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作品:《祐宦媚景

    寅时,盛京的天还是漆黑一片,乾清宫的报时太监就将金锤敲得叮当作响,一众侍女开始忙碌了。

    阴云霁一早就到了。他撩开层层祥纹锦帐,踏上脚踏,弯腰掀开缀着明珠的衾被,将李v温从松软的龙榻里扶起来。他身后一排侍女并海棠川柏鱼贯而立,端了热水丝帕服侍她洗漱。

    李v温没什么起床气,作息规律一叫就起,简直是值早班的宫人最大的福气。

    李v温洗漱后穿上明黄色的龙纹朝服。阴云霁在她面前仔细的为她穿衣系带,修长的手指接过宫绦绶带一件件套在她腰间,最后再跪地将云崖纹的下摆理顺。

    李v温隔了多日又一次穿上这朝服,心里感叹做皇帝真是片刻也休息不得,不过江山社稷的安危,黎民百姓的温饱都系于她一身,她还是要拼尽自己的全力,不能让后世说她是个昏君。

    有昨夜一夜放纵也就够了,日后在记忆中反复回想,足以慰藉她这繁忙高压的一生。

    这样想着,李v温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一扫前几日的倾颓,看着眼前人,精神饱满的准备迎接卯时的早朝。

    阴云霁站起身来,看着李v温柔和的面庞虚弱的笑了笑,然后就在李v温的面前径直倒下了!

    李v温一惊,一伸手将阴云霁捞在怀里。绵软无力的身体本就没多重,李v温涌动内力止住了阴云霁的下坠。

    一低头,阴云霁双眼紧闭,透着柔弱,竟直接晕过去了。李v温抱住了他才发现,他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

    李v温抱着他站在原地,厉声唤人道:“宣太医,让夏安过来。”川柏连忙赶去太医院宣旨。

    阴云霁软得像根面条,李v温只要换手必定会滑下去,她无法,只得暗暗使了内力,将阴云霁打横抱了起来。

    面前只有皇帝的龙榻,李v温是不可能让他躺在那上面的。抱着他,抬腿走向乾清宫的偏殿。

    阴云霁身体纤瘦,不费多少力气。李v温轻轻将他放在偏殿的小床里,盖好了被子。

    夏安还没来,李v温想了想,伸手摸了摸阴云霁的额头。

    手下皮肤滑腻,温度却烫的吓人,不用太医来也知道是发烧了。李v温又将手指移到阴云霁的鼻端,气息微弱,却同样是温度极高的热气。

    李v温收回了手,负手站在床前,深深的蹙起了眉。

    太医院院首夏安终于提着小药箱到了,一进偏殿就被李v温阴沉的脸色震住了,殿里弥漫着无声的威压。夏安来不及擦汗,连忙跪拜。

    李v温止住他,淡淡道:“你先去看看阴云霁,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夜就成了这样”

    夏安连忙走到床前,将阴云霁的手腕翻出来,搭上他的脉搏,又侧头端详了片刻,抽回了手。

    “启禀陛下,从脉象上看,阴督公平日就积劳忧心,胸中郁结,久而久之,身体如同桑叶被蚕食。之前看着如常,实际内里早就空虚。今日应是被压制得久了,集中爆发的结果。”

    李v温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敲打片刻,她知道这几日阴云霁都是如何作息的,甚至之前他有多辛劳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是她的错,她不应该松懈自己的责任,贪图他办事得力就将事情一股脑的都扔给他。而且她应该早些提醒他注意休息的,这样才是一个礼贤下士的明君所为。

    几分愧疚涌上心头,李v温打消了心里的疑惑。血液里一脉相承的多疑竟令她有片刻闪念是阴云霁自己做的,想想又没道理,他若想不让自己去早朝,前几日就不会这么费心的开导她了。

    李v温开口问道:“夏安,今日应当如何”

    夏安回道:“陛下,这高热来得凶险异常,今日午间若是不能退烧,恐怕人就醒不过来了。”

    李v温眉心一跳,脱口道:“怎么这么凶险”

    夏安回道:“陛下,阴督公身体本就…本就阳气虚弱,此番发热就是阳虚所致。应以温热之剂调中返阳,若是误投寒凉则立死。而温热剂见效慢,是故若午间烧热不退,则凶多吉少。”

    李v温沉声说道:“那快去配药吧,就在乾清宫里煎,务必要让他在午间烧退下来。”

    夏安唯唯称是,提笔写了药方,交给身边的太医院学徒到乾清宫厨房熬药。

    夏太医做完了这些,讨巧的趋步走向李v温,问道:“陛下,要不要臣再给您把下脉”

    李v温一摆手,淡淡道:“不必了,这么多年都是一个毛病,你不厌,朕还厌了。太医院的学徒朕不放心,你亲自去厨房走一趟吧。”

    夏安自从当了太医院院首,十几年不曾亲自熬过药了,就算是他配的李v温的安神药,夏安都没亲自煎过,此时竟被金口玉言打发到厨房里去了。

    夏安无奈退出了乾清宫,转到了厨房。太医院的学徒一见院首亲自到来,吃惊的问道:“师傅,您怎么过来了。”

    夏安花白的胡子,一把年纪,没好气的说道:“怕你寂寞,来陪你。”

    年轻的学徒一脸惊悚。

    阴云霁安静的躺在床里,盖着的锦被下仿佛没有什么起伏。

    姣好的凤目乖巧的闭着,眼角潮红,间或闪着水光,看着几分可怜。清冷的容颜染上高热的虚红,如同薄薄的一层绯纱。唇上的胭脂好似沾染了霞光,微微泛着亮。端的是色授魂与,妖冶丽。

    李v温此时却无心欣赏,她只担忧一件事,就是阴云霁能否在午间醒过来。

    阴云霁仿佛难受的紧,眉间陡然皱起。李v温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抚上去了。

    她用两根手指轻轻的拉开那道纹路两边的肌肤,终于将蹙着的眉展平了,却也摸了一手的汗。

    李v温心道不妙,觉得应该唤人过来给他擦擦身。正踌躇间,卯时已到,海棠跪请李v温起驾上朝。

    李v温心烦意乱,一挥手说道:“传令奉天殿,今日罢朝。”

    海棠跪地说道:“陛下不可,陛下已经一连数日罢朝,今日若再不去,恐怕百官非议。”

    李v温怒道:“谁要非议”

    海棠还未开口,奉天殿的小太监慌忙来到偏殿报信,“启禀陛下,都御史顾江离联合御史台翰林院等所有官员跪在午门外说陛下……”后面的话嗫嚅不敢说。

    李v温问道:“什么说。”

    传信小太监说道:“御史说陛下连罢朝数日,昨夜又在宫中驰马,于祖制不合,皆因身旁有阉竖拐带。自古权阉祸国殃民,请陛下远离奸佞,纳忠良言,起驾上朝。”他说完,立马以头抢地求饶。

    偏殿里陷入一片死寂,言官集体跪在午门外谏言还是李v温登基以来第一次。

    李v温以为能让言官作此举动的必定是昏聩无道的君主,没想到自己偶一懈怠竟也遭此对待。

    言官跪地,还提出了口号,这事非同小可,至少现在起居注上就已经记了这一笔,国史上会不会记下来还要看李v温接下来的举动。

    李v温一把攥紧了床上的帷帐,金线织就的纹路深深压进掌心的肌肤。身后是跪了一地宫人,眼前是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阴云霁。

    李v温知道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她应该立刻抽身离开,赶到午门前下诏罪己,安抚言官,以图将影响降到最低。

    可是她偏偏站在床前,挪不动脚步。

    时间就在李v温的静默中一点一点的流逝。午门外是禁卫军在守,在冯鸣的怂恿下,已经有莽撞的言官开始向宫门里闯了。

    海棠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初冬地冷风寒,言官中还有几位老臣,若是跪不住晕倒了,事情就更加棘手了。还请陛下起驾上朝。”

    李v温心里动摇,喃喃道:“传令下去,再等一刻钟。”

    一刻钟的时间过得很快。

    阴云霁还是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李v温深深的看了他最后一眼,下定决心转身向宫外走去。

    边走边吩咐道:“传令东厂,让毕方进宫,好生照顾阴云霁。等一会夏安的药煎好了,你们就服侍阴云霁喝下去,若是喝不下去,就将他扶起来硬灌下去。听懂了吗”

    海棠和川柏垂首道:“是。”

    李v温蓦地声音转戾,说道:“川柏,给朕查。到底是谁走漏了乾清宫的消息。”阴云霁说其他宫人和近侍军不会外传,那就一定不是他们,只剩下乾清宫的人了。

    李v温自己也没发觉,她已经下意识的选择相信阴云霁。

    早朝下朝正是午间,李v温踏出门槛的时犹豫了一瞬。不知道她回来时,床上躺着的人会不会早已一缕魂断香消玉殒,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如果这样,那昨夜的陪伴就会像昙花一现,永远只留在记忆中。此后再不会有人为了鼓励她,甘愿冒天下之不韪,被群臣攻讦,只为让她知道即使她一生囿于皇城,牢牢的锁在这方寸之地,她也能让心飞到广阔浩渺的天宫。

    可是,李v温抬头看了看冬日晴朗的天,刺得眼睛微酸。她身后有江山万里,黎民社稷,它们抵着她,让她不管舍弃什么都不能后退。

    更何况她本就是孤家寡人,没什么事什么人是舍不得的。

    李v温眨眨眼,定了定神,迈过了乾清宫的门槛,登上了二十四抬金銮驾,全幅仪仗随在身后。

    驾前传来都知监寺人拖得长长的声音:“起驾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