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作品:《祐宦媚景》 第二日风平浪静,朝中除了宦党全都有些失望,没想到如此大的纰漏,李v温都能不追究,看来阴云霁虽是个没根儿的,倒还精通媚惑之术。如此一来,又有些心思活泛的官员靠拢东厂,宦党一时风光无两。
早朝散后李v温回到御书房却没叫阴云霁,而是让小太监秘密的宣召太医院首夏安。
夏安刚一入御书房,那小太监便将房门关严,守在门外不远处,如此一来李v温和夏安的谈话便没有任何人知道了。
李v温赐了座,手下批红不断,半晌不言语。夏安也只得在静默中等待,心里些许不安。
过了片刻,李v温用描漆云龙的笔管尾端搔了搔眉毛,垂眸盯着折子,状似无意的开口,“今日晚上的安神药换成真的吧。”
夏安闻言一凛,瞬息间心如电转,拿定了主意低声说道:“既然陛下决定了,臣谨遵谕旨。”
李v温有些意外,从御案上抬头看向夏安,笑道:“朕还以为你会说什么万万不可之类的,真不愧是历经三朝的老滑头,当年和先帝说得义正言辞,今日反倒没有半点反对了。”
夏安笑得眯起了狐狸眼,既然李v温没什么责备的意思,这话他就当夸奖来听了。
夏安说道:“陛下既已亲政英明神武,此事必然已经考虑周全了,不是臣凡夫俗子可以置喙的。”
李v温淡淡道:“不用你拐弯抹角的提醒朕了,朕知道怎么才是周全。退下吧。”
这样就算是木已成舟,夏安深施一礼便退下了。走到房门口转身关门,看着房中深处的年轻帝王伴着袅袅龙涎香独坐在御案后看着奏折,心中不免叹息一声,缓缓的合上了门扉。
李v温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外头看着风流和缓,实则性子专情,有些事有些人既然容了就容在生命里了。
夏安自打在乾清宫偏殿把上阴云霁的脉,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那样偏执的人,不惜数次游走在性命不保的边缘也要留在宫中,如同一把利刃劈开沉沉混沌,温柔的女帝不会是他的对手。
而李v温既然容了这刃就势必要一退再退了,否则针尖麦芒两下不堪,这宫中永无宁日。而这一退,李v温就将最后的底牌摊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他夏安已经没什么用了。
李v温这张保命的符已经失去作用了,夏安要是还想在宫中活得如鱼得水,就一定要找另一张符了。幸好他上次已经向阴云霁示好,这就是他夏安日后在宫中的另一张符了。
是故夏安心中并不焦急,甚至还为自己预判正确沾沾自喜。回太医院的路上,夏安望了望天,阳光明媚,脚步轻快。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这张新符将在几个时辰之后差点要了他的命。
李v温在御书房密见夏安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刻就由阴云霁在宫中的手下报告给了他。
这很反常,阴云霁回想起昨夜在榻上,李v温紧紧的抱住他睡的。虽然是他梦寐以求的亲密,心里却隐约不安。
阴云霁就是能力再大,也不能知晓只有两人的御书房中,李v温到底和夏安说了什么。
阴云霁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接到消息便起身赶往御书房。他不能容忍有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无论使出怎样手段,他也要知晓谈话的内容。
阴云霁步履匆匆,不料在御书房的怡华阁旁被人制住,拖进了隐蔽的假山里。
阴云霁这一惊非同小可,平日在宫外都有侍卫,入了宫不便出格,就撤了侍卫。自视近侍军安保严密,没想到今日竟有刺客。
阴云霁一瞬间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这里和御书房离得极近,李v温恐怕会有危险。
阴云霁刚想动作,就被人锁住喉咙抵在假山上,嶙峋的石头硌疼了后背,却无人理会。
“别动。”声音有些怪异,像是捏着嗓子说出来的。
阴云霁定睛一看,发现是个高个儿的宫女,眉骨微耸,眼眸深邃,看年纪也有四十上下。一个女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着实有些古怪。
阴云霁从未在宫中见过她,冷冷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宫女淡淡一笑,眼角几许纹路,说道:“想和督公做个交易。”
阴云霁嗤笑:“什么交易也要看我做不做得到。”
那宫女不以为意,说道:“区区小事,督公自然是能做到的。”
阴云霁垂眸,冷冷说道:“皇陵的事我自然能管,只是以阁下的身手应该也不是难事,何必非要回宫里铤而走险”
高个宫女闻言松开手,拊掌低笑,赞赏道:“督公果然七窍玲珑,竟一眼看出我的来历。”像是知道阴云霁武功不高,脱离不了掌控,便放开了他。
阴云霁掸掸袖子,仍旧风轻云淡,闲闲道:“这很简单,陛下传遍宫中呼我为贵人,你做宫女打扮却唤督公,自然是太妃离宫时带去皇陵的宫人。宫女皆二十五出宫,你四十左右竟还在宫中,所属自然是无人管照形同冷宫的毓清宫。前些日子我收到消息,听说钱婉病了,你恐怕是为此事而来。”
那宫女点点头,说道:“不错,皇陵条件艰苦缺衣少食,太妃自小娇养惯了,到那里不出一年便病倒了。我便不得不走这一趟了。”
阴云霁说道:“阁下能穿过重重守卫,身手自是不凡,出皇陵请个医生也不是难事。”
“寻常医生自是不难,可我要杏林第一圣手夏安亲自出面,便少不得要入宫一趟了。我知道夏安是皇帝的命脉,等闲动不得,故而来请督公帮忙。”
阴云霁心中一动,问道:“此话怎讲”
那宫女笑道:“这便是我说的交易了,我能将督公不解之事悉数告知,督公则要想方法光明正大的派夏安到皇陵为太妃诊治。”
阴云霁想了一圈便同意了,那宫女笑道:“督公应该也听过先帝临终前榻前传位,并留下了三道密嘱的传闻吧。旁人不知道内容,我却知道。”
阴云霁长眉一挑,问道:“此事机密,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宫女说道:“督公一会可别惊着。”说罢,脖颈左右活动一番,全身骨骼格格作响,身形竟然骤然拔高,原本她就高挑和阴云霁差不多,这样一来反倒还比阴云霁高上几寸,衣袖袍角都短了一截,露出粗壮的手腕和脚踝。
饶是阴云霁已有准备,见此惊悚之事也不由一凛,竟是武林罕见的缩骨功。
随着身量变高,那宫女的喉结也逐渐凸了出来,这人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低低一笑,声音不同阴云霁的轻柔,而是真正的醇厚,“我的缩骨功能缩至三岁孩童大小,督公应还记得乾清宫龙榻前摆的齐人高的官窑团龙花瓶吧当年先帝在榻前传旨,我就用缩骨功躲在那里,听得一清二楚。”
阴云霁瞳孔一缩,“原来你就是齐王李见钦。”
李见钦仍旧带笑,这模样仔细看看其实与李v温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眸不同。许是多年圈禁困顿,斜吊的单眼皮下,瞳孔深处是随时想噬人的阴狠。
李见钦说道:“果然瞒不过你,这缩骨功也是海外传来的诸多武功之一,秘籍就藏在海方寺,多年前被本王学来,只要一用便如入无人之境,甚是方便。”
阴云霁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当年你留下胭脂离开钱婉,实则根本没有出宫,而是仍旧留了下来保护她。你又不欲被人发现连累到她,所以不再扮作假太监,而是扮作宫女。怪不得当年钱婉大肆搜宫中太监,没有发现你。”
李见钦点点头,“不错,阿婉单纯又刚烈,当年越陷越深,甚至想和皇兄摊牌,本王为了打消她的傻念头,不得不假装离开她,实则一直像幽魂一样游走在宫中。皇兄临终那几日,虽说兄弟之间已是难堪,可是本王心中还有情分,是故每日都去偷看他。不料那日却被本王听到遗嘱,也是本王的侄女最大的秘密。”
阴云霁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有预感听了接下来的一番话,他和李v温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阴云霁心内挣扎,这一步他究竟要不要退,他究竟能不能忍住内心刀割般淋漓,仍旧装作一无所知的陪李v温度过漫漫余生。
“算了,不要说了,我会派夏安到皇陵的,就算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阴云霁闭上了眼睛,这一步不管怎么难过,他都要收起锋利向后退却。
这华贵的皇宫哪一处不是粉饰太平,没必要什么事都刨根究底,翻出来的只能是黑泥脏土,满眼污秽。现在就够了,岂能事事求全,秋选能拖多久拖多久,已有一席之地,他无论如何也要隐忍下去。
阴云霁想揭过,李见钦却另有打算。钱婉的事是其一,楚王和庆王他也要尽全力照顾好。
李见钦冷笑一声,“你难道真不想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对你这阉宦这么好午夜梦回,你就不曾惴惴不安过阴云霁,你何必自欺欺人,若说其中没有缘由,你自己都不会相信罢。”
阴云霁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垂眸不语绕开他就向御书房走去,他要赶到李v温的身边,借由她的温度汲取力量,使自己安定下来。
李见钦反手扣住阴云霁的肩膀,使他动弹不得,声音阴冷如同湿滑的水荇缠了上来,“本王看你未必不想听。皇兄临终前三道遗嘱,其一为明君纳谏言,言官所劝不得违逆。其二东厂势大,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阴氏当诛。其三么,李v温胎中带毒,先天不孕,若日后调理不好,果无子嗣,要想办法在天下人面前遮掩过去。
阴云霁你好好想想,后两条合在一起是什么结果本王的侄女是个心善的,等闲不会随意要人性命。你入宫收权,阉党的气焰也就灭了,即便不杀你,目的也达到了。而她日后无子,自然是你这个去了根儿的宦官纠缠媚惑所致,这样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官家。当真是一举两得的好算盘,难道你还信她真的会对你这残躯感兴趣”
李见钦说罢,慢慢将阴云霁松开,带着嘲弄与冷意,缓缓离开怡华阁,不知所踪了。
阴云霁仍旧站在原地,夏日的阳光炎热,他却冻彻心扉。阴云霁只觉的心里有什么崩塌了,脊骨再也支撑不住他单薄的身体,双腿慢慢弯了下去,倚坐在地上,手臂抱住膝盖,就像幼年干了繁重的活计之后,抵御肚中饥饿时的姿势一样。
阴云霁的神情带着茫然,我这种人,果然是没有希望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不可能的。罪臣之子,刑余之身,阴暗卑贱得如同食腐的牲畜,竟然还妄想觊觎光明。
我原知道我不配,可是陛下若是不愿,直说就好,何必欺瞒于我,如今让我连误会都无法拥有。
误会什么呢他自嘲的笑笑,连说都说不出。心里山风呼啸,细听像是困兽悲鸣。
阴云霁右手一抬,抽出发间玉簪,三千青丝滑下,散落在颊边。手里紧攥着李v温送给他的那簪,镂空的雕花深深硌进掌中。
阴云霁乌长的睫毛低垂,幽黑的瞳孔看着掌心的昆仑玉簪,倏忽想起一首旧唐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
奈何阴云霁心中骤然悸痛,眸中隐隐泛起一层剔透水光。
“似妾今朝与君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