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求神

作品:《铃儿响叮当

    白宁舜离了延庆观后情绪便一直有些低落,晚间吃饭时也显得烦躁,偶尔一点小事就轻易地对白云山这个义弟不满斥责起来。除了张婉小心翼翼地安抚着他,白云山仍然是耐心宽厚地忍耐着,还不时地安慰鼓励,真真的任劳任怨。

    铃铛儿对这对兄弟巨大的反差实在有点理解不来。虽然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他们南宫家十二个孩子性格差异也是挺大的,但是秉性总是有相似的地方。可这两兄弟除了对父亲故去感到悲痛这一点是一样的,几乎就找不到共同之处来,亲生和非亲生也不至于差这么远吧,好歹是一个父亲教出来的。

    不理解归不理解,见白云山低声下气地忍耐,她总是不忍,常常想些法子帮着调解。每每这个时候,白云山又总是袒护着兄长,只道是因为父亲的事情兄长伤悲过度才会如此,生怕她误会白宁舜不好似的。

    铃铛儿对白云山感到越发奇怪来,这样的人,不是真的极度宽厚,就是极度虚伪了。

    人每每心中有不顺遂的时候,就想到要求神拜佛。

    白宁舜说想去看看大相国寺魔炎君和天机先生对决的地方,张婉也说正好去上香静心。铃铛儿就怕他们消沉着哪里都不去呢,有玩有看的地方她怎么不去

    传说大相国寺的香火是很灵的,正直初一,初一上香,十五还愿。

    一早到了大相国寺,人头涌动,擦肩摩踵,男男女女扶老携幼。人人心中都有所求,求的什么,只有各人才知道了。

    看看白宁舜和白云山满脸的肃穆虔诚,他们求的是早日找到杀害白大侠的凶手为父亲报仇白大侠不是说仇恨是枷锁,劝人放下么如果他知道他一双儿子苦苦追寻的不过也是仇恨这个执念,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失败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劝戒人放下,放下执念,有舍才有得。可来求神拜佛的人,往往求的就是心中放不下的执者,不知道佛又做如何想

    张婉求的又是什么呢求的是顺利的姻缘,再过几个月便可以和白宁舜完婚还是求的家宅平安,求未婚夫心平气和

    铃铛儿看看那慈眉善目的如来,他能管尽天下事天下人么如果可以求,她该不该求时光倒流,回到小时候,回到十一岁的年纪,不去认识席慕,或是回到十二岁那年,不去南京,就不会遇到朱北固,也不会有今日许多烦恼。少女的心又一时感伤起来。可是转念一想,若这些都推翻重来,她还是铃铛儿此人么多少年的精彩人生,虽有烦恼,但终究是美好的事情多,重新来过未免太不划算。

    况且小时候她就说过,心中无所求,只抓住手上拥有的,她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必再贪心。她本就是乐观的一直向前看的人,感伤片刻不见,只是笑眯眯地虔诚上香,什么都不求。佛要照拂的人已经太多,佛也太忙,不如就不要烦他了吧。

    她看人看佛,不知道别人也在看她。

    白云山抬眼看见铃铛儿的侧面,又是嘴角勾勾的样子,想到她脸上一定是笑眯眯的。这个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多高兴的事情呢,总是一脸的明媚笑容,好象天下的烦心事从来不曾打扰过她一样,这个姑娘一定有说不尽的幸福事儿吧,不由地向往起来。

    铃铛儿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转头一看是白云山,没有一点扭捏地对他嫣然一笑。白云山见她似乎没有被自己的卤莽唐突了,也快活地微微笑起来。铃铛儿指指前面对几人说:

    “前面就是天王殿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他们站在天王殿前,听着不知道哪处殿堂一直传来的阵阵雄厚低沉的梵音,回想起昨日余一真人描述的天机先生大败魔炎君的决战,心里也没有那么激动了。

    几人看着脚下厚实的青砖,想起余一先生说,当时这里的几寸厚的青砖都被魔炎君和天机先生踩碎了,那是什么样的功力白宁舜叹了口气,沉沉地说:“如果加害我父亲的人也有当年魔炎君的威力,我又当如何”

    铃铛儿见他一脸悲愤,手收在袖子里,不知道是不是紧握拳头了,又看看白云山,他的目光是落在白宁舜脸上的,有着淡淡的担忧,这种神情她总是在他脸上捕捉到,他很担心白宁舜,为的是什么呢白宁舜比他年长几岁呀是因为白宁舜的性子过于孤傲激烈

    白宁舜的问题大家都回答不了。他们都还那么年轻,武功上的造诣怎么能和前辈高人相比就连白大侠都死在魔炎掌下,铃铛儿想想自己的武功,在花婆婆的下虽略有长进,但也是不够的吧。

    白宁舜望着天王殿的牌匾,又恨声道:“无论如何,只要找到此人,以父亲一生行侠仗义之名,哪怕要我跪求天下英雄襄助,我也要叫害我父亲的人血债血偿!”

    铃铛儿看他左手又放在腰间佩剑上,紧紧捏着,手指关节都发白了,知道他心中定是无比的愤恨,说的这句话也无异于誓言。

    瞥见白云山嘴唇抿得紧紧的,面上的担忧之色更重。

    天王殿里莲花盆上坐着笑眯眯的大肚弥勒,两旁立着惩恶扬善的四大天王。

    南京自古就是佛教中心之一,寺庙林立,南朝四百八十寺,说的就是南京当时佛教盛极的南京。而南京礼佛的人就更多了,连张婉都能娓娓道来,中间的大肚弥勒是未来佛无能胜慈氏。大乘佛教中分了三世佛,掌管过去、现世和未来,而这三世又是混淆起来的,并非延续。

    铃铛儿没心思研究什么混淆什么延续,她只瞧着这大肚弥勒一副笑逐言开的乐呵呵样子,又记得他是未来佛,那自己的未来也要是这样一直乐呵呵的就好了。

    白云山看见她笑眯眯的样子,倒是和这个弥勒是一样的喜气洋洋。

    白宁舜和白云山显然更喜欢的是四个怒目圆睁的天王。

    白宁舜说,广目天王和多闻天王庇护,他总会找到害他父亲的恶人。

    白云山静静地望着手持宝剑的增长天王默不作声,张婉刚才说过,增长天王希望的是世间的善良都大大增长起来。

    走出天王殿到了人少安静之处,铃铛儿微微一笑问道:“白大哥,白二哥,如果你们找到了害白大侠的恶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白宁舜瞪着一双怒目道:“为人子者,当然是要为父报仇,将仇人碎尸万段,家父九泉之下才能瞑目!”

    铃铛儿望向白云山问道:“白二哥也是这么想么”

    白云山低声呢喃一般说道:“我只知道不找到害义父的人就无法报义父养育之恩,至于后来如何,我也不知......”

    白宁舜哼了一声说:“你不知,是因为你对父亲的心和我毕竟是不一样的罢”张婉看了看未婚夫立即紧张起来。

    铃铛儿知道这兄弟俩要争执起来,并不打算阻止,她就是要看看白云山的宽厚是真是假。

    白云山并不反驳大哥的话,却略带忧虑愁苦地说:“义父说过,仇恨是束缚人生的枷锁。可义父养育我十几载,我还来不及报答他就被人害死,我心中也是充满着怨恨,但每每想到义父说要放下仇恨,我便又矛盾不知道该如何做。”

    白宁舜冷笑道:“那是你自小便已经知道仇恨的滋味,无法面对或是麻木了吧”

    白云山低下头去沉默着。

    白宁舜又冷哼一声说道:“父亲一生行善,只会助人不会害人,江湖中人无不对他万分敬重,他没有仇家,自然是不知道仇恨噬骨的滋味!我不似你这般麻木,这仇恨就象是刻在骨子里,一刻都不能忘记的,虽是枷锁,但又能挣脱掉么我也不想去挣脱它!”

    白云山喃喃道:“但义父一定不想见大哥受仇恨之苦的,这两年来,大哥不似以前快乐了......”

    白宁舜哼道:“快乐以前我又有多少快乐呢倒是你,自小都比别人想得开些,你亲生父母之恨都能忘,父亲只是养父,你当然也能忘了!”

    铃铛儿看了看白云山闷声不吭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挑起这个话头真是残忍,不知道白云山的父母之恨又是什么呢先前她只是觉得,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隐忍,也不可能永远宽厚。象她的五哥哥号称是家里的好好先生,但逼急了的时候也是会爆发一下的。象席慕那样总是一脸的不在乎和淡然,也不过是用来掩藏他深沉的心机。老爹也还说过,江湖中人,许多是用眼睛看不穿的。

    以前在南京时铃铛儿听蓝大哥说起白大侠多么的侠义,她并不当一回事,但是见到白大侠这对性格迥异的儿子,又看到白云山总是这么隐忍的样子,她又迷惑起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天相处,她觉得白云山这个人好象很复杂,又好象很简单。他的稳重比白宁舜更甚,显露出这个人心思是紧密的。可是他的眼睛却很纯净,这种纯净绝不是靠伪装掩饰做作出来的。即使是明明有许多次,铃铛儿已经感觉到白宁舜是不留情面地戳到了这个义弟的痛处,明明也看到他眼里有深深的痛苦了,可瞬间那些痛苦又消失不见,对白宁舜的尖锐他始终就是控制自己去包容的,要多宽广的胸襟才能做到这样

    象眼下这样,连父母之恨都提到了,他眼里却没有生气,没有愤怒,痛苦过后依然只是关切担忧地望着白宁舜,甚至连一点隐忍的为难都没有,仿佛说的并不是他一样。这样一个将自己不当一回事的人,铃铛儿真的觉得奇怪极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她最爱观察不同的人,借此去了解这个大大的世界,但从白云山身上,她观察不出来的东西太多,或者该说观察出来的东西太少,超出她的理解和想象范围了。

    只听见白云山又好言好语地对白宁舜诚恳地说道:“大哥,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那人的。”

    铃铛儿看他的神色,好象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似的,又忍住了。她特别受不了见他这样,这哪里是兄弟,分明一个爷一个奴才。一生气,就索性不留情面地说了出来:

    “你们这两兄弟真奇怪。”

    她脸上是笑眯眯的,话音里却充满了戏谑的味道。

    两人立即都有些尴尬。

    白宁舜似乎终于意识到在外人面前自己做得有些过了,自嘲地笑道:“我这个义弟自幼就比我强,武功也比我好,我这个做哥哥的只能在言语上占点便宜。”

    白云山连忙摇头说道:“我只是武夫而已,大哥自幼熟读史书,见识学问比我不知要强上许多倍。我除了埋头练武,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铃铛儿噗嗤一笑,坦荡荡地笑道:“白大哥和白二哥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兄弟,一会剑拔弩张的,一会又相互恭维起来,我真是见识太少了,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

    她说得这么直接,明明就是戳着人家不留情面,却叫人哭笑不得。

    白云山这才意识到这个笑眯眯的姑娘绝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只有弥勒的善心而已。

    见他们尴尬得差不多了,铃铛儿才笑眯眯地念了个都听过的对子:“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可天下什么事能容,什么人可笑,我也不知道。白大哥,快意恩仇是我们江湖儿女的本性。换做我的话,我也做不到白大侠那样的境界,我不会劝慰你放下仇恨。只是仇恨在心中记着就好了,你过于愁苦,张姐姐十分担心你呢。”

    说着望了张婉一眼,她羞涩地低下头去,这个千金小姐,对白宁舜倒是真心实意的。

    白宁舜象被点醒一般,歉疚地望想张婉,想到因为父亲去世的事,自己耽搁了未婚妻三年的大好光阴,张家始终没有退婚,也是靠的张婉的坚持,一个千金小姐跟着他们兄弟来回奔走,这番情意是不能言说的重。低低叫了声“婉儿”,张婉脸顿时红了起来。

    铃铛儿笑眯眯地瞅了白云山一眼,劝人嘛,得找对法子才行,象他那样苍白的语言,实在是实在,但又最最无用。

    白云山又感激地冲她笑了起来。

    白宁舜一柔和下来,气氛就好很多了,细细地看了大相国寺,又在附近走动,尝了开封有名的各种吃食,傍晚时分才回的客栈。

    白天一直步行,走得都有点疲倦了,四人早早的就各自休息睡下。

    更夫刚敲过二更天的梆子,万籁寂静。

    铃铛儿最先听到屋瓦上轻微的咯咯声,她在长白山深谷里住了一年多,对声音极为敏锐,这个声音应该是在附近传来的,象是屋瓦被人触碰的声音。

    一个激灵,想起那天老七老九说销魂刀那个大最近在开封临近一带出没,她立即跳了起来,披上斗篷就推门出去向右拐,轻轻敲着张婉的房门,低低叫着:“张姐姐,张姐姐。”

    转眼间白宁舜和白云山也都察觉到动静惊醒跑出来。他们四人住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为了保护两个姑娘,中间两个房间正好给两个姑娘住,两个男子住的两边。张婉估计睡迷糊了,又不懂武功,反应慢些,铃铛儿敲了一会差点就要破门而入了,她才来开门。

    看见她房门开了,人也好端端的,三人都松了口气。

    可张婉见铃铛儿只是胡乱披着个斗篷,白宁舜白云山兄弟俩又十分焦急关切的样子,张婉在电光火石之间也想起大的事来,以为来了,一下子害怕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起来:“采花贼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