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做戏

作品:《铃儿响叮当

    许嫦再见到铃铛儿的时候真是惊艳了一把,开口就喊道:“妹妹真是好看极了!”

    大家都盯着她一身衣裳看。这丫头破天荒的头一遭换去了红艳艳长衣长裤,难得得穿了身嫩黄色的襦裙,还梳了个狮子滚绣球,一身叮当作响的铃铛也不知道收去了哪里,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白云山刚见着的时候足足愣了好半天,实在难得见她如此温婉的做派。

    铃铛儿咯咯一笑,俏皮地说道:“难得上许姐姐家吃酒席,当然要郑重其事一番。”

    其实她故意这样装扮,就是为了遮掩自己那身铃铛,她也想借着今天的机会打探打探阴山双鹫这两个人。这两个老东西见过她的金铃,又在花婆婆手里栽了跟头,以他们的江湖阅历,若是从她的装扮上看出门道来就不好玩了。换了这身装扮,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衣裳上,心里暗自窃喜。

    许家好久没招待过客人热闹过,许嫦和李刚一是想借这个机会谢一谢刘务功,二是想让许嫦的幼弟许方也结识一下外面的客人了解武昌之外的世界,铃铛儿本来就还是半个孩子,一张甜嘴立即把好奇的许方骗得云里雾里,连哪个是他姐姐都忘记了。

    离吃饭的时间尚早,铃铛儿给白云山使了个眼色,他立即自觉地和许嫦李刚攀谈起来,铃铛儿则哄着许方带她去游游许家宅院,小小少年当然一口应下,要做一回主人家的少爷尽地主之谊。

    许家宅院有什么逛头呢她是一门心思要去瞧瞧那两只专吃死物的鹫鸟。有许方带着,她比木头幸福多了,大摇大摆地晒着太阳溜达着,和许方说自己遇到的那些趣事。她要是知道席慕昨夜里就在这许家宅院做了回梁上君子,恐怕得笑破肚子。

    “方弟弟,你们家这么大,你平时闷不闷呀,我家也挺大的,可走到哪儿都是人,想清净会都不行。”铃铛儿眨着大眼说着瞎话,要是她家不清静,一般都是她捣的鬼。

    许方在好看的姐姐面前,竭力摆出一副小少爷的样子道:“不闷,前几年家里也是人来人往的,还都是些粗嗓子的汉子,我和姐姐都不习惯呢,现在就我和嫦姐、刚哥一起住,还有许叔一起,姐姐说安安静静过日子才是家的样子。”

    铃铛儿笑眯眯的问:“那方弟弟也不爱学武咯”

    许方点点头说:“父亲也不支持我学武。”

    铃铛儿有点诧异,记得以前听说许长江反对许嫦和李刚在一起的理由其中一条就是嫌弃李刚太斯文啊,怎么反倒会反对自己的儿子学武呢连忙问道:“这是为什么呀”

    许方低头黯淡地说道:“父亲说,江湖人都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我是他的儿子,若是习了武,难免要走他的老路,他不让我习武,正好断了我这条路子。他还说,江湖草莽,是不得不过那些日子,那路行久了,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

    铃铛儿看着这个黯然神伤的孩子,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疼,他是想起他父亲死了,便是还江湖债吧。不由地将许方拢进怀里,温柔地说道:“你父亲是为你好,现在你跟着李刚哥哥读书,换种活法也不错,你别伤心了,要伤心姐姐会心疼,你嫦姐也会难过呢,好吗”

    许方老气地点头应着,很快又恢复过来,吃过苦头的孩子都会早熟吧,铃铛儿又仿佛看见小时候倔强的自己。她赞许地轻轻一笑,又说:“可我看你嫦姐就会点武功呢。”

    许方又点头说道:“父亲说嫦姐是女儿家,怕她没点防身的功夫遭人欺负。父亲说,男子只要自己收敛就不会招惹是非,可女子长得好看,是非说不准就会自己找上门来,那时父亲名声大,不少人家想和我家攀亲,父亲怕嫦姐受累。”

    铃铛儿心中不禁叹道,这许长江真是位慈父,为这对儿女打算得真清楚,可见这长江上的草莽头子,心思是十分细密的。

    牵着许方的手慢慢走着,许方一点点介绍,哪里是他父亲原先住的院子,哪里是如今他和姐姐住的,说到李刚又说刚哥十分守礼,虽然就住在他和姐姐的院子旁边,但总是顾及姐姐的名声,从不越距。绕了个大圈,走到右边院子来。

    铃铛儿微微一笑,听许方说:“这是我家的客院,平常家里也没什么客人来往,就冷伯伯和公孙伯伯住着。”

    铃铛儿仔细打量着周围,暗暗记下,一边佯装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冷伯伯和公孙伯伯年纪大么我们走来这里会不会吵着他们”还故意停下了步子不再前行。

    许方呵呵笑着说:“不碍事,冷伯伯和公孙伯伯平时不太爱出门,偶尔就在院里晒晒太阳。我带姐姐好好四处看看,遇上了也没关系。”

    铃铛儿嘻嘻一笑,一副客随主便的样子,由着许方带她走进院子里。

    细细打量一下这个院落,有些清冷,想是平时没什么人走动。铃铛儿又微微一笑,这两个老家伙倒象是静养的样子,深居简出。许方突然想起什么抱怨道:“以前家里的客人总是人来人往,这边院子全住满了也不够,吵闹死了,现在才好呢。”

    铃铛儿揉了揉他的脑袋,大声笑道:“你是跟着李刚哥哥学来的书生气,爱清静。”

    许方一个劲的嘿嘿笑,铃铛儿搂着也咯咯地笑起来。

    很快院里一个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人来。铃铛儿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大饼脸,心里暗笑,我这么笑闹,还不把你们引出来!

    许方连忙规矩地行了个礼,喊了声“公孙伯伯”。

    铃铛儿笑眯眯地望着公孙鹫那张不复红润的大饼脸,这么个惨状,全拜花婆婆那一手,真是活该。却也一样有礼地笑眯眯喊道:“伯伯好!”

    公孙鹫昨晚偷听许嫦和李刚说话,已经知道今日府里会有客人到来。本也是对这几个客人十分感兴趣的,没想到叫他们疑心的姑娘竟然自己先来到他面前给他看来了。那双鹫眼上下打量着铃铛儿,见她一副大家闺秀亭亭玉立的样子,举止柔弱,好象放下了疑心,满脸堆笑道:“方少爷,家里来了这么娇贵的客人啊。”

    许方得体的主人样点头说道:“恩,铃姐姐是随刘叔叔一起来的,我带铃姐姐来看看咱们家院子,顺便也来看看伯伯,这几日伯伯可好”铃铛儿的身份,也是一早就和刘务功套好的说辞。

    公孙鹫终于放下戒备和疑心,笑呵呵地说:“好好,都好。”

    铃铛儿一看冷鹫还没出现,侧头对许方说:“方弟弟,方才你说还有一位伯伯呢,现在不见他,他是不是有什么不适”脸上还带了一抹关切,十分关心老人家啊。

    许方得了提醒,连忙冲公孙鹫问道:“对呀,公孙伯伯,冷伯伯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可好”说着就提步急急地往一间屋子走过去就要举手敲门。

    不待他敲门,那门已经先打开了,走出个身子比纸还薄的人来。

    铃铛儿心里偷乐,冷鹫那半条人命的样子,嘿嘿,总算双鹫都见上了。许方关切地问好,铃铛儿也摆出一副晚辈的姿态来问安,一阵寒暄问好后,才说不打扰老人静养退了出去。走时铃铛儿刻意放慢放沉步伐,一副柔弱千金小姐的样子,免得那两个老家伙看出什么异样。

    她心里嘀咕着,这两个老家伙都这样了,还磨在许家做什么呢她可没忽略那双鹫眼里的阴戾和计算。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呢装出一副遗憾惋惜的样子轻声叹气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气色不大好呢。”

    许方点点头,提醒她注意前面高高的槛儿,等她拎着裙摆走过去才说:“听说冷伯伯和公孙伯伯以前受了很重的伤,好了以后身子就弱了许多。以前他们可是很厉害的人物,跟在父亲身边也有五、六了呢,父亲走后他们执意要留在我们家里,说是替父亲看着我们姐弟俩好好过日子。”

    五、六年,那永乐十五年的时候,阴山双鹫就在许长江身边了。

    铃铛儿故作惊讶道:“厉害人物有多厉害呀”

    许方想了想说:“是呀,前两年父亲刚走时,有个叫九什么堂的人来闹事,还是冷伯伯和公孙伯伯出面,凭着他们的老面子解决的,所以嫦姐说,两位伯伯留在家里也是好事,有个什么万一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铃铛儿连忙问道:“九江堂”

    许方连连点头,问道:“姐姐也知道”

    铃铛儿撅起嘴巴生气地说:“是啊,没到武昌就听人家说是坏人呢,还好你们没叫那些坏人欺负了去。”

    许方立即被蒙了过去,同仇敌忾地骂道:“就是就是,多亏有两个伯伯和刚哥在,那些坏人抢了父亲以前的地盘还不够,还想欺负嫦姐,我们又没那心思理睬那些江湖事,他们还不放过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铃铛儿一边帮口骂着,心里一边盘算,这阴山双鹫和九江堂的人认识两个废人,九江堂那个不好相与的帮派竟然会卖他们面子,真是匪夷所思。

    心里思索嘀咕着回到前院,见白云山他们宾主相谈甚欢的样子,她掩下心中疑问,坐在一边和许方玩,偶尔搭搭嘴。磨到掌灯时分开饭,铃铛儿一肚子馋虫顿时跑了出来,立即不客气地举箸大嚼,连赞好味道。

    一桌子人都看着她笑,她今日文雅装扮,可一吃起来就不是个淑女样,热闹得很。

    塞了块金砂蟮鱼段进嘴,嚼干净了咽下去,她抬眼对上一桌子大眼小眼,眨巴几下,又瞪回去说:“你们看我做什么呀,菜不比我好看么再看我可就全包啦!”

    大家立即哄堂大笑,刘务功直摇头说:“下回你可别穿成这样出来,叫人误会。”

    铃铛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知道他们是觉得自己不够斯文,满不在乎地说道:“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许多都是幻象。”

    说着又夹了个珍珠圆子塞进嘴里,细细品着,又灌了口酒下肚。

    大家目瞪口呆,眼睛看到的是幻象,那是说他们觉得她是淑女也都是自己要误会,自己找的咯

    白云山苦笑着劝说着:“吃慢点吃慢点,我那份也让你吃好啦。”

    她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好啊!”将食碟往他面前一推,筷子往上面点点,意思是,赶紧把你那份给我夹来吧!

    大家更是笑做一团。大大小小几个人几双筷子都往她面前送菜。

    月上树梢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酒席是摆在院里,抬头见月,正是铃铛儿出的主意,非要边吃边赏月。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来,我们喝一杯――”铃铛儿似乎玩出了兴头,自己喝还不够,开始吵嚷闹着要大家喝酒。

    刘务功嗔怪道:“胡说八道,小丫头叹什么人生几何!”连连嘱咐许方不要学这个姐姐胡闹。

    铃铛儿眼一瞪不服气地说:“刘大叔,这《短歌行》可不是要年纪大才可以吟的,而是明白得越早越好!”

    刘务功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她站起来举着个酒杯摇头晃脑地说道:“你们想啊,人生苦短,若想有所作为,当然要趁年少时就开始珍惜时间,若等到年纪大了才明白这道理,不就晚了吗”

    又装模做样的呷了口酒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就是说啊,等你年纪大的时候才醒悟过来,垂垂老矣,想要有所作为已经来不及啦,心里当然苦闷,可这时苦闷啊,除了喝酒就没别的法子啦――”

    大家都一副“你就掰吧”的表情,她嘻嘻一笑道:“你们都太含蓄了,想说我瞎掰又不好意思说――不过不过,我这诗念的也应景啊,你们看看,这天上不正是月明星稀么”

    半疯半癫地往天上指指,大家抬头往天上看,还真是月明星稀......

    疯丫头酒杯往桌子上一撂,一把拽起白云山就拖着走,嘴里嚷嚷道:“白云山,给我保镖,我要上茅房!”

    白云山顿时开始冒冷汗,一个姑娘家上茅房扯上他去保镖,还喊出来......

    许嫦和李刚面色古怪面面相觑,这铃妹妹实在是率性得很,刘务功直骂疯丫头。

    见她拖着白云山往右边走,许方连忙轻喊道:“姐姐,茅房走左边!”

    铃铛儿咧嘴一笑道:“姐姐吃撑了,多走两步绕过去,顺便消消食,回来再吃二轮。”咯咯笑着就拽着白云山走远。

    留下几个哭笑不得的大大小小。

    拐出院子走出众人视线,白云山才尴尬地低声吱唔道:“铃铛儿,这、这、这......”

    铃铛儿白他一眼,笑嘻嘻地问:“怎么,给我保镖委屈你啦你看这多黑呀,万一我有个什么闪失摔了碰了怎么办!”

    白云山脸都发热起来,只是天黑她瞧不见,认命地被她拖着,拐了个弯瞧见前面就是个小院儿,铃铛儿突然提高声音说:“白云山,你今天和许姐姐聊了那么久,可有什么收获呀”

    不待白云山回答,她手里使劲捏了捏他,黑暗中大眼睛眨了眨,又轻轻摇了摇头,歪着身子哼哼唧唧咿咿呜呜了一会,嘴里才继续说道:“许伯伯和白大侠真是旧识么是的话就真的太好了,只要摸清楚内里的关系来,说不定很快就能把事情弄明白呢!”

    又使劲地捏了白云山一下,白云山闷哼了一声。

    铃铛儿嘻嘻一笑,象是踉跄着歪了半边身子挨在白云山身上,轻喊道:“云山,你看我是不是喝迷糊了啊,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白云山顺着她的手向右边望去,回廊对过去就是院墙,没人啊。连忙摇头说道:“哪呢没有啊!”

    铃铛儿胡乱地挥着手咕哝道:“怎么没有,我就看到有个人影嘛,不对不对,好多个人影,你不信过去瞧仔细了。你去嘛,快去找找看,我就不信我的眼神这么不好,呃――”又是撒泼又是耍赖,还打了个酒嗝。

    白云山被她晃来晃去晃得十分无奈,只好依言就要走过去,右边黑暗中突然真的走出个人来,那人问了一句:“这是谁在那儿呀”一边说着一边朝他们二人走过来。

    看清楚来人,铃铛儿歪在白云山身上咯咯笑着唤道:“今晚月亮好,公孙伯伯是出来赏月的么我们在前院喝酒玩呢,您要不也去凑个热闹吧”说着还迷迷糊糊地打了个酒嗝,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直乐。

    来人正是公孙鹫,他连连摆手讪笑道:“不了,我年纪大咯,这身子喝酒不合适,你们玩吧。”

    铃铛儿娇憨地笑着拖上云里雾里的白云山往前走,一边朝公孙鹫挥手说:“那我们走一圈消食去了,公孙伯伯慢慢赏月吧!”然后无比亲昵地偎着白云山嬉笑着在廊间走着,越走越远。

    白云山被她这么软软地挨着,一颗心狂乱地跳着,刚才那一段也被她弄得糊涂不已,心里又激动又慌乱迷惑,身子僵得直直地动都不敢动,由她拽绕了个大圈向左院走去,方才还一副醉酒模样的铃铛儿突然站直了身子,停了下来。

    白云山在几近窒息时被放开,松了口气,见她一脸贼笑,以为她是看破了自己慌乱的心思,只觉得浑身都热得难过不自在,谁知铃铛儿低低轻笑着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语道:“那人偷听。”

    白云山立即怔住,顾不得发热发晕了,眼睛往右边扫去,低声问道:“刚才那个”

    铃铛儿嘻嘻一笑,点了点头。

    白云山见她一双大眼清明得很,顿时明白过来:“你、你、你,是有意装的”

    铃铛儿捂着嘴得意地轻笑,连连点头。

    他恍然大悟,脸上更是燥热,真庆幸现在是晚上啊,那挨着自己的绵软身躯和香气把他弄得晕陶陶的,结果却是她在作戏。

    她看他的眼神那么坦诚,平时态度又那么自然,他当然感觉得到她对他并没有掺杂男女之情,只是将他当作好朋友一般,正是知道这一点,他对她的心意才一直掩藏着,他是个不懂奢望的人,只觉得能与她做好朋友就足够了,生怕被她窥破心思后叫她疏远或不自在。可当她对自己这么亲昵的时候,他仍然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翻滚,如今明白过来她方才的亲昵娇憨只是在蒙人,心里既有尴尬又有失落难过。

    铃铛儿看他呆愣发傻,摇了摇他的胳膊,低喊了一声:“白云山你在想什么呢”

    怔忪间的白云山对上她那双带着疑问的眼睛,突然一震,反应过来,怕她疑心,勉力挤出一丝笑说道:“我是在想,那人是什么人偷听我们说话做什么。”

    铃铛儿笑眯眯地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对你有兴趣。至于他是什么人,回去我再详细说给你听,咱们走吧。”

    白云山见她又往前院走去,不好意思地问道:“你不是说要上、上......”

    铃铛儿嘿嘿一笑:“骗人的。”

    白云山顿时无语,原来她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戏骗人!就连什么拉他做保镖上茅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