要买

    -都小女孩玩的东西,你疯了

    -你买那玩意儿干什么

    -说,你是不是恋爱了

    -你背着组织脱单,我恨你。

    祁远觉得有点神奇,这货明明发的是文字,却发出了语音的效果。

    半分钟后,忽然福至心灵的胡谦又补过来一条,“老大,你不是要和陶神玩儿吧”

    “是。”

    “那你……保重。”

    然后推过来一张名片,说:“这哥们过年七天全程无休,送货上门,保质保量,闪耀仙女棒,你值得拥有。”

    说完,这孙子就可耻地遁了。

    祁远把那人加上,说完了要求,买卖双方都相当干脆,脆完了,对方说:“仙女棒安全无忧,哄姑娘利器,小兄弟你挺上道,祝成功。”

    “……”

    但愿“姑娘”别把仙女棒杵他脸上。

    鉴于祁远从小就有一种“孤儿心态”,除了年幼时期羡慕过别人是有爹有妈的崽,其余大部分喘气的时间里,他都对这种情绪都十分不敏感,能察觉到陶安然的不妥,他自认为要归功于还没来得及跳楼的智商。

    陶安然去洗脸的时候,压在被角下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这么明灭几下,连最后的挣扎都不算,就被主人遗忘在了温暖的角落里。

    曹家的年夜饭无疑是热闹的,逼仄的空间里塞着满当当三大家子人,点一点人头,拢共十一口人。

    曹蓝天在曹家行老大,下面一弟一妹,他们父母双亲早年病逝,只剩下兄妹三人,年节自然要凑在一块儿,这是割不断的亲情。

    陶安然冷眼旁观,以一个尚且不成熟的视角判断,这一大家子人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好人也有会有好奇心,而不恰当的好奇偶尔会附加额外伤害,有时候是带给自己,更多时候是带给别人。

    陶安然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分外窒息,无比渴望逃离,可一时又找不着理由――无论是做作业还是出去玩,在大年三十晚上都显得相当古怪。

    “你电话刚才响了,”方才回屋拿游戏机的曹晓飞过来撞了下陶安然的肩,把手机递了过来,“我给拿过来了。”

    陶安然抬眼,开天辟地头一遭觉得曹晓飞无比可爱,并露出了这一整天第一个笑容。

    “……”曹晓飞仿佛受到莫大的惊吓,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给掉进旁边汤锅里。

    一旁,曹蓝天的胞弟笑说,亲兄弟就是不一样,甭管是不是一个爹,该亲的时候就是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蒋敏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她默不作声地喝了口热茶,同时瞟着专心致志盯屏幕的陶安然,心生不悦。

    祁远发了七八条微信,中间有三四张照片,拍的是他炖的汤炒的菜,还有两大盘饺子。前面第一条是问他晚上有没空,发送时间是下午,最后一条是“吃完了就下来,我在操场。”

    这一条后面还有个未接来电,相隔五分钟。

    蒋敏眼见她这养不熟的儿子看完手机之后就像坐在了一排针上,火气立刻就要翻涌上来,碍着双眼睛看着,只好压低了声音问:“大除夕的,还有事儿”

    “我得下去一趟。”陶安然摁灭了手机屏,看也没看她,站起来对曹蓝天道:“叔,我同学在楼下找我,我去一趟就回。”

    曹蓝天还是笑呵呵的模样,“去吧去吧,好容易过个节,跟同学玩玩儿――多穿点,风大。”

    陶安然绷起的神色一缓,“谢谢叔。”

    顾不上在座众人望过来的或探究或责怪的目光,陶安然拎上外套便出门去了。

    祁远坐在看台下面,脚边放着个纸箱,手里把玩着打火机。远远看见一个鼓鼓囊囊的身影,懒散地抬了下手,“这儿。”

    北风如刀,贴地刮过去,吹起了几片彩纸,打着璇儿擦过陶安然的小腿。

    他一抬眼,看见祁远席地而坐,两条长腿颇显无处安放地屈着,整个人被路灯打成一道剪影。那人身形修长挺拔,手里晃动的小火苗似有燎原之势,倏地就将他心底野蛮生长的荒草烧得寸缕不剩。

    那一刻,陶安然觉得胸口间藏的某种情绪激烈地颤动,仿佛要破骨而出,寒风里,他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如擂鼓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