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六, 程昂正式搬进东宫。

    十二月初八, 成王程沣迎娶安国公嫡孙女孙若琳。

    不管姜瑜有多么不看好这门婚事，孙若琳到底还是欢欢喜喜出嫁了。

    初八一大早, 姜瑜就赶到了安国公府，给孙若琳送嫁。

    她到的时候, 孙若琳正睡眼朦胧地被按在椅子上梳妆，眼见着姜瑜来了,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目露哀求之色。

    姜瑜只觉得好笑，都这个时候了, 小丫头还这般天真活泼。接着她心头又涌上一股忧虑, 孙若琳这样的性子，做了成王妃，便是程沣不欺负她, 只怕她也不一定能过得好。

    王府的水太深了，何况上面还有个面上慈悲内里莫测的贤妃呢

    但这个节骨眼上，这些担心也只能先略过不提了，她就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跟孙若琳说话, 缓解一下她心头的紧张。

    好容易梳妆完了，时间已经快到晌午，照理程沣差不多也该来迎亲了。

    外面一直没什么动静，姜瑜看孙若琳坐立不安的样子，干脆拿了一小块点心送到她嘴边, 柔声哄她“别担心，天色还早呢。等下你出了门就不能吃东西了，趁现在赶紧吃几口，万一晚上成王殿下掀盖头的时候，看到一个晕过去的新娘子，那多不好啊”

    孙若琳羞红着脸啐她“瑜姐姐，都这时候了，你还笑话我”

    虽然这么说，她想象了一下自己饿晕过去的样子，大概也觉得丢脸，好歹就着姜瑜的手，吃了几块点心。

    姜瑜松了口气，孙若琳见了，反过来安慰她“我知道瑜姐姐担心我，放心吧，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姜瑜笑着点点头“好，你记着我之前说过的话。”

    这时候外面突然起了轰然的欢呼声，一听就是程沣来了。孙若琳眼眸一亮，对姜瑜说的话，想来根本没往心里去，就随意点了点头。

    姜瑜定定的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和直勾勾盯着门口的双眼，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亲自给孙若琳把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盖在头上，轻轻握了握拳。

    傻丫头，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你想要过得好，就能过得好的。如果你的夫君不想你好，你

    便是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不过没关系，程沣若真敢伤害你，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把你从成王府的泥潭里拉出来。

    整个安国公府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大概只有姜瑜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面上带着微笑，笑意去不达眼底。

    她一直注视着孙若琳的背影，看她身着一袭火红的嫁衣，被兄长背着送进花轿；看着程沣跟安国公世子和孙家几兄弟笑着说话，整个人言笑晏晏，温文尔雅，不用听也知道是在保证会对孙若琳好；看见围着他们有不少人都在凑趣，想来是在恭贺双方男才女貌，百年好合

    到处都是笑语嫣然，气氛热烈，可是姜瑜的心头，却是一片冰凉。

    程沣说的话，哪里有一句是真的呢可惜在他露出财狼面目之前，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相信。

    这时候，程沣突然似有所感，朝着姜瑜的方向微微一笑。

    那一笑满是志得意满，好像在说，你看，就算娶不到你，也有别人愿意嫁给我。

    是啊，本朝手握重兵的将军，唯定国公府和安国公府最为位高权重，就算姜瑜不嫁，孙若琳嫁了，程沣也是一样可以谋求安国公府的兵力支持。

    程沣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骑上骏马引着花轿往成王府去，而后面的姜瑜，眼底一抹厉色一闪而过。

    她没在安国公府多留，却乘了马车跟去了成王府。

    此时花轿还在京城的大街上慢悠悠地走，姜瑜倒是先一步到了。

    成王府里此时也是张灯结彩，看上去喜庆得很，只是她一被迎进去，就被安顿到了满是未嫁贵女们的花厅里，姜瑜眼看着她们或是鄙夷或是嘲讽的眼神聚集过来，就觉得一阵头疼。

    她现在没工夫搭理这些闲出屁来的贵女们，然而有好几个浑身长刺的贵女，又怎么肯放过她

    姜瑜还在考虑是不是退出去重新找个地方坐着呢，就见里面一个贵女腾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开了口“哎哟，我道这是谁，原来是姜大姑娘来了。怎么，今日太子殿下没与你一起来吗这么长时间了，太子殿下都搬进东宫了，也没见找人向你提亲，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呀看着孙家小姐嫁进成王府，你这心里，是不是急得很啊”

    姜瑜打眼一瞧，发现又是这姑娘。

    这姑娘姓陈，父亲是当朝的御史大夫，明明是清流之家，偏偏这陈小姐没长脑子，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撺掇还是就这么讨厌姜瑜，每次都是她先跳出来对姜瑜横挑鼻子竖挑眼。

    她说了这么一长串，整个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其他的贵女们都止住了话头，视线视有若无地扫过姜瑜，嘴角都带着几分笑意，看好戏的意图十分明显。

    姜瑜这会儿正心烦呢，哪里有心思跟她们耍花腔，直接几步上前，走到那位陈小姐跟前，扬起巴掌就狠狠扇了过去。

    就听一声惊呼，猝不及防之间，陈小姐直接被扇的摔倒在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这一下，原本就十分安静的花厅，更是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姜瑜，完全没料到她竟然会这般暴虐，一言不合就动手。

    姜瑜却收回了手，施施然站着，居高临下，微笑着看着陈小姐。

    陈小姐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姜瑜，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 你竟然敢 ”她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颤抖着指向姜瑜，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姜瑜突然弯腰凑近了她耳边，低声笑道“我不止要打你，打了你之后，你还要谢我，你信不信”

    陈小姐以为她在羞辱自己，几乎气得要晕死过去。

    姜瑜还没说完“你不信的话，不如回头把这件事告诉陈大人和陈夫人，若是要兴师问罪，我就在定国公府，随时恭候。”

    陈小姐“ ”

    她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姜瑜，一时间连脸上的痛都似乎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姜瑜笑微微地直起身，最后只留了一句话“每次都是你出头刁难我，到底是谁怂恿你，做这么蠢的事”

    陈小姐愣住了。

    姜瑜其实根本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怂恿过陈小姐，但是人这种生物嘛，要是能找到借口，谁会承认是自己做了错事呢，当然都是别人不对嘛。

    有了姜瑜这句话，不管陈小姐是自己蠢还是真有人怂恿她，她都一定会往后者的方向想。陈大人和陈夫人，拳拳爱女之心，只怕更会如此。

    而帮他们指出这一点的姜瑜，避免了陈小姐

    以后被人当枪使，难道当不得一声谢吗

    从其他贵女们的角度看，就是姜瑜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陈小姐竟然被吓得呆住了。

    她们正面面相觑呢，姜瑜下一步的炮口，就直直对准她们来了。

    “各位小姐们看样子都像是读了圣贤书的，至少比起我这个草包，要强得多了。”姜瑜笑盈盈地坐着，目光扫视了一圈，突然间话锋一转，“就不知这圣贤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眼睁睁看着本县主进来，竟无一人向本县主行礼，这是各位小姐对皇上不满呢，还是各位大人对皇上有意见呢”

    贵女们一开始还听得义愤填膺，到后面却个个怔住了。

    没错，现在姜瑜已经是安平县主，皇上亲封，她们还想要看她的笑话，没事想嘲讽一波，这就不只是定国公府的事情了。

    如果姜瑜不追究，那可以算是姑娘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不值一提；但若是非要上纲上线，事情可就大了，真要算起来，说她们藐视皇权也不为过

    贵女们每日里就是弹琴作诗，吟风弄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便是有几个重臣家的小姐还在犹豫，其他没那么硬气的姑娘却已经从善如流，迅速对着姜瑜弯下腰去，口称安平县主安。

    一大片躬下身的人群中，剩下的几个人就格外显眼。

    姜瑜一眼看过去，正好与郑冰妍的目光相对。

    今日程沣和孙若琳大婚，郑冰妍的脸色竟然也看不出几分忧郁，居然还大大方方过来参加婚礼。

    姜瑜猜测，应该是程沣已经把计划和她和盘托出，两人已经交了心了。

    想到这一点，姜瑜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两个人两情相悦，却全不顾被无辜伤害的孙若琳，这是何等无耻的行为

    一念至此，姜瑜就笑着问以郑冰妍打头的剩下贵女们“怎么，你们是对皇上亲封的本县主不满吗”

    县主就县主，还特地点明皇上亲封，这话让人怎么回

    郑冰妍目光一暗，不得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姜瑜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下面一水黑黝黝的头顶，半点免礼的意思也没有。

    恰在这时，突然有人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程昂，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太子殿

    下”

    程昂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此时被发现了，就直接抬步，往姜瑜走过去。

    所有人都转而向他行礼，程昂毕竟是太子，不好与她们计较，随意摆了摆手表示免礼，目光却一直看着含笑等着他走过去的姜瑜。

    等他走近了，姜瑜才嘟着嘴告状“殿下，她们都对我无礼，您说该怎么办”

    “哦，是吗”程昂过去执了她一只手，才转向其他人，“是谁对安平县主无礼”

    他的脸色肃然，语气沉郁，下面的贵女们顿时都噤若寒蝉，在他的目光压力下低下头去，一声也不敢吭。

    而还委顿在地的陈小姐，却被人不动声色暴露了出来。

    程昂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点了点头“陈大人家的姑娘吗孤记住了。”

    陈小姐“ ”

    她下意识就想喊冤，却在触及程昂冰凉的目光那一刻，脖子一缩，迅速低下头去。

    其他人这下更是心惊肉跳，紧紧闭着嘴，生怕不小心喘息声过重，被程昂挑出来做了出头鸟。

    只有郑冰妍紧紧握住了身侧的双手，心头又羡又妒。

    程沣已是难得的知心人了，丰神俊朗又洁身自好，但为了皇位，还不是轻易娶了她人便是来日真能荣登大宝，迎娶自己为后，到底也不是原配夫妻了。

    可是太子程昂呢他竟然真的能为姜瑜做到这般地步这花厅里的贵女们，大半都是朝中重臣之女，便是贵为太子，难道就不用考虑一下得罪那么多重臣的影响吗

    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为姜瑜撑腰了

    郑冰妍不得不承认，这一举虽然可能得罪一些重臣，但是在姑娘们的眼里，却是再顶天立地不过了

    程昂身为太子，到底不好在未婚姑娘们群中多待，眼见着所有人都垂首，便执了姜瑜的手，拉着她往外走去。

    一直走到一处无人的梅林，程昂才止住脚步，将姜瑜拢在一株梅树粗大的树干旁，垂下头含笑道“小鱼儿待要如何谢我”

    风乍起，树上的红梅与雪花纷纷扬扬洒落，萦绕在姜瑜和程昂身周，自有一番风流袅娜。

    姜瑜一抬头，正看到程昂清澈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这会儿确实心中喜悦，忍不住

    两只手臂环过程昂的脖颈，轻轻用力，将他的脑袋拉低了些许，自己踮起脚尖，闭着眼睛在他唇角轻轻一吻。

    程昂怎么也不会想到姜瑜在清醒的情况下，竟会有这般主动的一日，一时间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火红的狐狸毛大氅领子在红梅白雪的映照下，更是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亮的惊人，映衬着姜瑜白里透红的巴掌小脸，还有她微微颤抖的纤长睫羽，一时间只让程昂的心中，满满都鼓胀着怜爱的情绪。

    就在姜瑜准备抽身而退之时，程昂终于反客为主，一把擒住了她的下颚，双唇紧压而下，将她的嘴角堵了个密密实实。

    姜瑜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去。

    两人在冬日的轻风中相拥，梅花清冽的香气萦绕在旁，一时间天地同寂，远处的喜庆声音却似乎瞬间消失了。

    良久，程昂才微微松开姜瑜，却拿额头抵着她的，轻声笑道“好甜。”

    这两个字调笑意味甚浓，姜瑜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把脸埋在他怀里，久久不肯冒头。

    程昂见她难得露出的这般小女儿态，心情更是舒畅，忍不住朗声大笑，声震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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