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心计
作品:《铃儿响叮当》 铃铛儿在朱北固的王府里住了许多日,伤口早结了枷,却天天被困在迎润阁里。武功始终没有恢复,行动也受了限制,丫鬟还是那些丫鬟,只是她知道,迎润阁外面守了不少人,每回朱北固经过走动,见礼声总是不断。
没有人来打扰她,包括王府里那些女人,以至于她想出去,一点法子都没有。
能见到的人,除了一天来几回的朱北固,就只有两个丫鬟而已。
她知道,朱北固是将她软禁了。一说要走,北固哥哥的脸总是黑的。
当然,朱北固也和她说了许多事情,他的身世,他为什么会在京城里住着,而不是在南昌,还有他的父亲为什么要找黄裳和白云山。如果是以前,铃铛儿一定会感到深深的心疼,心疼北固哥哥的不幸,心疼他身在皇家的无奈。
现在,她也是心疼的,但却已不同。
北固哥哥身为郡王爷,只要他没出什么差错,今后依然是锦衣玉食。即使有许多的不如意,在华丽的掩盖下,总还是能将日子好好过下去的。人各有各的命数,有的不幸是该挣脱的,例如白云山,阴暗不幸的幼年应该遗忘,寻找美好的新生。有的不幸,本来并非是什么不幸,只是要与不要的问题。北固哥哥的不幸是在于生在皇家,勾心斗角一辈子不能摆脱,但若收敛一些,并非就过不去保不住自己的命,就连以前造反的谷王,不也是贬作庶民而已吗,终究还是没杀头的。而北固哥哥现在拥有的够多了,或许他觉得自己寂寞,或许这些荣华富贵都不是他想要的,只是他想摆脱的,但是他终究还是选择帮他的父亲,既然选了这条路,付出代价只是必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境,其实是变了许多。若是以前,她绝对不会这样想的,她会以北固哥哥的一切想法为上,不管他对不对,都会将心比心的袒护他,为他所作所为辩护。现在的她,有了白云山这个朋友,也要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她不愿意自己在乎的人起冲突,想法自然而然地变成要在两人之间找一个平衡点。白云山很苦了,不该再受苦。朱北固有苦,却拥有很多幸福,应该去好好抓住手中的幸福。
她冰雪聪明,很小就明白,以她自己为例,不是别人看起来幸福就是真正幸福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北固哥哥是她在乎的人,白云山也是她在乎的人,再理性地去分析考量,他们始终是在对立面,无法将他们拉到一处去。她只能,只好这样去想,才能让自己心里安慰一些,她还想,如果我真是白云山说的仙女就好了,将这些烦心的事都通通变了去,就不会让大家都难过。
可愿望,终究只是愿望而已。自我安慰,也终究是自我安慰,面对朱北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去心疼他,同情他。这种复杂交错的情绪,让她不忍看朱北固,更按捺不住要离去的决心,这样的压抑,她已不愿意再去承受了。她知道,人始终是自私的,终究还是要先让自己快活,才有能力去承担别人的不幸,如今她不自由,又怎么能快活得起来呢
朱北固面对她时,何尝没有尴尬
于是每日来看她,两人总是相对无言。
这日朱北固又是一早来和她一道用早,每日例行的问完“睡得好么伤口还会疼么”就又沉默吃食。
吃着吃着,铃铛儿突然开口道:“北固哥哥,我想去个地方,你能带我去么”
朱北固面容微微一沉,她又连忙伸手抚上他放在桌上已经握成拳的手,轻轻说道:“我想,去看看以前咱们一起看人家耍陀螺的地方。我不下车,就在那附近走走,让我听听外面的声音就好,行么”眼睛一搭,长长的睫毛掩着一片黯淡,嚅嚅地说道:“我躺了十几天,又坐了许多天,人没见到几个,声音也听不到,只觉得自己就象死人一样活着......”
朱北固看看自己手上的嫩白小手,再看看她的一脸愁容,突然发现她的确少了以前的灵气。想到她这样的忧愁抑郁竟是自己造成的,心里又疼又酸,以往她有什么愿望,总会张着大眼巴巴地望着他,任谁都无法抗拒她眼里明媚带着的渴望。现在她虽没看着他,哀求却已将他包围起来。
“好,北固哥哥带你去。”
听见他沉声答应,她抬起眼帘,柔柔地笑了,有点满足,有点感激,不是明晃晃的耀眼,却让他觉得春暖花开。
“好!好!耍得好!”
阵阵欢呼叫好声从车子外面传来,尽管嘈杂,铃铛儿却凝神听着,十分陶醉向往的样子,朱北固看在眼里百感交集。
她喃喃问道:“好热闹,外面演的是什么”
眼睛看过来,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朱北固轻撩窗帘喊了车外侍卫的名字,侍卫回道:“回王爷,还是马家班在耍陀螺。”
铃铛儿甜甜地笑了起来:“还是以前和北固哥哥一起看的那个么”
朱北固看她高兴,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握住她的手点头道:“是,就是以前咱们一道看的那个。”
铃铛儿一笑,侧身贴向车壁,象在回忆里沉醉一般,呢喃着说:“真好,京城都没有怎么变呢......”
朱北固心里一动:“是,什么都没有变呢。”不由地更握紧了一些。
她斜靠在那里听着,朱北固也不打扰她,眼睛一直停在她的侧脸上,车里十分安静。
直过了许久,她的声音才轻轻传来:“北固哥哥,咱们回家吧。”
朱北固听得这句“回家”,心里十分满意,高兴地扬声吩咐道:“回府!”
车子刚动了几下,行出没几尺,朱北固又喊:“停!”
车子嘎然止住,朱北固闪身下车,转眼又挑帘上来,一张脸又阴又冷,浑身都是厉气。重重的呼吸声响起,铃铛儿望着他不做声。
他的手伸到面前来打开,一方蓝色粗布帕子展开来,裹着个金色铃铛。铃铛儿脸色变了变,头低了下去。
“拾此物者速往保定南宫山庄,北扈郡王府,赏银百两。这你刚才丢的呵呵,血书。”朱北固的声音冷冷的,充满了讥讽,抓起她的手看了看:“你居然咬伤自己写血书你以为我是用眼睛叫车子动的,什么都看不到”
铃铛儿抬眼打断他:“北固哥哥,你别说了,是我丢的,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你既发现了,我也无话可说,回王府吧。”
朱北固怒地一掌拍在车门框上,车子动了起来。
铃铛儿昂着头,一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理睬的样子,高声唱起了歌:“一根棍子一个钵,你作揖来我唱喏,跺跺棍子敲敲钵,我唤大爷你唱阿弥陀佛。参你的禅,修你的道,念你的佛来说你的魔,红尘自有你和我,躲不开来堪不破!奈何叹奈何你吃斋,你念佛,我是酒肉穿肠过,你有你的莲花座,三千世界我打破......”
她唱了一路不知道疲倦,朱北固被她彻底的无视挑衅激得脸色却越来越差,回到王府一下车就将她往院里拽。
两个丫鬟看见王爷这个阵势,早已跑了出去将门掩上,铃铛儿没事的人一样倚在大大的八仙椅上,看着一脸怒容的朱北固。
朱北固站在她面前,托起她的下巴,阴厉的眼睛盯着她,逼视着问道:“你早上的可怜样,也是装的.”
铃铛儿眼一闪。他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不见,声音沉沉,很颓丧地道:“你从小就是个聪明丫头,可你今天居然将心计手段都用到我身上来了,何必”
听到他微微颤抖的声音,铃铛儿心里一震,可纵有万分愧疚,仍是狠下心来,出声道:“北固哥哥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就将我困在这里,如此强硬的手段,又是何必”
朱北固望着她的眼睛,两人无声地对视着,看见对方眼内百般意味。
她一脸的倔强,朱北固渐渐神色复杂,叹了口气:“这样才是你,早上那个样子象什么样以后不要再那样楚楚可怜叫人心酸。”
铃铛儿眼眶微微红了起来,他伸手抚上她的秀发,将她的小脸贴到自己怀里,轻声道:“你这么想离开北固哥哥么如果上回你不那么着急着走,如果我派去跟你的人没被人阻挠,如果我早知道你的身份找点找到你,便不会弄成眼下这样了。你知道你走出去,要是被、被他、被他擒住,拿你去要挟,我又怎么保你呢”
铃铛儿知道他说的是他的父亲,低声说:“北固哥哥的父亲不是在南昌么”
“未经传诏,我的父王当然得在南昌待着,如今他还不知道你在我这里。但父王一心要找到白云山和玉衡,若发现了这件事,你又在外面,我又怎么护得了你上次我去快马坎已是冒险秘密行事,以后恐怕没这样的机会了,你在外面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叫我怎么办”他长长地叹气,听得铃铛儿心里阵阵酸楚。
忍不住开口道:“你父王为什么非要纠缠不休呢他如此忌惮,除非心里......除非他心里真的有鬼,真的想造反......”
朱北固无言,用力揉揉她的头发,放开她沉声道:“总之你就在这里好好住着,哪里也不准去!”转身就大步向外走去,几乎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听着门被掩上的声音,铃铛儿叹了口气。
又试了一下聚气,还是没有反应,每日的食物里都是下了药的,可她却不敢不吃,这个时候她不想、不忍也不能激怒北固哥哥。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大理石桌面传来的冰凉让她烦躁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
可是思绪却止不住。
北固哥哥会恨我么我是对他用了心计,用的更不只一点。若不是那个帕子和金铃,我又怎么能将他骗过呢他以为我是趁着车子动时做的手脚,却不知道我只是有心让他看到。我真正的手脚,是在他眼前做的,他被我扔的手帕和金铃引了注意,自己没有想到我的后招。
只是不知道,今日耍陀螺那里是不是还象以前那样聚集着许多叫花子,倘若还有,不知那些叫花子有没有听到我唱的莲花落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丐帮的人,听不听得懂呢如果他们听得懂,不知道他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消息传出去呢夜猫儿也不知道在哪里,万一离京城太远,不知道丐帮的人会不会帮我......
如果我还是失算了,恐怕是不再有机会了,北固哥哥这么生气,一定不会再给机会让我出门去。数数日子,今日该是六月二十六了吧。
又是几日过去,仍没有什么动静变化。
铃铛儿心里反反复复想的总是那些。
我丢了,白云山要多内疚呢还有木头,他一定担心死了吧。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一定要恼死我了,要不是我抽的那一鞭子,我们便不会分开,如今我也不会在这里。
一边懊恼,一边又自我安慰:不过木头一定会找到我的,他要是不来找我,我一定不饶他!可是他要是找到我,那我就完蛋了,他肯定饶不了我......
他肯定会生气得把我撕成一片片,搞不好真的会杀了我也不一定......不过他要杀我,总要先找到我才行,木头,死木头烂木头,我在这儿呀,你再不来,我就要生气了......
啊,还有乞巧节!就要到乞巧节了,难道我就要在王府这个大牢笼里过这个乞巧节吗北固哥哥都有这么多女人陪他过乞巧节了,还不放我自由,真是气死我了......
讨厌讨厌!忍不住骂骂咧咧的。
“讨厌什么”
侧头看过去,是朱北固,坚决不理他,坚决讨厌他!
朱北固叹气道:“就这么讨厌我吗一点都不喜欢北固哥哥了吗”那日他虽然生气,但两人相对似乎却不那么难受,她也恢复了力气,不再楚楚可怜,或许是因为知道装可怜骗不了他吧。
铃铛儿脸蛋贴在冰凉的桌面上,眼珠子转了几圈想了想,抬起头笑眯眯地说:“北固哥哥放我出去,我就不讨厌了。”
朱北固盯着她献媚的笑容看了好一会,缓缓地说:“除了离开我,你想要如何我都可以答应你。”
铃铛儿笑脸一僵,哼了一声又趴到桌子上去不再看他。
朱北固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她动也不动,没所谓的样子,让朱北固无奈又难过:“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你可以为别人挡铁针,却连呆在我身边多一刻都不愿意,我就这么招你恨吗”
自从两个不再沉默相对,谈话也变得直白起来,一点都没有避忌。
铃铛儿嘟囔道:“我不恨你。”
朱北固问:“不恨我为什么就那么想走呢”
铃铛儿抬头反问道:“我不走又呆在这里做什么呢”
朱北固温柔地乞求道:“留在我身边与我做伴不好吗”
铃铛儿认真地说:“可我不欢喜做北固哥哥的女人,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北固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温和地问道:“做我的女人有什么不好我待你还不够如珠如宝吗我对你的心思你还怀疑吗”
铃铛儿摇头坚决地说:“你待我好,可我还是不喜欢。我不喜欢,你当我是宝贝也好,当我是稻草也好,对我还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要出去,我要离开这里。”
朱北固蹭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质问道:“那你喜欢谁,喜欢那个白家的小子吗喜欢到去为他拼命我还不如那个小子得你的心!”
铃铛儿一愣:“不是那样的。”
朱北固的脸立即阴下来,冷哼道:“不是那样又是什么样要不是你要护着他,自己又怎么会受了伤”
想到她的伤,又心疼起来,换上温和的颜色温声细语地说:“让我看看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铃铛儿大步退到窗边,紧紧揪住衣领,坚决地摇头。
朱北固看她满脸的戒备,心中一疼,这个丫头对他已经这样害怕,一点都不信任了吗一步一步慢慢接近,每进一步,她的脸色就多一分紧张,走到她面前站定,她的眼睛已经瞪得大大的,象一只随时准备跳走的受惊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