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群散去，一行人惊魂未定，看到彼此身上都是斑斑血迹，衣衫破烂，腥味冲鼻，再看看地上无数破碎的尸体，不由地纷纷作呕。

    席慕也十分恶心，却知道这里尸肉四散，容不得他们逗留，立即催促道：

    “我们快向前走，这里不宜久留。猴子死尸这么多，又这么大的味道，怕引来其他猛兽。”

    抱着乏力的铃铛儿，大步向前，容格也急急走到前面去引路。

    其他人也害怕有更多凶险，一刻也不敢停歇地跟着急行。足下急行，每人都有满腹疑惑，却无人开腔，似乎都在后怕恶心中不愿意主动去提起刚才的血腥。无人打破沉寂之际，容格却主动开口了，她心中的疑惑比其他人更甚，因为她是自愿前来引路，也以为自己对这猴子沟有足够的认识，没想到竟遇到这样的事情。

    “我从来没听说过猴子主动攻击人的事情发生，老人们都说猴子是有灵性的，还有人拣到落单的孤猴带回家中驯养。小时候我是跟坎扎阿哥进来的，十五岁后我就学会独自进山，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

    容格略带迷惑的声音象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众人疑惑的水闸，纷纷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刚才那些猴子好象吃了疯药得了魔怔似的，我没下杀手只是伤了的猴子一样爬起来继续攻来，真是邪门了。”

    “何止是吃了疯药，简直就是把我们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那猴眼忒渗人！”好象被慑到一样，子蒙又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以后我再也不敢跟猴子玩了，万一突然翻脸只是自己找没趣，我们重庆山里的猴子从来没这样的，见了人还乖乖地作揖讨食呢，可爱的样子叫人不给都不忍心......”

    夜猫儿瞪了唐果儿一眼说：“以后你给我老实点吧，离猴子能有多远就离多远。往常估计是你给了吃的才不咬你，你不给没准就发狠了，抓花你这张脸看你还不哭成个人干。”一想起果儿号啕大哭的本事，他怕得比疯猴子还厉害呢。

    唐果儿不禁脸一红。

    银玉想起那只黑毛大猴子，问道：“那只大猴子是猴王吗阿姐。”

    “应该是吧，不然怎么一死猴子就都散了呢”这句是子蒙抢答的，容格只是点了点头。

    “还好铃铛儿把猴王杀了，不然咱们不知道得杀到什么时候。铃铛儿这次是发狠了，我家小魔头就是厉害！”

    子可一边得意洋洋地夸着，一边用目光搜寻铃铛儿的影子：“小魔头人呢”看见席慕还抱着铃铛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队伍最后面，子可以为他们又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提高声音喊道：

    “你们两个聪明人又躲在后面商量什么，也说给我们听听，别把我们当蠢人遮着掩着的。”

    席慕看看铃铛儿一直有点沉默的不知道想些什么，见大家都回头来等他们，迈了几个大步赶上来和他们走在一起。

    子可伸手到铃铛儿面前挥了几下说：“诶，小魔头，你连杀人都不再害怕了，不会今天杀了猴子又把自己吓蒙了吧。”

    子蒙和夜猫儿想起那次在蛟龙寨铃铛儿杀了人后着了魔怔的事，也有点担心地望着她。

    铃铛儿抬眼白了子可一眼说：“哥，说你蠢笨你老不认，这么大声音说话，你还觉得身上的味不够大呢还是你武功久不练了，没听见后面的声音小心那些猛兽抢食发现不够吃，跟来抓你。”

    刚才没走多远，他们就听到后面猴尸满地之处传来各种怪异的声音，想是有猛兽闻到血腥味赶去抢食了，幸好他们走得快，不然又要和其他动物打架，不累死才怪。

    子可想起刚才自己确实喊得挺大声的，又真有点怕再出来个什么野兽群，讪讪地说：“小魔头，你还是个小孩子，不要这么老气横秋地和哥哥说话装老成。”又指指席慕说：“看席老大抱你走路就跟抱娃娃一样，你也有点小孩的自觉，别老数落哥哥啊。快告诉哥哥，你们在商量什么大事”

    容格看席慕确实象抱小孩一样抱着铃铛儿，似乎很顺理成章极为自然的样子，暗暗吃惊，前面她还觉得铃铛儿不象孩子呢。

    铃铛儿听哥哥说到小孩子，脸上表情古怪，哼了一声，转头趴在席慕肩头上不说话不看人。

    席慕见她这样，知道她是有心事，顺着子可的话接道：“我们只是觉得那些猴子有些古怪罢了。”

    子可翻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道：“席老大，你明明是比我们聪明的人，就不要说些显得不够聪明的话。这些猴子古怪，我这样的笨人也知道，不然我家小魔头早就把我削得外面没面子，里面也没里子了，说我蠢笨还是客气的啦。”

    任他再卤莽也知道铃铛儿有点不高兴，自己这个妹妹总是小笑嘻嘻的，不高兴是难得的事。至于为什么不高兴他自然是想不出来的。这么说也是为了哄一下她了。

    铃铛儿又轻轻哼了一声，还是埋头不理他。

    席慕见她这样孩子气的行为感到有点好笑。面上却还是那样闲闲的样子说道：“你们刚才不是都说了吗，这些猴子都象发疯了似的，把我们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还有猴王指挥他们攻击咱们，邪门得很。”

    见席慕只是重复他们说过的话，子蒙、夜猫儿和唐果儿都一副听到废话的嗔怪表情。

    席慕见状微微一笑说：“可我们和这些猴子有什么仇怨呢别说结仇了，连猴子影我们进沟三天也是第一次见着，他们这样聚集了这么大一群攻击我们，为的是什么猴子又不吃肉，饿了还到处有吃的，总不会是看见我们就转了性子开始吃荤了吧。”

    听了他的话，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同样的神情，对啊，为什么呢

    铃铛儿突然说道：“猴子攻击我们，绝对不是因为和我们有什么仇怨。不是猴子自己的原因。”

    席慕见她主动说话，心下宽了宽，微微一笑。

    见众人诧异的望过来，铃铛儿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猴子是因为和我们有仇怨才攻击我们，猴王死了它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罢手散走。猴王不过是领头组织和驱使而已。你们谁听说过报仇报到一半见死了个亲人就不报的应该报得更厉害更疯狂才对。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

    说完又别过脸去。

    她不说话了，众人自然又将目光聚到席慕身上。席慕只好接下去说道：

    “不是猴子自身的原因，那就是外部的缘故，驱使猴子攻击我们――”看看他们期待的表情，他微微一笑说：“也许是人为。”

    大家都吓了一跳，人为

    银玉和唐果儿异口同声问道：“席大哥是说有人操纵这些猴子伤人”

    席慕轻轻点头道：“除了这个原因，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真是如此的话也不奇怪，容格姑娘也说了，猴子是有灵性的，和人相似，也容易被驯养，如果有人有意要训练它们伤人也不难。况且容格姑娘不是说这几年都没见到猴子么被人驯养起来也正好解释了猴子不见踪迹的问题。”

    进了猴子沟以后，众人朝夕相处亲近许多，容格也要求席慕不要再疏离地尊称她为族长，席慕稍微改了一下叫她姑娘。

    容格皱了皱眉说：“可是如果是有人把猴子养起来了，训练它们伤人，我这几年独自进山也没有遇到过猴子攻击我的事情啊难道猴子只攻击人群，见我独自一人就不伤我这说不通啊”

    “容格姐姐说得对啊。而且咱们一路来除了咱们自己，也没见其他人影踪迹。”子可子蒙齐声附和。

    席慕似乎并没有把这些疑问当一回事，只是说：“沿途或许是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但刚才和猴群拼杀之时，我们在重围之中，场面又十分混乱，林里还有雾气，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判断有没有其他人在临近。不说是听了，看也没法看到。”

    席慕的武功是九人里最好的，他都注意不到的话，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注意到了。

    众人又顿时觉得他说得有理。

    银玉看看容格阿姐感叹道：“多亏阿姐一直心善助人，这么多年进山采药不只是帮我们的族人治病，还帮助附近的苗人。才得了保护神庇护，连这些凶恶的猴子也不敢伤害阿姐。”

    金玉想了想说：“不过阿姐以后还是不要来这里采药了。”银玉也连忙点头。

    铃铛儿趴在席慕肩头上，几不可闻的说：“是神是鬼倒未必，是认识的人还差不多。”

    席慕知道她说的意思是，如果驯猴纵猴伤人的人是与容格认识的，不伤害她就很正常了，他们都想到了坎扎。可是现在让席慕感到奇怪的不是猴子也不是坎扎，而是这阴阳怪气的铃铛儿，鼓着泡腮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气鼓鼓的样子很是好笑。

    他不着痕迹地微微放慢脚步，又落在队伍后面，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问：“你这是和谁在置气呢”

    铃铛儿鼓着腮帮子，有气无力地嘟囔：“我哪有和人置气”

    席慕看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生气呢，低笑道：“没和人置气，莫非是和自己置气”

    铃铛儿顿时搭下眼帘不说话，显然是被说中了。席慕大奇道：“你无端生自己的气做什么”

    她嘴唇蠕动了半天憋不出来半个字，想逃避又对上他依然坚持的眼，只好嘟囔着说：“我觉得我太血腥残暴了。”

    席慕诧异地挑眉，似乎还不明白，她撅嘴往后面指指说：“那个猴王”

    席慕低笑出声，还以为自从在湖广开过杀戒后她接受了杀戮呢，现在杀只猴子却觉得自己血腥残暴了。她不满地瞪眼道：

    “就是不想告诉你的，一说你就笑人。真烦人！”

    席慕被她一句带着女子娇嗔语调的“真烦人”噎着了，心里暗笑，面上却立即很识时务地收敛表情严肃道：“我不笑了。不过――杀只猴子就残暴，也有点那个了吧”

    铃铛儿一听，只觉得他故作严肃的表情其实正是对她最大的讽刺，心里一把无名火就窜了起来，怒道：“有点哪个！”怒目相向的样子隐有“你不说清楚就不饶你”的河东之狮的气势。

    席慕看她着样子，心里更是古怪得五味杂陈，女人啊女人，真是惯不得宠不得。看她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知道要气到什么时候呢，气大伤身，还是快点将她解救出来吧，不然心疼的还不是自己不知道是谁说过，女人生气的结果倒霉的始终是男人。

    为了不倒霉，他连忙说道：“我是说，当时那情形抓猴王就是为了杀一儆百，不决断一些就起不到震慑作用，我还觉得你够狠辣果断呢，你实在不必有妇人之仁，优柔寡断不能成大事。”

    铃铛儿一听他说到妇人之仁就蔫了下来，轻声嘟囔道：“我才十二岁呀，我还是小孩子咧，什么妇人之仁！小孩子心慈才是应该的嘛，要成什么大事，不是还有你们这些大人。而且......本来要杀猴王的话，我手上收紧天蚕丝就能把他一下勒死，必要的话还能把它截成两段，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想出那样的法子折磨它，死也不叫它干脆点死去，一想起它叫得那么凄惨，我就觉得自己太心狠，一点都不善良。”

    席慕彻底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没人要求你一直都善良啊你实在没必要自己给自己压力。你是十二岁没错，可我不觉得你是小孩子啊，你的聪明机智不是小孩子所有的，行事也越来越清晰果断，这说明你正在长大成熟。你用十二岁的年纪去压抑自己才是傻瓜。况且你又不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和普通孩子不同，你处处以小孩子的姿态保护自己是没错，但在我面前你没必要去掩饰本性，我本来就没把你当小孩子。你觉得怎么自然就怎么去做就是，出格了我自然会提醒你。退一万不说，这次也是我叫你狠下杀手的，要说狠毒也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铃铛儿立即指控道：“本来就是你的错！自己不去杀，叫我动手。”见他又笑，她神色复杂地说：“可是我看起来就是孩子啊，聪明机智这个是天资，我也不好否认，”说着有点得意，话音一转又遗憾地道：“小孩子多好，天大的事有大人去顶着，做大人很累的啊，要想的事情太多，脑子会不够用。”

    席慕呵呵低笑，都这样了还贪恋做孩子的特权，拒绝长大，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想了想说：

    “我看你这古怪心性，做孩子和做大人也没什么区别。况且做大人也未必多烦恼，至少你是不可能长得比我高，天大的事不也是得叫我去顶着吗大人的好处远的不说，近的就说出门这件事吧，长大了想出门就出门了，用不着搞离家出走嘛。”

    言语之间很有哄骗她长大的意味。

    铃铛儿审视了一下他的脸色表情，歪头想了一会说道：“就出门这件事来说，目前还没觉得有困难，我就不去想它了。还是觉得做小孩子好，我要做小孩子。至少现在做小孩子有人抱着走路，走这么多天我小腿肚子都走酸了――”

    席慕顿时无语，抱她走路的人不就是自己吗都怪自己一时心软，让她又感到做小孩子的好处，实在是失策至极。就想放她下来自己走。谁知道她已经识破他的意图，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耍赖道：“你要是抱累了，我不介意你背着。”

    见他哑巴吃黄连的样子，心情大为好转，吃吃地低笑起来。

    “大家再加把劲，再走上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出竹林了。”

    前面传来容格清脆的声音。

    铃铛儿一听终于要走出这迷雾笼罩的竹海，又低声嘻嘻笑道：“我看你还是背着我能走得快些。”

    席慕不由暗骂自己，真是比南宫子可还要蠢笨。

    眼前这个哪是孩子，孩子耍赖还有个限度呢。

    女人果然是宠不得惯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