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心花之二

作品:《花近江国

    帐外忽然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要进来,门口的人却拉着不让。

    呼的一声,门幕掀开,露出一张孩气十足的脸,正是小亭郁的随身亲兵虎头绳。

    他急急地叫道

    “小将军,小屈哥哥,小王爷来了”

    小亭郁立刻慌了,连道“那怎么办快拦住他”

    虎头绳哭丧着一张娃娃脸,道“我拦他不住”

    只听一阵呛啷啷的乱响,金光闪耀,屈林一条腿已经迈了进来,笑眯眯地说“表哥,你在做甚么,为什么不许我进来”

    小亭郁惊得面孔都变了色,待要把屈方宁遮在自己身后,四面一扫,哪儿有他的影子

    他故作镇定,道“没什么,我刚要睡觉了。”眼角向铺上一扫,突然愣了一愣。

    只见原先铺得平平整整的褥子,平白鼓起一个人形的大包,想是屈方宁情急之中,躲到了这里。一时心中大骂自己愚蠢,又盼屈林未曾留意。好在他自小畏寒,床上本来垫着许多兽皮,不仔细寻找,倒也看不出来。

    屈林恍然道“表哥睡得好早,我还当我来得不巧,坏了甚么好事。”

    小亭郁皱眉道“说甚么胡话。你来做什么”见他未发觉屈方宁在此,才稍微安下心来。

    屈林做个伤心欲绝的表情,道“表哥好不冷淡亏得我一听到消息,就巴巴的跑来给你贺喜。”一边踢开脚下的风筝之属,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小亭郁不解道“贺甚么喜”

    屈林伸直腿,随手拿个蜜饯合子吃着,道“表哥,你知道央轻么”

    央轻毗邻其蓝,乃是离水支流一个极小的部族,族中青壮者尚不足两千。善织,所制“罗纺”闻名草原。

    小亭郁疑道“知道。怎么”

    屈林含含糊糊道“央轻有个长老,叫甚么随央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常向人说,南地靠桑养蚕,编织绫罗,难道北人天生就该穿粗布、着兽皮他偏偏要找出一种吃草也能吐丝的蚕儿折腾了几十年,竟然真的给他养了出来。”

    小亭郁震惊道“真有此事”

    屈林懒懒道“真,怎么不真毕罗的柳

    老狐狸,扎伊的巴达玛亲王,都已经死皮赖脸地派人过去求教啦幸亏咱们挨着其蓝,总算占了点跑腿的便宜。算一算,这几天也差不多要动身了。”

    小亭郁奇道“怎么求教抱些蚕儿回来么别人花费几十年心血,怎肯随随便便就传人”

    屈林瞟了他一眼,嘴角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求教么,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双手捧着黄金玉帛,又或者把公主嫁过去,不然这蚕儿落到别人手里,咱们不是吃了天大的亏么表哥,你猜这次大王派谁出使央轻”

    小亭郁几时理会过什么正经事务,随口道“你么”

    屈林咋舌道“饶了我罢我倒想去威风威风,怕是还没下马,就已抄了家。”

    安代王即位之初,颁下严令,不许亲王私囤一兵一卒,更不能援使外国、带兵打仗。屈林之父屈沙尔吾领地极广,奴隶极众,兵权却是一点也无的。

    小亭郁自知猜得没边,改口道“那就是御剑将军了。”

    屈林连连摆手,道“不是这点小事还劳动他老人家大驾,难道我千叶没人了么”

    小亭郁不耐道“不猜了我也不耐烦知道。”随手拾了个风筝,把一根翘起的翼骨插正,眼角却趁机扫了扫床上,生怕屈方宁闷得坏了,心中暗暗催促屈林快点离去。

    屈林却笑得更古怪,道“好表哥,你还是猜猜好。”

    小亭郁见他笑得颇不寻常,心念一转,顿时背心出汗,颤道“屈林,你别吓我。岂有此事”

    屈林笑道“表哥,你这是开心呢,还是害怕我听到这消息,可是替你开心得很哪你看,我千叶堂堂草原第一大族的御使,赏脸到了央轻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人家还有不恭恭敬敬出来迎接的到时看中了甚么珠宝,只要说一声;喜欢哪家的女儿,也只管吩咐。这还不是天大的美事么”

    小亭郁拧眉道“胡说八道。你听谁说的哪里就能是我”

    屈林打个哈欠,道“我怎么知道多半是见你欢喜这些锦绣物事,说话又这么细声细气的。如让伯父他们出使,央轻老头儿转身就见一排铁弩,吓得立刻昏厥,还有得谈么”

    小亭郁不悦道

    “困了就回帐睡如单单是去请教养蚕的法儿,我倒也不惧。说服人的办法,我也有一些。不过我这副模样,站也站不起,何能光彩部族颜面别人一看到,牙齿也笑掉了。”

    屈林晃晃地往门口走,闻言咧嘴一笑,道“表哥,这你就不懂了。你往外一走,别人一听是千叶御使,没有不恭恭敬敬、战战兢兢的。别说你只不能走路,就是就是嘿嘿,也无人敢说一句不敬的言语。反倒是那些弱国,才喜欢在使节上搞些七七八八的名堂。”

    小亭郁巴不得他快走,驱赶道“哪来的许多歪道理快走快走”

    屈林偏偏还要说“表哥,你在外花差,别忘给我带几件宝贝回来。只要金的,掺了一丝铜的都不要”

    小亭郁道“军中财物最后都是均分,我到哪儿给你偷宝贝去”

    屈林回头嘻笑了一声,道“我的将军表哥,看我这么痴心的份上,稍微落下一两件,有什么大碍在你心中,难道就没有想要的宝贝”

    小亭郁听到末一句,忽然心中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屈林一只戴满手镯的手臂随意挥了挥,在门口隐去。

    他这才吐出一口长气,忙推动轮椅到床边,唤道“方宁,出来罢”

    叫了几声,恍如未见。他把拱得高高的被褥一掀,只见空空如也,藏起的少年竟已消失不见。

    暮色降落至千叶亲王屈沙尔吾的领地,四处静无声息,劳作了一天的奴隶皆已入睡,只有正中一座豪阔的大帐中传来羌鼓舞乐之声。

    小王爷屈林把玩着一只绞丝手镯,经过帐门,瞥了一眼那些丰腴的舞姬,长长打个哈欠。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身后一度中断的铃铛声也随之响起。

    屈林头也不回,把镯子放在牙齿间咬了咬,含糊道

    “从你最好的朋友床上下来,滋味如何”

    屈方宁眼角儿垂着,道

    “主人在前,小人未敢品尝甚么滋味。”

    屈林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只让你同他沾点儿交情,没说要当甚么知心伙伴。怎么一眼不见,甚么肉麻话都说,甚么亲热事都干了”

    屈方宁低眉顺眼道“只是投其所好罢了。主人不喜欢,以后便不说、不

    做了。”

    屈林盯着他,慢条斯理地把镯子复又戴上。

    “看刚才情形,我表哥对你倒是死心塌地的,一点儿不给我好脸色,仿佛跟我不是兄弟,跟你才是。你用的什么手段,说给小王听听”

    屈方宁道“小将军一派天真,只顺着他的意说几句,便恨不得把心掏出,何用特意讨什么欢心”

    屈林嗤地一笑

    “天真你看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不过是去央轻抢几头虫子,扭捏成甚么样子我亭西伯父好歹是一代虎将,生的儿子却这般无能。要是我哼别说一头蚕儿,就是再珍贵十倍、百倍的东西,也能给他抢了。”

    屈方宁垂首道“是,主人必能心想事成。”

    说着话,已走近一座圆顶半旧的大仓。屈方宁忽顿步问道“主人,小将军要出使央轻,这事可是真”

    屈林道“十有八九是真。怎么”

    屈方宁道“小人问问罢了。”

    仓中马草堆积如山,屈方宁穿行一番,揭开其中一张草席,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却听屈林在后缓缓道

    “你们那亲亲爱爱的游戏,差不多便行了。我表哥这个人不堪大用,不要白白花费了力气。”

    屈方宁道“主人教训得极是。”纵身跃入洞中,深深呼吸一口,向地下厅室一片低沉的刀枪碰撞声走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