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里，柯炎脱掉了上衣，尹川要替他清理干净背上的玻璃渣。

    还好他们有医药箱，实验室里也有一些药品，可以先进行消毒后再上药。

    柯炎算不上壮，他不像阿山是肌肉虬结的类型，属于身姿颀长紧实有致的那一类，宽阔的肩胛骨和流畅的背部线条，再加上劲瘦的腰和沟壑分明的腹肌，属于年轻人的生命力蓄势待发。

    尹川都尽量让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柯炎背部的伤口上，努力不往其它地方看了，还是看见柯炎的肩膀上有个牙印，剩下一圈淡紫色还没消退――那是上次柯炎替他割腐肉的时候，他咬的。

    那些因为被柯炎送来实验室而没告知的委屈和赌气一下子都消失了，尹川发现，柯炎和他在一起总是在受伤，而且大部分伤都是自己造成的，但柯炎从来没提过，不管什么时候，第一个保护他的人总是柯炎。

    “嗯！”柯炎低吟一声，骤然绷紧了背部的肌肉。

    尹川刚用镊子夹出了一小块玻璃，扔在托盘上，血渍在托盘里红得鲜艳。

    “对不起！”尹川缩回手。

    他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

    “继续。”柯炎额头出了细汗，连睫毛上都沾了一滴。

    “要不我让小麦姐来帮你吧，她肯定比我轻。”尹川犹豫道，“这还有好几块呢，你会很疼很疼的。”

    “不要。”柯炎直接拒绝了，他没有在女孩子面前赤膊的习惯。

    “可是……”尹川不敢下手了。

    柯炎回头看了他一眼，眸色冷冷的：“一会儿你有的是时间呼呼。”

    这次总轮到尹川来自作自受了吧。

    “哦！”尹川有点不敢相信，柯炎的意思是让自己给他呼呼吗他不是最讨厌那种毫不科学的行为吗

    那么……是不是说明自己还能对着柯炎的肉-体多看一会儿！

    幸福！

    接下来的过程里两个人都没说话，尹川全神贯注，眼前只有时不时因为疼痛而绷紧的背，他仔仔细细把玻璃渣全部清除干净，这才用酒精擦去伤口附近的血迹。

    “那件事是我不对。“柯炎忽然道。

    尹川愣住了，他没听错吧柯炎居然……在道歉

    道歉对柯炎来说是件很陌生的事。

    在那种家庭长大，周围的人对他来只有服从。他没什么朋友，而父亲和兄长面前更不需要他道歉，做错了事情或没达到期望，他们给他的最多只有失望的眼神，压力鞭策着他上进，没有时间给他消化负面情绪。

    “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柯炎背对着他，继续道，“我以为没有必要告诉你，只要你跟着我去做就行了。并不是……故意要骗你。”

    尹川没说话。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柯炎知道他在听。

    “我没把你当成平等的对象来看待。”柯炎说，“私自做出决定带你来实验室，对不起。”

    柯炎觉得按照尹川的性格，很可能又提出一些奇葩的要求，那他也认了，只要不是非常过分。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刚说完，尹川就问：“你为什么……会道歉呢”

    “承认错误和道歉，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柯炎说，“如果我自己都做不好，怎么去要求别人我不希望你带着情绪去配合老师做实验。”

    尹川僵硬的放下手：“所以，除了你觉得你错了应该道歉以外，就是怕我不配合实验”

    柯炎道：“对。”

    尹川问：“不是因为我在难过，也不是因为把我当朋友才道歉吗”

    柯炎皱眉：“这有什么不一样”

    尹川放下镊子，转到柯炎面前，胸口一起一伏：“当然不一样了！是不是换个人你也会道歉”

    柯炎不明白他看上去为什么那么生气：“是。”

    这和换不换人有什么关系

    “那我问你，是不是宋教授研究出来结果之后，你就会马上去首都”尹川紧紧盯着柯炎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你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把我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研究进行，然后你就会离开，我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是吗”

    两人对视着。

    一个是没节操的爱慕者，一个是被偷回家的受害者，他们本来就算不上是朋友。

    柯炎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为什么看到尹川发红的眼睛，他心里有股奇怪的滋味正在蔓延。

    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对。”

    “我知道了。”

    片刻后，尹川答道。

    算了吧，以后就这样了。

    不再抱什么痴心妄想的念头，努力继续做个合格的讨人厌坏蛋吧，至少还能满足一下自己。

    他垂着睫毛，重新用镊子夹住酒精棉花球，一言不发地准备继续给柯炎擦洗伤口。

    但是他的手再次被抓住了。

    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白皙的皮肤下蛰伏着青色血管，像许多年前那只从车里递过来一把黑伞的手。

    这只手把他用力一拉，一把拉到了柯炎身前。

    尹川惊讶抬头。

    柯炎的眼神很深，像有话要讲。

    他的嗓音莫名有一丝暗哑：“尹川……”

    那只手的温度很烫，烫到了尹川心里去，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被温度灼烧，一下接一下狂乱地跳起来：“干、干什么”

    他明明是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的，为什么他看到柯炎的眼神之后，会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把难过全都忘光光，反而觉得自己很危险很危险，就像被盯上的猎物，马上就要溺死在柯炎的目光里了

    两人一个坐在高高的台面上，一个站着。

    刚刚柯炎那么一拉，距离就变得很近很近。

    近到好像尹川一抬头，就能碰到柯炎的鼻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身上好闻的须后水气息。

    柯炎并没有回答，他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就是看见尹川露出那种难过的神情，他就忍不住想让那神情立刻停止。

    尹川更不敢再问，他脑子都停止转动了，因为都这么近了，柯炎竟然还抓住他的手没放开。

    柯炎稍稍偏了下头。

    尹川瞳孔都放大了，这这这

    柯炎换了个角度，俊美的脸慢慢在尹川眼前因为视线无法聚焦而变得模糊。

    已经很近很近的距离还在缩短，五厘米、两厘米……

    尹川感觉到了柯炎温热的鼻息。

    “少爷！”阿山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两人都是一怔，柯炎放开了手。

    尹川也收回手退开，瞬间惊醒了！

    “什么事”柯炎应道，嗓音恢复了清朗。

    一股怅然若失在尹川心里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自作多情的话，他觉得他和柯炎差一点就能发生点什么了！

    阿山莫名其妙，尹川怎么满脸怒意瞪着自己

    还有，为什么少爷的冷淡之中又透着一点敌意

    他作为一个钢铁直男，一堵墙，完全没有细腻的情感，径自汇报道：“我们已经把办公室清理出来了，宋教授说等你上好药就一起过去，先测试一下每个人分别是什么情况，空腹四小时后再抽血。”

    “好。”柯炎淡淡道，“知道了。”

    又转过头对尹川说，“继续给我擦药。”

    尹川脸上的红完全没降下来，昏头涨脑地“哦”了一声。

    阿山总觉得哪里不对，十分摸不着头脑地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背了一口天大的锅。

    经过这么一打岔，柯炎没再继续刚才的事，尹川也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哪个意思。

    脸皮再厚，尹川也不好意思问，只不过重新拿起镊子的手还在颤抖，节奏大乱的心跳也过了很久很久才平复下来。

    等把大大小小每个伤口都擦完药，柯炎跳下台面，把干净衣服穿上了，遮住了那具美好的肉-体，对尹川说：“走吧。”

    柯炎说完，像刚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竟然率先走了！

    尹川跟在后面，郁闷得想咆哮：这位朋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你刚才是想亲我吧！亲我啊！！快亲我！！被打断了也没关系，请你强吻我！！

    “快点。”柯炎没看到人，又倒回门口，正巧撞见尹川在挠墙。

    柯炎：“……”

    尹川一秒站好，若无其事道：“来了。”

    宽面条泪。

    为什么每次出丑都被柯炎看见，这一定是某种神秘的诅咒，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冯把宋教授办公室的易碎物品毁了个底朝天，连铁皮柜都撞凹了好几块，因为毁灭得太彻底，除了完好的仪器，他们干脆把全部东西连同那块垮塌的天花板都清出去了。

    这间屋子从这天起，正式成为研究狂热抗体的基地。

    “你们来了，柯炎没事吧”宋教授已经换上了他的白大褂，戴上了老花镜，一反干瘦小老头的无助模样，学术权威的形象瞬间立了起来，令人情不自禁地产生尊敬之情。

    “都是些细碎伤口，不严重。”柯炎道，“已经都处理好了。”

    宋教授点点头，问出了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那就好。那么，你能不能描述一下，刚才是怎么在几乎一秒内就走到房间里面去的”

    尹川也想起来这个，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事，也有点兴奋：“柯炎，你是不是像那些超英电影里面的人，可以瞬移可以说是最酷了！”

    麦琳连连点头，她也好奇极了。

    阿山表现得要沉稳些，但脸上也写满了求知欲。

    “我觉得不是。”

    面对这一屋的探究目光，柯炎想了想，把刚才感受到的一切说了一遍。

    门打开之后，看见尹川从天花板坠落的瞬间，那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慢的感觉就再次出现了。阿山制住狂热人的动作变得很慢，宋教授和麦琳的喊叫声变得很慢，天花板垮塌的样子也很慢。

    他只感觉到自己冲向尹川，并接住了他，重力使得他整个人往后倒，紧接着，一切又都瞬间回笼，几乎是眨眼间就恢复了正常速度，将他拉进了现实。

    “时间变慢了”麦琳睁大眼睛，“是你让时间变慢的吗可是对我们来说都完全没有感觉，和平时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让时间变慢的。”柯炎回忆了一下，“准确来说，这是第三次发生。第一次是在高速路上，我找到一辆卡车和尹川逃生，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在高度紧张下产生的错觉，并没有太在意。第二次就是那天在隧道里，我修正了方向盘。第三次就是今天。”

    宋教授分析：“如果我现在扔下一支笔，你能不能在它落地前接住”

    话音刚落，宋教授就松开手，他手里面的圆珠笔往地面坠去。

    柯炎试图去接，但他和宋教授之间至少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他没有接住。

    笔落在了地上。

    “啊！”尹川忍不住惋惜，他以为柯炎一定能接住的。

    宋教授慈祥的笑了笑：“不急，既然接不住，那么就是说这种能力是不可控的。结合你刚才说的情况，应该是在情况危急，精神高度紧张和集中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我们之后可以做实验来论证这一点。”

    见大家都若有所思，宋教授又说，“其实，末日前有很多人都认为异能是伪科学，我却一直不赞成这种观点。早在十几年前，英氏就开展了这方面的研究，但谁也没想到论证这件事的契机会出现在末日后。”

    柯炎道：“不知道您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我觉得非常有可能的一点是，只有静止成功醒来的健康人才有异能显现，病变的人则没有。至少我还没发现有狂热人出现这种情况。”

    “你说得很对。”宋教授道，“那也是我们要论证的。现在我们不仅有醒来的人，也有病变的狂热人，资源很丰富，一个一个的测，总得得到有用的结果。”

    尹川越听越忍不住，举手道：“我我我！”

    宋教授：“小川，你说。”

    “我既没静止，也没病变，我是不是也有可能有异能！”尹川满怀憧憬，“说不定我的异能是最牛逼的，教授您一定要给我测试啊！”

    谁还没个英雄梦！

    他急吼吼地又不加掩饰的样子太可爱了，宋教授慈祥地笑：“好。肯定是首先要测试你的，不过你有没有异能我就不敢保证了。因为我也没发现我有什么异能啊，这说明不是每个醒来的人都有可能显现异能，不然的话这世界可就更乱了。”

    他又转向另外三人说，“你们几个有异能的人那么巧能凑到一起，说明我们这个队伍很强大，能继续走下去的希望也很大很大，不仅仅是机缘巧合，是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麦琳却并不如大家表现得那么轻松，她还对自己是不是害死一通逃生的同伴那件事耿耿于怀，竟然有点走神，宋教授一连喊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您说什么”

    “我有脑部测试仪，先给你做一个扫描。”宋教授道，“这期间需要安静，其他人都先出去吧，禁水禁食四个小时后就抽血，大家都不要乱吃东西了，麦琳这里做完了就换阿山过来。柯炎啊，你帮我给小冯喂点吃的，那孩子也是可怜，万一有办法救她，她还能帮我不少忙呢，有些工作一个人做不了啊。”

    “好的老师。”柯炎点点头。

    研究工作终于展开了。

    三人走出办公室，看着球体建筑外的灰色天空，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希冀。

    阿山闲不住，他决定去巡逻，将四周都好好地再检查一遍。

    电灯泡终于走了，尹川欲言又止，亦步亦趋跟在柯炎身后。

    柯炎找了些吃的，准备去喂关在隔离室的小冯，那里以前是关实验体的，多是些大猩猩之类的灵长类，空间够，铁栏也十分牢固，并没有什么危险。

    “我和你一起去！”尹川道。

    柯炎道：“好。”

    尹川心怀鬼胎，满脑子都还想着刚才没继续下去的事，而柯炎像直接忘了那回事，和过去差不多的冷淡疏离。尹川有心要问他，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把自己都勾得满脸通红了，还是不太好意思问出口。

    “嗬！嗬！”

    小冯在铁栏后暴走，凸着满脸青筋扑上来，撞得铁栏“哐哐”直响。

    柯炎面无表情地给她塞了一块面包进去。

    小冯几乎是看到面包的一秒内就把它囫囵吞下去了。

    “嗬！！”小冯再次撞击铁栏，她不知餍足，好像只有进食才能稍微平复暴烈的渴望。

    尹川适时开口：“那个……等宋教授抽了我的血，研究出来疫苗抗体啥的之后，你会不会带我一起走啊”

    柯炎又给小冯塞了块面包。

    他顿住手：“不会。”

    尹川整个人一下子就僵硬了，结结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他、他又自作多情了

    柯炎喂完最后一块面包，拍了拍手，这才走向尹川。

    他稍微低下头，看着尹川的脸：“我不走了。”

    尹川猛然抬头，完全震惊了！

    柯炎淡淡道：“另外，我还有句话想跟你说。”

    “你说！！”尹川语气急切。

    只要柯炎不走，说什么话都可以！

    柯炎的目光从尹川红润的唇瓣上掠过。

    不可否认，他很想把这张唇粗暴对待。

    但理智早就回笼，柯炎还不想这么做，他敢肯定一旦放纵之后，尹川会让实验室变成个人秀场，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他不自然地，又要努力装作很自然地往外走，语气冷冷的：“下次不许再和阿山一起洗澡。”

    既然以前那么没节操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就算了，根本不用去计较。

    时间还长，以后由他来管教，一定要让这个人把节操慢慢收好，让这个人再也没有胆子去勾搭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