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容格

作品:《铃儿响叮当

    连续两个晚上,唐果儿都在竹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连带着铃铛儿也睡不好。

    她知道唐果儿是越来越忧心,而夜锦寨的族长容格过了一天还没见回来。

    到了第三天清早迷糊起来,铃铛儿和唐果儿都憔悴极了。子可几个看她们俩象看鬼怪一样。

    铃铛儿娇气惯了,一张小脸上更是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席慕看了一阵心疼,想了想说,晚上再睡不好,就吃点安神药,铃铛儿只是默默地让他牵着,她更担心的是唐果儿在这样的煎熬中心理承受的能力。

    席慕看看她这个样子,蹲下来拥着她低声说,每个人的经历都是必须亲身去体验的,即使最亲的人也不能替代她。

    铃铛儿点点头,露出个浅浅的笑,席慕看了又是不舒服,心里盘算一下,若容格今天再不回来,他就凭印象拼一拼吧。

    这天要过吃新节。是苗人庆祝秋收的重要日子。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头一等紧要做的是祭祖。

    祭祖必须有族长带领族人来完成。

    唐果儿照例坚持到寨门去等族长容格。

    铃铛儿也只好坚持去陪她。一下就是六个人,还没走到坡下,寨前方向就传来了苗语大喊声:“容格!容格!”

    唐果儿狂喜得连铃铛儿也没看一眼,就甩开她的手冲下坡去,她知道,容格的名就是按照苗语的发音转化过来的,夜锦寨的族长容格回来了,可能知道苗毒王窝金下落的容格回来了!

    三个少年也跟着往坡下跑去,他们都好奇金玉银玉姐妹嘴里无比聪明的容格族长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铃铛儿再也不想动弹,就着道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见席慕也没动,不由抬头问他:“你怎么不去看看”

    席慕蹲在她旁边淡淡笑道:“我去看还得走下去,可她却是一定要走上来的。”

    铃铛儿嘻嘻一笑,嗔了一眼说:“懒鬼。”

    席慕睨了她一眼,凉凉地应她:“小懒鬼坐地上了。”

    铃铛儿没什么力气,索性一脑袋就撞过去把他撞歪坐倒在地,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席慕看她又恢复笑颜,让她嘲笑个心满意足,才拍了拍衣摆拖着她站起来。夜锦寨的族长容格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近了。

    难怪金玉和银玉这么崇拜她们的阿姐,原来容格是一个这么美,又这么年轻的苗家姑娘。

    席慕个子高,看得真切。容格虽然穿的是普通的花布苗服,却身材窈窕,面容白皙,在众人的簇拥下频频点头应答族人的话语,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淡丁和一股莫名的高贵气质。

    苗人在高原深山里生活,这里太阳毒辣,气候又多变,男子都皮肤黝黑身材结实,苗家姑娘反倒有许多面容皎洁皮肤白皙的美丽姑娘,金玉银玉姐妹已经是挺好看的了,但是她们这个族长姐姐,比她们又好看许多,再稍微走近一些的时候,席慕和铃铛儿都看清了容格的相貌。

    含情的大眼,粉面桃腮,真是个大美人啊。

    铃铛儿微微歪头斜望席慕,看见他眼睛眯了起来,就噗嗤一声笑了。席慕侧头来看,她笑嘻嘻地说:

    “烂木头动心思啦,看见美人都呆了。”

    一听她这么说席慕突然觉得有点不爽快,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转念一想,我和这个钝钝的丫头置气不是自己折磨自己么,不行。于是干脆连搭理都不搭理她,哼也不哼一声,就又把头侧开。

    铃铛儿一看,诶,这人,真是一团棉花,打一拳扇一掌还带风呢,这人偏就雷打不动,木头一样无趣得很。以前嫌我是小丫头小孩子不理睬我,不愿意娶我做老婆也是正常的,可眼前这么大一个美人,总该动动心吧。

    自己一个人就在那里天马行空地乱想起来。

    席慕余光发现她又一脸古怪地神色变幻,知道准是在编排自己,真的不愿意理睬她了,对渐渐走到面前的容格摆出一个无比得体的微笑来,不偏不倚地站着,非常礼貌,非常平和,非常亲切。

    子可和子蒙两个神神秘秘地走过来低声说:“哎呀真不得了,容格族长居然是一个十八岁的大美人啊,厉害厉害。”

    铃铛儿被两个哥哥从自己的天马行空里拉了出来,对“十八岁的大美人”七个字突然觉得有些敏感。又看看席慕,他笑得真得体,真有礼,真叫人讨厌,一看就觉得假。莫名其妙地不阅,重重地哼了一声,两个双胞哥哥看看这一大一小,小魔头果然被席慕传染得更阴阳怪气了,哼一声也叫他们觉得冷飕飕的。

    席慕听到这一声哼,一抹笑爬进眼底,索性笑得更亲切了。

    容格一个十八岁的大美人,被一个这么英俊的汉人青年看着,不由得微微脸红起来,但是刚回到寨里,得立即准备开始祭典了,所以她只是回以淡淡的微笑,礼貌地点了点头,就带着一群族人走了过去。

    铃铛儿一看这阵势,心情顿时愉快了,咯咯笑道:“烂木头,你没有引起容格美人姐姐太多重视啊。”

    席慕弯下腰来,笑眯眯地贴在她面前,呼吸也喷在她脸上,象是在提醒一样低声说:“小孩子学大人吃醋不好。”

    铃铛儿瞪起大眼撅起嘴道:“你不是说我不是小孩子吗”

    席慕笑得可爱极了,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那你是要做小孩子还是要承认自己吃醋”

    铃铛儿怒气冲冲地恨声道:“知道我是小孩子就多照顾我点,老欺负我算什么事呀。”

    席慕笑眯眯地和她的一双怒目对视:“我不是一路都‘特别多’的照顾你吗”

    铃铛儿伸手挡住他喷来的气息,顺势一手用力地压扁眼前这张脸,喊了一句:“你粑粑吃多了,口臭!”

    席慕捂着脸吃吃地笑了起来,有意思,小丫头会吃醋了,发怒了,哈哈哈哈。

    铃铛儿看着他一直抽动着肩膀低笑离去,恨恨地瞪了两个哥哥一眼,张开双臂高呼:“老天呀,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现在不是二哥哥带着我呀――”

    席慕远远地听到这声大叫,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就是你二哥哥把你交给我的,哈哈哈哈。

    祭祖似乎有点神秘,席慕他们都留下来没到坡上去看,尊重民俗民风,是很重要的嘛。

    唐果儿一脸兴奋地说:“我刚才和容格姐姐说了好多话,容格姐姐说晚上庆祝完了和我们细谈,我想容格姐姐一定知道许多事,我爹爹有救啦!”

    铃铛儿看着她眼里无比崇拜的样子,觉得有点无力,这个果儿也太容易崇拜人了吧,也不想想我才十二岁诶,不仅辈分比她高,还比她厉害,她怎么不崇拜崇拜我呢容格姐姐怎么这么好呀,这些家伙都这个样子......

    完了完了,心里又一阵哀号,南宫子铃啊南宫子铃,你这犯的是哪门子毛病啊,计较起这些来了,果然没睡好就是很影响精神。

    六个人安静地听了一会坡上的声鼓齐鸣,过了好半天,似乎祭祖终于结束了,寨里的族人们三三两两走下来,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上庆祝的食物,年轻的苗家阿哥要去准备晚上篝火用的柴火了,看见子可他们几个,热情地比画着说了一通,子可他们看明白了,叫他们一起去抱柴火呢,都乐呵呵地跟了上去。

    席慕也随他们走了,有意无意回头瞄了瞄那丫头,还拧着一脸麻花杵在那儿呢,感觉心情越来越好。

    两个姑娘又不好去抱柴火,留下岂不是很无趣一看宝戈的阿妈带着宝戈下来了,宝戈阿妈看见她们俩,笑得好开心,比了个掀锅子炒菜的动作,不太标准地说了三个汉字:“做吃――饭”。

    两个姑娘相视片刻,自动理解为,宝戈阿妈是叫我们一起去准备吃的东西!顿时欢天喜地跟上,有事情做,太好啦!

    宝戈阿妈确实是要做饭,不过这个饭就隆重咯。

    铃铛儿和唐果儿抱着面袋子(后面还粘着个宝戈娃娃)跟着宝戈阿妈下了坡走到寨前平地上,那里已经陆续摆上了柴火,还支起了大大的碳炉子。地上搁着巨大的石斛。每家每户都往石斛里倒了面,掺了清水和好后,寨里的族人们就一个挨一个上去拿着大木杵捣起面来。

    每个人捣上几下,就换下一个,捣的人在那里嘿喝使劲,看得人在喝彩,所有人都乐呵呵地。

    宝戈阿妈又挤出几个字:齐、心、粑粑――

    铃铛儿明白了,集众家面,以众家之力做出来的粑粑,就是齐心粑粑啊。

    一看唐果儿,见到容格回来后似乎心情大为舒畅,把忧心都抛去了九霄云外,这会已经跃跃欲试地上前去了。寨民一看,好,客人也要来帮忙,都热情地让果儿先来。唐果儿挽起袖子就抱着圆木杵卖力地捣了起来,宝戈和那些娃娃都哇哇叫着给她鼓劲,把铃铛儿看得好不羡慕。

    凑过去一比,完了,自己还没那木杵高呢,怎么办呀

    仔细看看那巨大的石斛,壁都有几寸厚呢,顿时计上心来。她哈哈笑着大喊:“果儿,换我了换我了!”

    唐果儿回头轻蔑地看了看她,笑道:“你行吗”

    铃铛儿狡黠一笑说:“你看着好了!”

    上去三下五除二把鞋子一脱,光着脚丫子就站到石斛厚厚的边沿上,转头得意地打了个眼色,接过目瞪口呆的唐果儿手中的木杵,高高兴兴地一边跳一边使劲捣那大面团,一身的金铃也跟着跳动唱起了欢歌。

    周围的人看着都哈哈大笑,越笑铃铛儿就越得意,不光跳着捣,手累了就抱着木杵在石斛沿上走上两圈,哼哼唧唧几下又接着来。这哪是捣面干活呀,分明是是在玩闹。

    席慕轻松地抗着一捆柴走回来,远远就看见这丫头在作怪,顿时忍不住又好笑又叹气。女孩子家,要在北面,光脚丫子让谁看了去可就要嫁谁的,她真是没点自觉。算了,反正他也不介意,光就光吧。光脚丫子没关系,那双小手受得了吗

    看她还在那“嘿嘿霍霍”玩得起劲了,席慕把柴往那一撂,直接走过去把这玩闹的小人儿抱下来抗着,又拎起她那双小鞋子往角落走去。铃铛儿正玩得高兴,被人搅了兴致哪乐意呀,连声抗议,可是大家都顾着做齐心粑粑呢,没人理她。

    席慕找了户吊楼子拐角高沿上坐下,才把她放到自己腿上,一看那双脚丫子上已经沾了星星点点的面疙瘩和粉末,也不理会她的抗议,握住那对脚丫子放在自己的长衫衣摆上仔细擦了起来。

    铃铛儿见他这样,倒不好意思抗议胡闹了,脚心传来微温的热度,烘得她心上暖洋洋的,突然觉得好温馨,笑眯眯地把头搁在席慕一边胳膊上享受起来。

    席慕心里笑骂,这丫头,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就说她:“诶,你也不看我,手上正忙着呢,你这样压着我胳膊不累”

    铃铛儿头也不抬,抱着他的胳膊吃吃笑道:“我不觉得累。”

    席慕噗嗤笑出来,给她穿好鞋就开始念叨:“秋天了,别光图着凉快不穿袜子,晚上记得把袜子套上,脚丫子冰凉。”

    铃铛儿脑袋埋着,轻轻点头。

    席慕看这个小人这会又乖得象只猫儿一样窝着,又想,小还是有小的好处,知道依赖人,大了就不这样了。心里隐约有点矛盾,只静静拥着她,享受下午的太阳。过了一会听见小人呼吸渐渐平缓轻软,心想她该是晚上没睡好,这会玩闹累了就眯过去了,心里觉得好笑,胸膛微微震动了一下。

    刚才还说她乖的那只猫儿立即不满地抬头瞪过来:“你就不能好好的让我睡会啊”

    席慕气一下就要接不上来,真想折了这细细的猫脖子。

    铃铛儿嘟着嘴抱怨完这一句,又低下脑袋往他怀里更深地窝进去,再也不动。

    席慕这时想起他去南宫家提亲时对铃铛儿的爹南宫晏说的那句话:小婿只是怕,未婚妻太不安生,一时对她忍不住生了杀意。不由佩服起自己来,我真是太厉害了,这么早就想明白了。

    天知道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真的就想下手捏死她。但是现在只是拥着她,又觉得世界都握在了自己手上。

    可惜席慕没陶醉上多久,就见银玉咚咚咚地跑了过来,还跟着个唐果儿大声喊:“哎呀,铃铛妹子在这啊!”

    席慕无力地轻皱了皱眉,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该捏死的人真是太多了,铃铛儿还得先排队。

    铃铛儿刚沉沉睡下去,被银玉这么一喊,醒是醒了,神志却完全没反应过来,楞着眼睛不知道看哪里,看看席慕,又看看她们俩。

    银玉高兴地把她从席慕怀里拉下来说:“铃铛妹子,你真是爱乱跑,快跟我去打扮,我和金玉给你们包头去,走啦走啦――”

    包头,什么玩意

    席慕看着铃铛儿象个木偶一样被拖着往坡上走的可怜样,心里极不愉快,可又想起那天他还劝解铃铛儿说,有些事情是必须自己经历别人不能替代的,脑筋立即又转回正常的了,对自己说,这是考验,考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