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作品:《祐宦媚景》 李v温摆驾午门,远远就看见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御史台都在,还有清流一党的翰林院,甚至国子监的诸多学子也来了。
为首一人清贵雅正,跪得笔直,正是顾江离。
言官们在冷风里跪了半晌,此时看见李v温的金銮轿,就像一股热流涌进心中,全都激动起来,山呼万岁。
李v温揉揉眉心,长吐了一口气,下了轿站在言官们面前说道:“诸位爱卿,天寒地冻,跪在此处于身体有碍,有朝事不妨入奉天殿再议。”
言官们皆呼:“臣等有事启奏。”这是摆明了不会起来,非要在午门跪着说。
李v温余光看见起居舍人正在奋笔疾书,眼前跪着的还有几位修国史的翰林。
李v温强行压下心中所有焦灼,先走到年龄最大的几位老臣跟前,柔声说道:“几位爱卿都是历经多朝的国家顶梁,今日若是跪坏了身子,岂不是朕之过朕心里不安事小,江山社稷的损失事大。爱卿们想要在午门议事也不是不可,诸位先起身。”李v温一面说,一面伸手搀扶,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搬来了几个软椅。
这几位年纪属实是大了点,此时也跪不住,看到李v温态度良好,又有软椅,也就就坡下驴,顺势起身了。只一样,刚硬进谏之心还是不改分毫。
李v温答对了上了年纪的几位,消弭了臣子午门外晕倒的可能,微微松了口气。
又转身来到顾江离面前,皱着眉问道:“诸位爱卿今日有何事议”
顾江离身着绛红獬豸袍,手拿独山玉笏板,腰间挂着牡丹纹佩,跪在午门外说道:“陛下一连数日罢朝,臣身为御史,纠察天子百官,肃整朝纲法纪,不敢不进言。”
李v温对上他,总是多包容一些,毕竟是她在心里钦定的皇夫人选,伤了面子恐日后不能相敬如宾。
李v温好脾气的说道:“此事都是朕一时懈怠,朕日后无故不罢早朝,还请各位爱卿安心。朕今日下朝便回宫温习祖宗礼法,以图自省。”
顾江离仍是跪着未动,淡淡说道:“陛下自是圣明,奈何身边奸佞擅权,蒙蔽圣听,恳请陛下罢阴云霁司礼监东厂之值,收三千营近侍军兵权,贬阴云霁为庶民,永不录用。”说罢跪伏下去,脊骨弯曲,形成优美的弧线。
李v温恍然明白了,顾江离一字一句是想要置阴云霁于死地,她若不答应他,恐怕午门这些清风傲骨的官员,尽皆要跪到地老天荒。
李v温拢在袖里的手紧紧攥起。阴云霁现在还躺在乾清宫生死不明,就算他能醒过来,也要面对午门这一劫。
李v温忽然发觉阴云霁的人生竟是如此危机四伏,迷雾重重。位低遭人践踏,位高遭人忌惮,属实幽暗艰难。
乾清宫内一点愧疚,此时一点心疼,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牵扯着李v温的心。
李v温被逼到了绝崖。
如果今天不拿出个说法,这些言官个个迂腐执拗,如何能劝得回去。若是杀了几个,那更是翻了天,这帮言官能跳起来指着鼻子骂。
说到底那些死谏的,拈住君主的一点错处就不放,不思如何活着止损,只庆贺正好有了藉口青史留名。他们根本不管君主是否还有改过的机会,一朝血洒丹樨,将君主推到了无可饶恕的境地,而将自己的名字永载史册。
他们岂非就在等着朕犯错李v温垂下眼眸看着眼前黑压压像潮水漫延在午门的人头,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清流浊流,只要成党,对君主来说,皆为祸患。
她曾以为自己收服了顾江离,就是收服了言党。如今看来只要顾江离的意思和她相反,言党拥护的还是顾江离。
李v温定了定心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想保阴云霁,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她还不想舍掉他。虽然他现在生死难料,但是他活一刻钟,她就保他一刻钟。哪怕他现在人事不省,她也不能把他推出去替罪。
李v温松开拳头,神色和悦的说道:“阴云霁行事妥当,未逾法纪。先帝病重时为祈福曾大赦天下,万罪并消,他就算真有什么罪也一笔勾销。况且朕登基后,阴云霁又有诛灭钱党之功。诸位大人,奸佞祸国恐怕言过其实了吧。”
顾江离摇摇头,说道:“陛下,见微知著,防微杜渐。阴云霁权力过大,难保某天压制不住,到那时悔之晚矣。他能于宫禁驰马,分明是心怀不轨。今日疏忽纵容,他日养虎为患。陛下不可不防。”
李v温唇边虽还带笑,眼中的温度却渐渐下降,缓缓对顾江离说:“此事不怪他,是朕一时放纵,今后绝不再犯了。如果诸位爱卿还有异议,朕可以下罪己诏。”
顾江离心里一跳,逼李v温下罪己诏不是他的本意。罪己诏一出,李v温就是当众承认了帝王有过言行有失,威望会下降,历朝历代不到近乎亡国之时轻易不下此诏。
可是这样更看出来阴云霁对李v温的影响了。若是李v温轻易撂开手,阴云霁自是无伤大雅。如今李v温竟能为他做到这般地步,那阴云霁不得不除。
顾江离下定决心,叩首道:“臣等忠心为国,并不是逼迫陛下,而是铲奸除恶。陛下微末之错即下诏罪己,臣等心中不安,百姓心中不安。天下动荡,岂是臣等本意恳请陛下顾念黎民社稷,收回成算。只将罪魁祸首枭首即可。”
李v温焉知不能轻易罪己,只是想震慑一下言官,使他们知难而退罢了。岂料他们拼着让李v温颜面尽失也要揪着阴云霁不放。
李v温的眸子早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陡然伸手,挽住顾江离的胳膊,一使内力,径直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身后群臣离得远,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到顾江离站起来,还以为已经谈妥,也都的站了起来。
李v温趁着这一瞬时机,将顾江离拉至身前紧挨着她,挡住了众人目光后,一抽手将他腰间坠着红穗的玉佩拽了下来,压低声音说道:“江离,这玉佩和朕的玉笛同出一块玉料,佩上的牡丹纹,是中宫的象征,中宫掌印即是牡丹凤凰印。朕和你父亲顾嘉的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
顾江离猝不及防,闻听此言神情羞赧,耳尖泛红,露出手足无措的慌乱,说道:“臣明白。”
李v温柔和的容貌光华流转,长眉一挑,眼中漫上春水迢迢,宴宴浅笑道:“江离既然明白,今日何必带着这么多人为难朕呢等江离入主中宫,区区一介内侍阉人,你指东他不敢往西,那还不是任你驱使
日后你有得是机会发落他,不用急于这一时,况且阴云霁此时高热,能不能活到午间都难说。朕与江离,君臣一体,就不要为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生嫌隙了吧,如何”
李v温早就在心里定好了顾江离,自然是无不可。此时还能用这件婚事谋划更大的利益,保了阴云霁,又收顾江离入后宫不得干政。到时言党不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就是真正的为李v温所用,她何乐而不为
顾江离自己也是愿意,他早就猜到了李v温和父亲的打算,他是欣喜若狂的。只是此时挑明,他心里有着几分踟蹰。
此时是除掉阴云霁的最好时机,他重病在身,无法反抗。可是若执意如此,又恐怕李v温不悦。
于公,她是君,他是臣。于私,他是未来的皇夫,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不论哪种关系,顾江离都不想让李v温对他心生不满。
李v温见顾江离心中还是犹豫,便噙着笑拢了拢手中的玉佩,说道:“此玉算是朕与江离的定情之物。朕的玉笛早赠与你了,那这玉佩合当是朕的了。不如江离给朕配上”
顾江离望着她温柔明丽的笑容,一瞬间心里如烟雨迷离,只要能看见她这般笑着,比什么都好。
顾江离伸出素手接过玉佩,摸了摸柔顺的红穗,终于微微低头,将玉佩系在李v温的革带上。这便是妥协的意思了。
李v温在他看不见的时刻,神情寡淡凉薄。不像是得到了什么,也不像是失去了什么,只是完成了一位帝王人生中必经的任务罢了。
顾江离系好后,微微后退一步。眼前白玉红穗明黄袍,金冠束乌发,五彩盘龙纹,仿佛天生一套相得益彰。李v温明眸善睐,一度春风,绮彩若神人。
李v温放开顾江离,向言官们走近几步,抬高声音说道:“朕已知昨日之错,回宫抄祖训五十遍自省,今后永不再犯。今日午门进谏群臣学士,皆忠心为国直言不讳,各赏俸禄三月。还请各位爱卿入奉天殿早朝吧。”
言官面面相觑,虽没完全达到目的,但直犯天颜没受申斥更没有大臣被杀,结果已经很好了。祖训自开国以来积了历代,着实不短,抄个五十遍,皇帝也算诚心了。今日一事应该能够提醒皇帝注意阴云霁的奸佞之心,这本就是他们的本意,殊途同归,也不算一无所获。
如此一想,又一看顾江离同意了这个结果,大家便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午门,赶往奉天殿上迟来的早朝。
奉天殿里留着好多没有去午门的宦党和王党,没有李v温的旨意也不敢擅自回家,就在殿里凑成数堆窃窃私语,正在暗自揣测午门结果,只觉得今日之事恐怕不会善了。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时,都知监的传令太监赶入宫中报信,才知午门事毕。群臣迅速站回自己的班位,从白玉笏板后偷偷窥测。
只见李v温当先进殿,依旧龙章凤姿,脸上神情与往日无异。顾江离跟在身后,微微低着头,脸色…好像有点微红,这是被训斥了
之后就是浩浩荡荡的言党,各个脸上喜气洋洋,看来结果应是对他们有利。
宦党之人暗中相互递了眼风,脸上皆是不屑之意。
这些言官还没看透,外臣再得宠也比不过内臣,今日联手进谏,看着风光,实则已经触了李v温的忌讳,指不定日后如何收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