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落子无悔(03)

作品:《朱砂红

    i中文赛小组的海牙之行, 比想象中平淡, 如果不是即将回程之时乔麦弄丢了护照不得不大使馆一日游这件事, 给这一次行程平添几分惊险的话,或许还能更平淡些。

    因为一山自有一山高, 他们尽力了,但只得了第三名。应了邵磊的乌鸦嘴。

    所幸得了几个单项奖, 其中一项是傅聿城挣来的, 最佳检方律师庭辩奖。

    雷声大雨点小, 与临走前被给予厚望的声势浩大相比,回程他们颇有点儿灰溜溜的。当然, 这只是在别人看来, 比赛结果虽不如人意,但读研的几个老油条惆怅一阵就自我消化了,唯独乔麦。

    得知只是季军的时候, 她直接就哭了, 哇哇大哭, 引得别校学生纷纷侧目。乔麦怕打扰别人, 便把身上外套脱了,罩着脑袋呜呜哭。杨铭怕她缺氧,给她把衣服掀了,她就咬着嘴唇无声哭, 大家掏出手机来对着呱呱一阵乱拍。

    其实大家都有遗憾, 但似乎调戏抱头痛哭的小学妹更有意思。

    回来之后, 学校网站上不痛不痒地发了篇新闻稿, 把他们跟海牙那边的裁判合影的照片挂了个焦点图。傅聿城看合影中的自己,还真是有点傻。

    这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傅聿城得知了两件事。

    一是业内大牛程方平跟人合伙开设的律所在崇城设立分所,向恩师梁庵道点名要他过去实习。

    二是梁芙巡演年中休息,能有一周时间留在崇城。

    梁芙下飞机之后,是方清渠开车去接的。

    自工作之后,方清渠就把他之前价值连城的坐骑给雪藏了,日常开一辆朴实无华的大众。

    梁芙实打实在外跑了半年,留在崇城的时间少之又少。方清渠盘算上回见她,还是替她践行的时候。这回给人接风洗尘,方清渠学乖了,只请了少数几个朋友,包括周昙。

    其实梁芙不愿去,崇城有她记挂的事,傅聿城肯定排在这劳什子的接风宴之前。

    然而方清渠一直好言相劝,“就吃个饭,吃完就散,不耽误你时间。”

    她勉强答应下来,上车便眯上眼,似睡非睡。

    方清渠“周末我要去相亲。”

    梁芙直接笑出声,十分不给面子,“这么老土”

    “阿芙,你这反应哥太伤心了。”

    “不然怎样我带人去劫亲你妈给你安排的肯定错不了,还是安心享受吧。”

    方清渠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她永远一副没良心的模样,他不知道是跟她的相处方式一开始就错了,还是这事儿压根就是性格决定命运。

    吃饭的地方是方清渠熟悉的私家餐馆,预约制的日料店,格外清净。进门梁芙先去拥抱周昙,周昙还拿着烟,只能手张开远远拿着,怕给梁小姐的真丝裙子烫个窟窿。

    周昙“啧”一声,“行了啊行了啊,我没有抱女人这癖好。”

    周昙便跟她讲这几个月团里发生的事,谭琳资质好又有野心,很有可能被当做下个台柱来培养。

    这些梁芙隐约都听说过,也不觉得有什么。他们这行业,一将功成万骨枯,能不能做到顶尖,除去实力,还看造化。

    途中梁芙离席,去了趟洗手间。

    周昙跟过来,对梁芙说“阿芙,昙姐想请你帮个忙。”她从口袋里摸出烟,取出一根含在嘴里,又去摸打火机,点烟时候手颤抖,好几下才点着。

    梁芙明白过来这顿饭的真实意图,“昙姐你说。”

    “还记得你上回带傅聿城去打牌吗那宅子的主人出事了。”

    接下来的内容梁芙听得一头冷汗,不敢细想这背后水有多深。她不完全清楚性质有多严重,但能让周昙六神无主的,必然非同小可。

    “昙姐,我说句实话,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掺合。”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人提携过我,我最后帮他一把,也算仁至义尽。阿芙,你认识靠谱的律师,能接这案子的,帮忙推荐一个。不强求,能让他少判一年是一年就够了。”

    “我能帮你介绍,至于接不接,要你自己去跟他们谈。”

    周昙抹了把脸,抽口烟,哑声说“谢谢”。

    这天吃过饭,梁芙本是打算直接去找傅聿城,然而章评玉知晓她的行程,自她下飞机起便连番催促,她只好打消念头先回家去。

    梁庵道在家,章评玉也难得早早下班。得知是方清渠送她回来的,章评玉十分高兴,“怎么不让清渠进来喝杯水再走”

    “我留了,他要回局里值班。”

    章评玉烧了热水,翻茶叶预备给梁芙泡茶喝,“清渠他们周末放假吗”

    梁芙累得够呛,行李箱也不愿收了,只蹲在地上,把那里面今晚要用的东西扯出来,“放吧,不清楚。”

    “你要不趁着周末,跟清渠一道出去玩”

    梁芙简直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出去玩而且他这周末要相亲。”

    章评玉吃惊不已,茶也不泡了,急忙忙想将这事问清楚“相亲他自己去要去还是他家里给安排的”

    “当然是他妈妈安排的。”

    章评玉脸色一变,朝梁庵道看去一眼。梁庵道明白夫人什么意思,然而他这时候不大想聊这话题,便低头看书,假装没看到。

    见一面居然能有这么难,梁芙都觉得不可思议

    回来第二天,原本她觉得终于能去找傅聿城了,被杨老师一个电话又叫了出去。好在傅聿城今晚也要跟律所的同事团建,一样抽不开身。

    舞团运营所费不赀,光凭门票那点收入是不可能堵得上这窟窿的,除相关文化部门的拨款之外,他们有时候也会通过举办赛事,出售赛事冠名权的方式招商引资。

    这样的招商会,每年都得举办一次,剧团前后肯定少不了要来往应酬。肯赞助这种没什么油水的文化项目的,除去少部分真有情怀,大多数都是附庸风雅。

    每年到这时候,梁芙都很难受,她不想去,奈何顶不住杨老师苦苦哀求。她是团里的明星,不去便是摆明了不肯给这面子。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在崇城挺高档一酒店,包厢里一个大圆桌子,上的全是价格不菲的山珍海味。酒是开的人头马路易十三,一瓶喝掉他们普通演员两个月的薪水。

    饭局自然称不上多愉快,酒是一定要喝的,只是赞助商也会看人下菜碟,梁芙这样有头有脸的,自然不会遭受过分对待。

    如此一来谭琳这样刚进团的小演员就很惨了,杨老师已是尽力在拦,也一己之力替她们挡了不少酒。但这是上百万的亏本生意,人总得想把这钱花得更舒坦些。

    早年的时候,梁芙坚决不来。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杨老师抹泪,她说“梁芙你不靠这吃饭,所以可能体会不深,你可以把头一别,当这些委屈不存在。一直在这儿干的没点情怀谁能坚持得下去团里有演员自行出去当舞蹈老师,或是找到好人早早嫁了的,我们都真心祝福,因为真的太苦,性价比太低。可还想坚持走这条路的呢有我在的一天,我就得想办法成全他们的情怀,让他们把这碗饭吃得没那么难。”

    席间,梁芙借口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外有个很大的休息室,没看见禁烟标志,她便在那儿坐下,点了支烟。

    没多久,她听见外面咚咚咚的脚步声,门被人一下推开。谭琳匆匆跑了进来,也没看她,直接闯进洗手间里。片刻,那里面传出她哇哇大吐的声音。

    梁芙忙把烟掐了,走过去推开隔间门,“谭琳,没事吧”那里面气味不好闻,梁芙伸手帮她按了冲水键。

    小姑娘今年也不过刚满十八岁,脸上还有点儿并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转过头来看她时,眼睛红了一圈,哑着声问“梁芙姐,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呢”

    梁芙听出她话里屈辱不甘,亦有倔强。心下不忍,把她粘在额头上的碎发拨开,温声说“你不用像我,你能比我去得更高。”

    这顿饭吃完是晚上九点半,把赞助商送走之后,杨老师挨个帮人打出租车。这晚他们拿到了赞助,赞助商喝得尽兴,一旦不去看演员私底下受的委屈,今晚也算是“宾主尽欢”吧

    梁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方清渠来了电话,问她饭吃完没,能不能陪他去酒吧坐会儿。失意人好似都撞在今晚,方清渠也仿佛心情苦闷。

    酒吧是方清渠一朋友开的,复古的装修风格,放安静的爵士乐,很适合打算过来小酌一杯的人。

    梁芙不怎么能喝,点了酒精含量低的鸡尾酒,方清渠倒是实打实的威士忌,只兑了一点软饮。不用问,他这么愁闷,肯定是为了白天相亲的事。

    梁芙跟方清渠一道长大,很清楚他这人看似张狂,实则有许多不得不遵从的限制。他父母都在体制内,同意他去警校学习,自然不只寄希望于他一辈子当个基层民警。

    “方清渠,你再唉声叹气我就走了。有什么屁话赶紧说,明天我就不见得还愿意听你抱怨。”

    “说了你就能懂”

    梁芙“嘁”了一声,整个人窝进沙发,咬着吸管喝酒,“什么不能懂,我六岁就敢反抗我妈,你都快二十六了,还不能决定自己的红本上写谁的名”

    “你敢反抗是因为你不用付出成本,赢了血赚,输了不亏。我不一样”他看向她,眼底深意落于表面,也只是不敢用心的一瞥,“没什么赢头,我何必去赌娶不着自己最爱的女人,跟谁结婚都没差别了。”

    从没听过这位哥还有个“最爱的女人”,梁芙一下就来了兴趣,连忙追问是谁。

    “”方清渠拿看弱智的目光看她一眼,正好这时候来了条消息,他起身去回电话。

    片刻,梁芙没等到人回来,便拿上包往洗手间去抽烟。这酒吧灯光布得不甚亮堂,梁芙裙子挂到桌角,扯下之后她整理着衣服,经过走廊时,跟两人迎面撞上。

    梁芙跟对面都忙道“对不起”,一听声音觉得不对劲,定睛一看,年轻男人面容清峻,穿件板正的白色衬衫,正搀着个嘴里冒胡话,双脚拌蒜的女生。女生梁芙认识,丁诗唯嘛。

    梁芙和对面的人都愣了下。

    片刻,梁芙露出个意味莫测的笑,捏着烟盒从他身边擦过去,挨着他耳朵低声说“把人送回座位了赶紧过来,跟师姐聊清楚。”

    傅聿城前两日去程方平那儿报道了。

    去的当天,就看见留给实习生的空位上已经坐着一个埋头工作的人,是丁诗唯。傅聿城倒没自作多情觉得是邵磊又卖了他的情报,毕竟程方平的律所业内顶尖,抱有实习意愿的肯定不止他一人。

    待新同事和实习生都入职完毕,程方平领着大家出来第一次团建。酒店吃过饭,大家意犹未尽,听说附近新开一家酒吧评价不错,便又一道过来探店。

    丁诗唯不大能喝,挨不过情面,给所里前辈敬了几杯酒便要吐。作为底层实习生,傅聿城座位跟她挨在一起,看她去了半晌还没回来。这间酒吧再清净也不见得是安全之地,他担心她一个女生遇到什么危险,过去查看。人倒是没出事儿,吐干净了,歪在一旁的沙发上休息。

    傅聿城把人搀回座位上,想着还得跟梁芙“聊清楚”,找个理由离席。往回走,瞧见挨吧台不远的地方坐着一熟人,方清渠。

    洗手间出来,一段走廊到尽头,是酒吧的后门。一盏廊灯下,梁芙就倚在那儿,手里夹支烟。

    傅聿城走过去,停在跟前。他这白衬衫显是为了上班所准备,挽着衣袖,纽扣解开两粒,露出分明的喉结和锁骨。

    梁芙瞥一眼,挑眉,冲他脸上吐个烟圈。傅聿城也没躲,望着她要笑不笑的,“还是师姐先跟我聊清楚吧。”

    梁芙眨一眨眼,笑得无辜,“我有什么需要聊的”

    “回来两天,一天跟朋友吃饭,接风洗尘;一天团里应酬,抽不开身。”傅聿城看着她,“你的应酬是方警官”

    梁芙反问“你的团建是丁学妹”

    互相看一眼,都笑了。

    梁芙想着自己承诺要给他“奖励”,心里有些模模糊糊的不安定感,说不上是不是期待。然而越是如此,她越表现得淡定,侧着头打量他,光明正大,一点不避讳。

    “傅聿城,去荷兰一趟,给没给师姐带纪念品”

    “忘了。”

    “你这个撒谎精,我不信你。”

    “这回真没骗你。”傅聿城笑说,“机场逛一圈,纪念品都是中国制造。化妆品你也应该不缺。”

    “你懂心意是什么意思吗”

    傅聿城沉吟,“先欠着,下回给你”

    梁芙笑着剜他一眼,“谁稀罕。”

    后门亦有人往来,他俩站着没说多久话就被人打断。梁芙把烟蒂投入墙根处的那一堆烟灰里,拽着傅聿城胳膊走出门。

    一条后巷,倒还安静。奇怪今晚月色竟然出奇的好,他俩挨着手臂走出去百来米,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海牙之行的事,南方巡演的事

    不知是谁先停下脚步,在一家花店的屋檐下。已经打烊,但灯还亮着,橱窗里晾着大盆墨绿色的龟背竹,黄澄澄灯光从叶间漏出来,照亮玻璃窗上拼写出的花店o。

    梁芙隔着橱窗看了会儿,“哎”

    转头要说话,才发觉傅聿城挨得如此近,她被这距离压迫得退后半步,后背抵在玻璃窗,心脏猛跳,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傅”

    傅聿城一声未出,捞着她手臂,径直拥她入怀。

    衬衫上沾着汗味和酒味,还有整个夏天溽热的气息,热腾腾地烫着她的眼,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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