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觉抬起头, 望着顾千执的双眼，脚步轻柔的、缓慢的来到他面前了。

    随着他走近, 顾千执紧绷的手臂肌肉终于缓缓放松下来了, 他的手指不再紧紧攥着那一柄刀，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一潭死水也重新流动起来了。

    像是轻轻一晃，反射出粼粼波光了，眨眼间，里面就只剩一个人的影子。

    林未觉伸出手, 放在他肩膀上的一瞬间, 顾千执深深的、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将手里的瓷刀道具丢到了一边，用空出的那只手，将林未觉带入了怀里。

    也就是这时候, 冷气终于散去了，顾千执从戏中走了出来。

    林未觉在他耳边, 似是安抚地低声说：“试镜结束了，顾千执, 恭喜你。”

    在他们身旁, 纪杭的目光还紧紧锁在林未觉身上, 看着他走向另一个人，微笑、说话、拥抱。他迈出了一小步，朝着林未觉转过身去,

    几乎忍不住想打断他们。

    想上前打断，想问为什么, 想至少让那样的视线从顾千执身上挪开一时半刻，也看自己一眼，却因为没有说这些做这些的身份，犹豫了一秒。

    再下一秒，郑导便开口叫了他们。

    “今天先到这里吧，纪杭，顾千执，你们都去隔壁休息一下。”

    说完这话，郑导还和副导交换了一下视线。

    这是要支开试镜的两人，再商量商量的意思。

    这样的结果，也不出林未觉的预料，他跟在顾千执身旁，也想出去喘口气，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的感觉实在有点毛。这种视线，还不是自己在演戏时候的观看，而是仿佛带着温度、力道一般的，死死压在身上的几道视线。

    离开房间的话，至少可以和顾千执躲个清闲，离开郁年和纪杭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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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苏，你留一下。”

    林未觉站住了，无奈揉了下额角，调整表情微笑着转身回去，坐下了，“郑导。”

    “你先留一下，我们等下要说说戏，这个对你之后开拍也有用。”

    平时郑副导看着好像挺随意的，人也不苛刻追求完美，此时突然开口说戏了，忽然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和郑导看起来更像兄弟俩了，

    “一个把自己演成了莫海，一个把莫海演成了自己，按理说，本该是前者更高，但你看到最后，还是改主意了?”

    郑导点头，“把编剧也叫来吧，一起商量一下，看今晚能不能调整一下剧本，能改得出来，就直接用那人新人了，改不出来，就让纪杭来。”

    “要改剧本?”林未觉一听，心又有点悬了，忍不住开口，“按照顾千执刚才的表现，他演现在的剧本完全没问题，甚至可以让角色更丰满立体，但并没有偏离莫海原有的人设才对。”

    “他的确没有偏离，也的确像你说得一样，把角色演得更活了。”也许是因为之前留下的印象足够好，或是有些欣赏这么杰出的新人，郑导解释地很有耐心，“但同样的，纪杭也能演好，他的演技不差，如果我要求严格一点，也能演到无可挑剔。所以我为什么要用一个天赋极好的新人歌手来做演员，而不是自带人气和票房的影帝?”

    林未觉没出声，只看着郑导的双眼，知道他还有后话。

    “如果我要用跟你一起的这个小顾，那么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能用自己一个角色的力量，把我整个剧的深度、鲜活度都带得更出色，”郑导身子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目光又回到那一端试镜片段的回放上，“他也许可以给编剧、还有我都带来更多、更有意思的灵感，把这部《永生》带上更高峰，这才是他的价值。”

    “换句话来说，纪杭的能力，已经足够让《永生》到达这个剧本的完美状态，他是个称职的、非常优秀的演员，就像你一样，你们的演技足够好了，没得挑，剧本的天花板，就是你们演的每一个角色的天花板。”郑副导接着他哥的话茬，继续解释，

    “但现在顾千执，这个新人，他能屏自己的灵气，让这个剧有的上限有了突破的可能性，这远比他的演技、外形，等等一切都珍贵。”

    但具体要不要用顾千执，能不能用，还得看编剧，看这个剧本如果再一次改动调整，是否能让顾千执带来的这个好处得到最有效的发挥。

    如果不能，如果就算调整也达不到预期那么高的水准，那还不如求个稳，就让纪杭来演，拿个满分试卷，观众也好，其它人也罢，不会想到这个剧还曾经有过比满分更好的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城

    而编剧人这次没来，郑导只是个导演，还没有这么大的权限私自改戏，就算能，也不想得罪编剧，以后还要合作的。

    听完了这个说法，林未觉自己也没什么想反驳的了。

    郑导和副导，的确说得没错，这些也符合他之前看试镜时候的感受。

    顾千执，他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骨子里藏着的阴郁、疯狂和偏执，是莫海这个角色的核心。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顾千执的与众不同。

    尽管顾千执的面容本该更适合温和、亲切的表情，尽管现在的性格，是后天形成，与顾千执最初的人设差异极大。

    尽管……在他们相处的期间，顾千执已经尽可能地、竭力在他面前将最极端的一面隐藏起来。

    和角色的高契合度，注定了顾千执能比任何人都深入地理解角色，与莫海高度共情。

    有的人被角色影响，入戏过深，就有人能以自己的人格影响角色，让角色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反向吸纳，征服，彻底掌握他。

    前者比如自己，比如纪杭，都是会入戏过深的人，后者，则是顾千执。

    他用那一场镜面戏，让导游都认为，他的样子，才是莫海这个角色最好的样子，让剧本可以为他而改，让一个角色被赋予新的生命。

    “而且……怎么说，”郑导微微皱眉，“我一开始想拍出的，就是小顾演的那种效果。说句私心话，陈编剧还是太顾虑市场了，他知道什么样的剧本更能卖钱，下笔的时候啊，有点不敢太用力。对了，这里你得注意一下，付苏。”

    林未觉被他点名了，知道这才到了郑导想让自己听的地方，前面只是顺带，便点头看过去，目光认真。

    “《永生》这个戏，剧本你已经看过了，虽然还可能调整，但剧情主线不会变，你的人设要变的也不多。”郑导跟他说道，“但我想申明的是，它虽然标签打的是同性题材，人设也用了现下主流市场比较吃香的一种，那叫什么?强取豪夺，是极端的、占有欲很强的一种虐恋，用年轻人的话来说，莫海的人设是病娇，蓝斯礼是风流，但我想迎合的不是这种市场。”

    林未觉再次点头，“您继续说。”

    “斯德哥尔摩也好，病娇化的爱情也好，在我这里，是不存在的，我不想美化它，歌颂它，我想拍的，是这种人格和感情的本来面目。它实际不是一个爱情片，而是黑暗向的惊悚片，我不想让那些观众像看其他爱情故事一样，看完了尖叫感动，或者心生向往，我要的效果，是恐惧，背后发冷，午夜梦回时的噩梦。”郑导说着停顿了一下，翻看剧本，指向了夹在里面的一张纸，那是一张人鱼的素描插画，

    “就像是剧中用的这个人鱼形象一样，我要人们看到真正的人鱼，不是童话里那种漂亮、弱小、又深情，最后为了爱化成泡沫的人鱼，而是那种从海底见不到光的最深处爬上来，拥有野兽的残酷和嗜血的，强大，没有道德，比人类更加聪明可怕的人鱼。”

    郑副导在旁边接话，“所以说，这样的剧，这样的角色，用人气太高，不管演什么都有人喜欢的那种演员，反而不合适了。可剧本已经这样，让纪杭来演，造成了有粉丝无脑吹演技和角色的结果，也是没办法的。”

    郑导又被提醒了这茬，再次叹气，“得了，我现在就给陈编剧打电话去。”

    说完就起身走了。

    林未觉坐在原处，不知第几次翻看手里已经被翻烂了的剧本，垂眼看向里面的结局。

    郑导说得不错，这个故事，不是爱情的主题，只是借着爱情和性的噱头，演了一部致郁的恐怖片。它是二十多岁才能观看，却不是因为同性，因为性，因为有病娇和强制的爱，而是其中的残忍和恐怖。

    在剧的结尾，蓝斯礼依然没有如莫海所愿，成为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莫海也没有放蓝斯礼离开，永恒的伴侣和生命不再意味着幸福美满，而是无尽的折磨。

    早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在他身旁，沉默许久，似乎一直在独自看手机的郁年突然开口了。

    “不出意外，纪杭不会再参演了，对吗。”

    郑副导反应极快，凑过去给郁老师倒茶喝，“应该是这样没错，毕竟我哥都等不及，亲自打电话去了，他都拿出这个态度了，一般就……”

    “郑导。”房门突然被敲响，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话，几人闻声看去，是纪杭去而复返了。

    “诶呀，都说了我是副导，郑导是我哥，你又乱喊。”副导走过去，“休息好啦?那就先回吧，今天辛苦啦。”

    “郑副导，如果莫海的角色我拿不下来，”纪杭走近几步，来到郑副导面前，“男配的角色还空着吧?”

    郑副导：“……啊?”

    林未觉：“……?”

    男配?

    就是那个特别深情特别无辜，因为对蓝斯礼太好了，三番四次试图把人救走结果被莫海弄死，导致蓝斯礼崩溃掉的那个……人类男配?蓝斯礼的前任?

    纪杭见郑副导愣住了，诚恳地又加了一句，“我对这部戏真的很感兴趣，可以的话随时能来试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