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葵花
作品:《铃儿响叮当》 呼――呼――
每个人都能听到身边同伴重重的粗喘声。
除了这此起彼伏的重重的粗喘声,没有别的声音,大家都没有力气说话了。而眼前鬼影憧憧的情形,也骇得他们说不出话来。
分不清楚是夜猫儿还是子可还是子蒙,有人低低地道:“老大,我打不动了,当我死了吧。”
对面的敌人没动。
又有人低声骂道:“死也先杀上几个才准你死,别想偷懒。”
对面的敌人还是不动。
“格老子的,要打就放马过来,站着不动看我们笑话是不是不过来是孬种!”这回的声音大家都听出来了,是子蒙。
对面的敌人连挑衅也没放在眼里耳里。只是密密麻麻地站在对面,说不清楚是一丈还是二丈之外的距离。
子可不耐烦地说:“奶奶的,谁有火折子好心点个行不行,这么多人,也好让哥哥死前数数到底是死在多少人手里的。”
刚从鬼骨洞里逃命出来,以为出了洞就见生天了,谁知道一出来还没站定,气也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发现外面乌漆麻黑的已经是晚上了,而且还对上这么一群对手,密密麻麻地站在那里,他们可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要命啊。每个人肚子里都窝着一把火没处发。
终于有人想起了火折子,黑暗中亮起一星微弱的火光。
“让哥哥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子可一把抢过火折子就往前走去,没几步就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火折子脱手滚了几下,差点就要灭了,子可连站都没力气站起来,人也跟着滚过去,眼疾手快地将火折子抓起来,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踉跄着向前一歪一歪地走过去,他的脚已经多处带伤了,仍是执着地走着。
铃铛儿见哥哥这样跌跌撞撞的狼狈样,心酸得喊了一声“六哥哥.....”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死亡的气息太沉重压着她也喘不过气来,她早已脱力倒在席慕的怀里。
子可固执地走着,走了一段又跌倒在地,努力了一下,发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苍凉地笑了几声,举着火折子向对面动也不动的敌人扔了过去,挤出口气骂道:
“我就不信看――”
声音突然嘎住,呆躺在地上......
然后过了好一会,疲惫的身躯一抖一颤,接着在地上滚了起来,后面的人看得大惊失色,以为你和对面的敌人遭遇上动了手着了什么道,金玉正准备硬撑起来说什么,突然寂静之中大家都听到子可吃吃的笑声。不是痛苦得疯了怒极反笑吧
谁知吃吃的笑声越来越大,转而变成哈哈大笑,他索性滚也不滚了,大字型仰面躺着,哈哈大笑喊道:
“笑死哥哥我了,真是草木皆兵啊,哈哈哈哈,他奶奶的......天无绝人之路啊,我们活过来了,哈哈哈哈”
后面众人对他突然有这么大力气说这么长一串话惊讶极了,金玉担心地低喊了一声:“子可――”
子可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憋了一句:“不是人,是花......不是人......”
席慕一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蹭地抱着铃铛儿站起,急急向子可那里奔去,一身破烂的衣服黑暗中竟还能留给其他人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
铃铛儿早就没有力气想他这个举动什么意思,反正都快要死了,心里五味杂陈,好象和木头死在一起也不错,地下也能一起玩吧。于是笑着闭上双眼,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闻到他身上又汗又血的味道,竟不觉得恶心难受。
席慕抱着她走到子可前面,定了一会,又向前走去,又走了一会,才用力晃晃怀里的她。铃铛儿无力地撑开眼皮,迷糊中似乎看见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好象在笑。一时间不明所以,他把她抱高一些,她更看清楚,这个人真的在笑,还笑得出啊
他的笑脸越来越大,捧着她的小脑袋贴住自己的额头说:“铃,我们死不了了,虽然我也挺高兴能和你死在一起,不过这会是真的死不成,呵呵,有点遗憾呢。”
铃铛儿贴着他的额头,只觉得有点温热,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正想问,席慕又托着她的脑袋转了个方向,让她看清楚一些。
铃铛儿看向对面这些“敌人”,眨眨眼再看一次,合上眼甩甩头,睁开再看一次――
想笑,却没有力气笑出来,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站”着的哪是什么敌人啊,是朝阳花!葵花!她将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席慕肩上,他也似累极了,啪的一声坐倒在地,两个人说不清楚是谁依偎着谁。
将她抱得更紧,贴面竟发现她的脸是湿润的,原来这丫头高兴得流泪了,流就流吧,活着就好。
席慕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高声道:“你们不用害怕了,不是人,这里站着的都是葵花,我们不会死了!有力气就过来看仔细吧。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哈哈哈哈,葵花好,葵花好啊。”
怀中人也吃吃地笑了起来,葵花好,是葵花啊。
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
漫漫长夜醒来后第一件事是什么
睁开眼睛。
历尽险阻劫后余生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感谢老天让我还活着。
以为死神擦肩而过,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死神而是神仙时第一件事是什么
开怀大笑。
当九个狼狈不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被热烈的太阳晒醒,睁开眼睛发现看到蓝天白云,又看到眼前的情景时,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开怀得哈哈大笑。
他们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谁也没有起来的意思,看样子,昨天晚上每个人都是在极度疲倦,大悲大喜后胡乱睡着的。有风吹过,旁边金灿灿的葵花田发出沙沙的声响,是葵花亲密的声音,唐果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骂了一句:
“该死的,如果昨天晚上有点风,咱们早就会发现这些不是人了,这些葵花把咱们吓的!”
回想起昨晚的惊悸,大家又纷纷笑出声来,那根本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经历。
他们在鬼骨洞里,刚从鱼口下拣回一条小命,没多会就发现,那石壁根本无法长期支撑他们九个人的重量,足下支撑的或手上抓着的晶体和石头,也支撑不了多久,而插入石壁的武器,也开始被他们踩着或拉着向下松动起来。
于是他们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决定利用麻绳和短锏,用原先的方法,贴着石壁向猴子荡秋千一样荡出鬼骨洞。本以为先前感觉到风吹过的气息,鬼骨洞另外一端的出口应该就在不远处,谁知道根本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一回事,不仅不是在不远处,而是至少在十几丈之外。
他们九个人,只有两根长麻绳,加上铃铛儿自己用的天蚕丝,也只能算得上是两根半,还带着容格、金玉银玉三个基本算不上懂轻功的姑娘,要将她们一个一个安全渡出洞去,简直难于上青天。
不仅如此,水里有大牙齿怪鱼,石壁下半截到河岸上都有毒,连洞顶隐藏的蝙蝠群都不是好相与的。夜猫儿第一个惹上了蝙蝠,他荡秋千的时候荡得太高,正好惊动了一群蝙蝠,蝙蝠受惊后不顾一切疯狂地和他对干起来,将他的头部和颈项手部都抓伤抓出血来。那些蝙蝠不吃人,却似乎特别嗜血,闻到人血味异常振奋,齐齐向他攻击,,铃铛儿和席慕立即去解救他,唐果儿也打出了无数暗器,但蝙蝠仍驱不散。
夜猫儿被抓到痛不可耐,手一松就往水中落去,铃铛儿眼明手快地用金铃射出天蚕丝在半空中缠住他,手中抓着的石壁上的石头被两个人的体重拉得承受不住终于松脱,铃铛儿的身体顿时也象断线风筝一样跌下去,席慕几乎吓得心肝都跳出口腔来,眼也要裂了,靠手中的麻绳将她的身体卷住,转眼间三个人就象一根线上绑着的蚂蚱,在石壁和洞顶的钟乳石之间荡来荡去。
还贴在石壁各处的其他几个人,都尖叫连连,又惊动更多的蝙蝠。铃铛儿的天蚕丝短时间内束缚还可以,时间一长,细细的天蚕丝就变成能勒死人要命的钢丝了,夜猫儿的腰简直要被掐断,硬是靠内力撑着和天蚕丝对抗着,铃铛儿手上就感觉到更重了,金铃勒着她的手腕生疼,几乎要把她的手腕也扯断。手稍微松了松劲,夜猫儿的双足就落入水中,惊动了水里的怪鱼。
完全是恶性循环,不一会夜猫儿的鞋子和绑腿都被啃住咬烂,脚和小腿都被啃下肉来,蝙蝠闻到血味又向下面狂冲狂飞,若不是席慕力气大,将铃铛儿抛上空中,若不是铃铛儿反应快,适时用金铃勾住附近的钟乳石,自己蹿出去的同时又顺势将夜猫儿带起甩给席慕,只怕夜猫儿就要残废了。
可这还没完呢,他们这边闹得惊险,石壁上荡秋千的人不忍丢下他们仨,竟无视席慕“能走一个是一个,能活一个是一个”的命令,在石壁上咋呼着,又耽搁了许多时间,石壁落脚处终于被踩松,足下生空,几个人又靠手掌之力将身子挂在上面。每个人都被石头划得破烂不堪,划伤出血又引来更多蝙蝠......
最后九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洞来的,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使完了,胆量也用光了,身上的疼痛已经分不清楚来自哪个部位。大家逃出来,闻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时,以为可以歇口气,都倒下来相互依靠慰籍时,又突然发现对面不远处鬼影憧憧,站了一群密密麻麻的人,似乎就在那里等他们送死一样,他们就全盘崩溃了。
连自小跟着师父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学艺的席慕也彻底没有了办法,他还有力气,可是这么多人以逸待劳等着他们,他如何救得了他们八个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自保,唯一能保命的方法就是回到鬼骨洞里去,可是前有是狼后是虎,能保得了一时,又能保得了一世吗
当时他心里想的是,算了,既然救不了铃铛儿,不如就不要反抗,和她一起死去吧。
不曾想却是虚惊一场,他们以为的人,竟是现在无边的葵花田。这些是完全成熟长大的葵花,每株都有如人高,密密麻麻地种在一起直立着,大大的花盘就象人的头部,当时夜晚极黑,距离又远,远看就象是一大群人肩并着肩站在那里一样......
迫在眉睫令人感到窒息的死亡之气,竟然变成了向阳而开的葵花!
他们只记得昨夜自己都笑出了泪水,记得大家都倒在了地上,记得曾经彼此拥抱,记得失声的大笑,记得闻到对方身上的汗臭,记得对方身上带着的血腥味,还有拥抱时触动身上伤口时呼呼的喊疼声。
却不记得是怎么拥抱着滚在一起,怎么带着笑和泪睡去。
“猫儿,你以后还吃不吃鱼”
“我叫猫儿,怎么不吃鱼”
“昨晚你明明诅咒发誓说再也不吃鱼的。”
“有吗”
“有,大家都可以佐证!”
“昨晚说过的说过就算了,别当真啊,猫儿不吃鱼还是猫儿不对啊,我记得说不吃鱼的不是我,是你吧!”
“奶奶的熊,怎么可能是我我这么爱吃鱼!这几天老是吃山鸡,我现在就想吃鱼!”
又有人被大嗓门惊醒,噗嗤地笑出来,睁开隐有倦色的大眼,对上一双温柔爱怜的眼睛。
轻轻的声音象春风一样温和拂面:“醒了”
铃铛儿露出疲惫的笑容轻笑说:“葵花”
“葵花。”
“我们都没死”
“都活着。”
“真好。”
“恩,真好。”
“你有没有听过葵花的传说”
“恩传说你的手伤得厉害,痛不痛”
清凉的膏药轻轻地抹上她被磨烂而红肿的细小手腕上,小手缩了缩,低低地抽气,抽得他忍不住唠叨,绝不允许再这样卤莽逞强。
不等小手的主人述说葵花的传说,就有人也坐起来查看伤口上药,一边说起来:
“古时候有一位农夫女儿叫阿葵,她憨厚老实,长得俊俏,却被后娘视为眼中钉,受到百般虐待。一次,因一件小事,阿葵惹怒了后娘,后娘不停用皮鞭抽打她,却失手打到了前来劝解的亲生女儿身上。后娘又气又恨,夜里趁阿葵熟睡挖掉了她的眼睛。阿葵疼痛难忍,逃出了家,没有了眼睛,阿葵终于在黑暗中死去。姑娘死后在她坟上开着一盘鲜丽的黄花,终日面向阳光,人们叫它葵花。葵花永远向往光明,厌恶黑暗,痛恨残暴,追求光明。”
唐果儿所说的传说和其他无数传说里一样,葵花代表着光明,代表着生命里追求美好光明的热情和灿烂。
“你要说的传说就是这个”席慕不置可否地挑眉,不相信她会记得这么幼稚的传说。
铃铛儿嘻嘻一笑摇头,看了看大家都在疗伤,推了推他示意他去帮大家,轻声说:“我以后再说给你听。”
席慕仔细检查她身上外露之处还有没有其他伤处,看了她一眼,才放开她,去查看其他人的伤势。
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皮肉伤,席慕和容格再加上唐果儿这个三脚猫功夫的大夫,给各人上药时引起阵阵呼疼之声,夜猫儿脚伤较重,小腿被怪鱼的大牙齿剐去了一大块肉,子可原先大腿的伤势还未愈合,这番折腾又裂开,还另外添了新伤,两个人走路都必须瘸着走了。
只是拖着这样伤痕累累极度疲惫的身子,对着眼前一望无际开得无比艳丽的葵花田,看着这样纯净的橙黄,大家都做不出痛苦之色来,忍不住要相互微笑。只觉得身体里,胸腔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激情喷涌而出,象葵花的火焰一样,燃烧,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