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
作品:《祐宦媚景》 裕朝三年一次的科举到深秋正是殿试,为了这日特意停了早朝,开了保和殿做考场。
毕竟是一国大事,也是李v温在朝第一次科举,她早上起床时颇有几分兴致盎然。
李v温穿戴整齐,出乾清宫时理了理阴云霁发梢,笑道:“今日一直考到日暮,午膳晚膳都留在保和殿。朕不能陪你,你自己随意走走,别闷着。”
阴云霁不以为意,薄唇微勾,低头笑道:“陛下此去网罗天下英才,我祝陛下寻着称心如意的新臣。”
李v温挑挑长眉,待要说只他才是称心如意,可他的话后面跟着新臣二字,而他已注定不能再多参与朝政,她若顺着说岂不是戳他伤口,平白惹他心里惆怅,对他身体也不好。
故而她想了一圈,剖白的话反倒咽了下去。只是含混的点点头,转身出了乾清宫。
李v温刚出了宫门脸色便冷了下来,网罗英才仅是其一,再者便是她打算籍科举这个名正言顺的机会,给朝堂换换血。
那些年纪大了的总归有几分冥顽不灵,提上来难保不为了表现忠心,先给她挑刺,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明里暗里后宫的事。
这一次她决定大胆一点,录一批年轻人为官,能力平均就可,最重要的还是资历浅便不敢多置喙,兼且听话,如此下来她便是再劳累几分也无妨。
李v温打定主意要冒些风险,心里却不十分忐忑,左右是要护住他的,她有底线便有勇气。
保和殿此时已经点过名,会过籍册,散过试卷,单等李v温入殿拜礼。
李v温端坐龙椅上,在心里草草算了算,殿内下拜者有三百余人,比大前年记载的人数多了几十人,显然昭示着这三年来,国家发展兴旺,人才彬济辈出。
这对李v温来讲不啻为天大的喜事,使得她隔着冕旒高坐监考也心情极好。
日暮时分,考官吏部侍郎姚敏,同大理寺左寺丞郭宾收了卷,经篆录弥封后收存,单等阅卷日同通政使司左通政袁可等其他六位官员一同批阅,选出前十本交由李v温御批钦定名次。
因着李v温私下指示了,这前十的卷宗到御前时,同往年不一样,是已经被拆开了的,俱都标了考生的年岁。
李v温看了一遍,年龄跨度很大,从二十来岁到六十来岁的皆有。
老当益壮,皓首穷经,对个人自然是发奋且激励的,可是对国家却没什么大用了。六十来岁刚刚取得功名,说明他没有时间去体察人政,若要再去地方历练,已等不及了。
故此五十以上之人不论卷章如何,一律并到二甲。而青壮者为数不多,其中最年轻的名唤姜钰,刚刚二十岁,文采焕然,词藻烂漫,读之唇齿生香,李v温最看重的还是他言之有物,只是可惜略失于天真。
李v温想了想,此人应该提拔,又不应拔到太高,一甲三人天子门生,探花一位于此人最是合适。
定下名次的夜里,李v温仍在想姜钰的文章,久久不能平静入睡,于是侧头向阴云霁笑道:“姜钰这人年方二十,文章清丽,仿佛京中富贵出身,见惯繁华的。立意却不是浮皮潦草,好像对民生有切身体察,与那些个纨绔做派不同。这可不一般,非经大变故不至于此,想来此人另有一番奇遇。”
阅卷以来,阴云霁一直听她说此人,前后一思索,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不说透,任她凭空猜想。
阴云霁伸手温柔的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明澈得像水,淡淡笑道:“明日便是放榜,接着宫中琼林宴。陛下既钦点了他探花郎,到时必然御前献花。陛下明日可不戴冕旒,近前时不比那日殿试远隔,自然看得真切,亦好相询问,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李v温想了想,转着清棱棱的桃花眼,望着他笑道:“你如此说,内里必然有文章,你的打算何时落空过。既然你先朕一步明白,朕便都依你,看看到时候你想让朕看什么。”
第二日放榜,名落孙山者自然垂头丧气,包揽了盛京中大小酒肆,而金榜题名者自是被内官宣召,入内果苑赴宴。
清笙为了参加这次科举,重新写了籍贯,冠了顾府的姓,此时亦在琼林宴中。他虽刻苦读书,然天赋有限,未进前十得李v温御批,而仅止步于二甲之中流。
刚刚落座,皇帝还未来时,顾清笙便在席间听说了,这届进士中,最风光有名的,便是探花郎,洛阳生姜钰。
顾清笙偷偷向前席看去,果见一群壮年者中夹杂着一个年轻人,圆脸如满月银盆,额前有半短不长拢不上去的碎发,不知是他刚修了头发,还是一直在长新发。双眼皮,大眼睛,里面非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倒像是看过什么不公,却仍对生活有希望的,那种带着力量的光明。
即便是此时被同席或嫉妒或不屑的,有意无意的排挤着,也只是举杯自饮,仿佛什么也不能挡住他要大刀阔斧的决心。
有野心有实力的年轻人,顾清笙暗暗在心里评价道,这样的人很多,走入官场的也不少,可惜不一定会长久。
他不禁想起了只比这探花姜钰年长一岁的,曾经裕朝最年轻的连中三元的状元,自己的主子顾江离。
当年顾江离中榜回家,去迎接的仆役里自己是冲在最前面的。那时他清楚的看见他的主人脸上正是这样朝气蓬勃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放在他面前,等着他兴利除弊,等着他造福百姓。
可是不过短短数年,宦海浸染,君臣离心,如今的顾江离已不是少年心性了,那些纯粹直荡的爱与恨,都已蒙上薄尘。
李v温驾到时内侍的通传声打断了清笙的回想,他也有很久没有见到女帝了。今日她未带冕旒,清俊的容貌看得更加清楚,清笙心里很激动,可是跪伏下去的余光中,他感觉姜钰更加的激动。
落座后的姜钰仿佛是强忍着起身的冲动,这很不寻常,顾清笙暗想。
琼林宴里第一个节目便是探花郎走马盛京中,在各家各户放在门前的,属意献给皇帝的各色花卉里选出最漂亮的一株,作为接下来曲水流觞,吟诗咏物的主题。
姜钰领旨后跨上宫中御马,意气风发的环视一圈,便打马出了南安门,不多时带回来一盆千叶姚黄。
此花本色淡黄,但在阳光照耀下多染了几分色,近似于明黄,最适宜献给皇帝。更兼千瓣拢放,枝条直细,观之亲近喜人。
姜钰带回来的这株也不知是哪家的,用的是定窑瓷做盆,釉面浓厚,色泽和谐,一看就是花了心思配的,出身定然不低。
李v温赏了片刻,便让内侍摆到曲水池边,让这些新科进士们去赋诗争彩。
借咏花赞誉君主了一回,席间渐渐也就放开了,文人的傲气上来,文无第一谁也不让谁,倒真成了用文字做刀枪的斗诗会了。
御前内侍做行令官,拈字,飞觞,掣花签,雅令换了几番,最出彩的总是姜钰。
李v温看了一会,她本身对未经官场历练的文人有几分轻视,诗词歌赋精妙不代表拟政同样出色。纵然席间叫好声不绝,她还是无甚趣意,借口更衣离席,想要去找阴云霁。
姜钰一直在看她,见李v温离席,连忙和同席者道几声失陪便赶了出去。他想要单独面君,可惜头次入宫,路况不熟,兼且为了躲开宫侍,慢了几步,便失去了李v温的踪迹。
姜钰不知要到何处,只一味躲避内官,竟躲到了承乾宫门外。
那株梨树顶端越过宫墙,仿佛路标一样,姜钰想着若是不小心被宫侍逮到盘问,还可以托词是探花郎过来摘花,兴许能被放过,便推开宫门入内。
不巧梨树下正有席座安放,一道清瘦的身影听见声音便转过头来,只大半个侧颜,长眉压着凤眸一瞥,薄唇边带浅笑,刹那间姜钰以为梨花成了妖。
可是那人身上绣的凤凰明晃晃昭示了他的身份,姜钰理应下拜,可是回想起朝野间流传的嘉成中宫的传闻,一口气就梗在他喉间,膝盖到底弯不下去。
姜钰瞪着眼前人,胸口起伏几下,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是姓阴还是姓云”
阴云霁坐在了姜钰的对面,浅淡的笑容不变,说道:“对我和陛下来说都没有区别。不过我很好奇,你问这个问题前有没有想好,你姓什么”
姜钰闻言脸色丕变,终究还是年轻少磨砺,很容易就能被人看出破绽。
阴云霁修长的手指提着壶,微微倾身倒了一杯茶,清淡的颜色从壶口流出,汩汩的水声流淌在两人之间,空气静默得像是上位者的睥睨。
姜钰浑身的不自在,甚至想要冲过去将他的茶壶掼在地上摔个粉碎,可是不知为何,他茫然迈不开脚步。
茶杯倒满了,阴云霁轻轻放下壶,抬眼盯住他,漆黑幽暗如浓雾下的山涧,冷冷问道:“所以,你究竟是姓姜,还是姓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