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没路了。”阿山忽然开口。

    尹川没来得及问柯炎要给他说什么，就和大家一起往前方看去，果然本来宽敞得畅通无阻的路面出现了搅拌机和路障等机器，原来是路面向下形成了下坡，是一个下穿隧道。

    阿山逐渐减速，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

    “隧道里面通了吗”柯炎问。

    “应该是通畅的。”麦琳道，“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个问题，忘了这里有个下穿隧道。我还以为上面的路是可以走的。”

    “如果我们绕行呢”柯炎又问。

    “绕行也可以，但是那边是出城主干道在堵车，我们可能不太好走。”麦琳说，“末日那天我下班的时候那条街就走不动了，这条没开放的路还是出租车司机带我抄近道从上面走了一回。不过那时候没有搅拌机和罐车挡路。”

    “没关系，走隧道吧。”柯炎想了想，“大家保持警惕。”

    阿山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隧道全长近一公里，又没有灯，难免警惕了些。

    但柯炎发现这个片区狂热人少了很多，大概是这片都是集中供暖，静止后供暖公司停止工作，人们没能继续得到温度的孵化，不足以造成大面积病变。还有，就算是有狂热人，他们也会跟着大部队去寻找食物，不会待在什么都没有的黑漆漆的隧道里。

    车子重新启动，隧道口的积雪被碾过，蓦地车子一个颠簸，轮胎终于行驶上了没有积雪覆盖的坚实地面。

    大灯开启了，漆黑的隧道里他们是唯一的光，除了前方，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尹川发现车内黑得连身旁柯炎的脸都看不见，他还想问问柯炎要给他说什么呢。

    行驶了没多远，麦琳忽然一声惊呼：“啊！”

    “怎么了”尹川紧张道。

    “少爷你看。”阿山也语气怪异。

    柯炎朝前方大灯照射到的地方看去。

    只见隧道里并不是他们想象的空无一人，而是有很多人。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拖着看不出颜色的口袋，有很大一部分还盖着纸板，头枕各式塑料瓶。这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们姿态各异，或冻依偎着取暖，或独自席地而卧，或惊慌站立，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被冻成了冰雕，生命被永远静止在了那一刻。

    “这些人是把隧道当成家了”尹川心里毛毛的。

    “他们是来避难的。”柯炎说。

    麦琳鼻子塞了，女孩子总是比较感性的，看到这么多人死亡，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男友，又不想哭哭啼啼惹人嫌，就默默地开始抹眼泪。

    大家都没说话了。

    每一次看到静止后冻死的人，末日的残酷现实就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们，世界早不同以往了，你们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幸运儿而已。

    隧道中央也偶尔会遇到静止的流浪者挡路，阿山就会停车下去把他们搬开。

    为了缓解气氛，麦琳说起了一个话题：“你们静止的时候在干什么我知道一个最搞笑的，就是和我一起逃出来的那个男孩子，他说他静止的时候还在玩游戏，三家都因为静止被系统托管了，最后他一把烂牌赢了一千多倍。”

    柯炎道：“我静止的时候是在睡觉。”

    麦琳：“那挺好啊，我是在画图。江大哥呢”

    阿山想了想：“我在站岗。”

    尹川刚要开口，柯炎就替他补充了一句：“尹川也是在睡觉。”

    尹川想了想，他睡一觉起来才发现世界静止的，虽然他没静止，但是也差不多吧：“嗯，对，我们都在睡觉呢。”

    麦琳似乎明白了什么，半晌忙不迭道：“哦，哦这样啊。”

    柯炎：“……”

    有哪里不对的感觉。

    尬聊持续不下去了，气氛变得有点怪异的时候，尹川忽然说：“我看见前面有东西！”

    “哪里”麦琳紧张起来，“我怎么看不见”

    柯炎知道尹川视力比常人还要好，直接问：“你看见了什么”

    漆黑一片的隧道里，只有两束车灯照射前方。

    尹川凑近前排：“没看清，跳到墙上去了！”

    阿山道：“是不是狂热人！”

    “应该不是，小小的，黑色的――”

    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在隧道里回响，前方有个黑色影子出现在车灯前方，小小的一团轻轻落地，发出一声：“喵。”

    “是猫啊！”麦琳拍拍胸口，“是猫而已。”

    那只猫蹲在前面看着车，瞳孔反射着不正常的光，尹川看清楚了：“柯炎……那只猫好像也病变了，它的眼睛是红色的。”

    柯炎也看见了，他眉头紧锁：“走！”

    正当话音刚落，隧道里传来希希索索的奔跑声，车子周围都被怪异变调的猫叫声环绕了。

    前方车灯下，数十只红眼野猫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龇着獠牙纷纷逼近。黑色野猫首当其冲，这下如同打翻了油锅，它们尖叫着狂咬着扑向车子。

    “还有老鼠！！”麦琳一声大叫。

    果不其然，阿山加速行驶中，挡风玻璃几乎被老鼠和夜猫布满了，这些病变的小动物疯狂程度和狂热人差不多，阴暗隐蔽的隧道成了他们的孵化窝，竟一时之间无法阻挡攻势。

    好在越野车表面早布满了钢钉，它们趴在钢钉上也只是被刺得嗷嗷叫而已，血水流向了挡风玻璃，阿山看不清路面，只能打开雨刮器不停洗扫。

    这将近一公里长的隧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完！

    “小心！！！”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车子猛地往右边狠打方向盘，车前面那个陡然出现的狂热人被撞得弹飞了出去！车壁撞上了隧道壁，钢钉与墙壁摩擦出耀眼的火花，划拉着原地甩了一个圈！

    车子要倾覆了！

    忽然，柯炎感觉时间慢了下来。

    喧嚣再次被隔离在意识之外，他听不同伴的尖叫，听不见车子倾覆时的巨响。

    连空气的流动好像都变得慢极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猛然响起早就遗忘的一幕，那晚他在高速路上去找车，好像也出现过这样的感觉！

    车体是呈四十五度倾斜的，车内的物品都漂浮在半空中往右侧慢慢坠落。

    柯炎看见同伴们惊慌的脸，看见他们被惯性摔得快要撞上车厢。

    在这么慢速流动的时间里，柯炎把阿山手中的方向盘扳回正位，拉过尹川把他摁在身上，又扯出安全带把他和自己拴在一起。

    随着搭扣”咔哒“一声脆响，时间快速流动起来，柯炎被现实世界一下子拉进。

    与此同时车子猛然转向，四轮落地！

    “嗯！”柯炎一声闷哼。

    车子落地时的一抖，尹川的重量突地全部压在他身上，让他的大腿被撞击得生疼。

    阿山高超的车技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这种情况下，他急踩刹车原地转了大半圈将车子堪堪稳住！

    “大家都没事吧！”

    阿山一头冷汗，转头看首先确认柯炎安危，却看见尹川满脸莫名地坐在自己少爷大腿上，少爷的表情也很精彩。

    “……”阿山转回头换了个人问，“小麦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大哥你看！”麦琳指着前面。

    尹川突然坐上了人肉坐垫，正低着头不明所以，那安全带是怎么捆上他的，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别动。”柯炎在身后道，“看前面。”

    后座的东西该收一收了，吃不完的整理整理塞到前面去。他和尹川两个人挤一个座位，连安全带也只能一起捆什么的，实在有碍观瞻。

    尹川随着大家的目光看去。

    前面那个被撞得倒地的狂热人，四肢都呈奇怪的方向反折着，连脑袋也换了个方向，看上去像是脖子断掉了。

    一群野猫与老鼠围在他的身边狂叫，似乎都在关心他的似乎，连扑击这辆闯入隧道的车也忘记了。

    那个狂热人却没有死。

    “咯、咯”两声后，他的脖子回到了原始位置，又连续好几声“咯、咯”声响起，只见他的四肢全部归位，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卧槽！”尹川都要惊呆了，这特么还是人类吗

    阿山下意识按了喇叭，他要看看这个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个狂热人被喇叭惊得退了两步，目光怨毒，歪着脑袋像是思考着什么，竟然放弃了继续出击，而是又退了几步，继而消失在黑暗中了。

    紧接着，那些猫鼠都刷拉拉潮水般后退，隧道里地面干净如初，除了车避上刺死的几具尸体和前挡风玻璃上的血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几分钟后，车子顺利开出了隧道，光线大亮。

    “那是个什么东西是狂热人吗”麦琳简直不敢置信。

    “是的。”柯炎道。

    “我怎么觉得他不太像，不是说他能把身体扳回去，就是说他好像――”

    “好像会思考。”柯炎又说。

    车辆继续前进。

    柯炎也在震惊中。

    这种会思考，知进退的狂热人他从来没遇到过，他遇到的，是连门也不会开，只会横冲直撞到处抢食的狂热人。

    “你之前有没有见过其他人也像他这样“柯炎问。

    “没有。”麦琳摇头。

    “阿山呢”柯炎又问，阿山去过首都，也许他见过。

    “没有，少爷。”阿山也道。

    尹川想起了那一家五口，他在柯炎身上转了半圈，看着他说：“柯炎，我好像见过。”

    以前没遇到过懂得撤退的狂热人，他倒是想不起来，现在遇到了，他就把之前遇到一家五口那件事说了一遍，着重讲了独臂老头被老婆从车底下拉出来，一家人在四周伏击他保证断臂老头安全的事。

    麦琳惊叹：“我怎么觉得有点感人！病变后的家人还能不离不弃。”

    尹川：“那是你没看见他们后面怎么抢我火腿肠的，我都看不下去了，那个小怪物基本上啥都没抢到。”

    柯炎无语：“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这么重要的讯息竟然引不起尹川的重视，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啊。”尹川道，“是你自己说讲话不准超过三句，话题都是聊出来的，不聊天哪能想到这么多。”

    柯炎被堵住了话，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忽然听到阿山轻咳一声，又看了眼后视镜：“小麦，现在怎么走”

    柯炎这才发现他还是搂着尹川的姿势，两人讲话几乎脸贴脸。

    于是他解开安全带，冷淡地对尹川说：“你先给我下去。”

    尹川从他腿上下去了，嘴里嘀咕着：“我都不知道怎么上去的……”

    柯炎皱起了眉，他没再说话，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经过惊险的一场，总算在麦琳的指引下快速到达了西楚路。

    这是一条老街，地形错综复杂，柯炎也是小时候来过一次，并不记得要怎么走，麦琳帮上了不少忙。

    西楚路以前座落着一所百年高校，后来迁址到大学城去了，但周边还保留着浓厚的文化气息。

    这里很安静，从进入西楚路以来就没见到一个人，倒有点太过于平和了，几乎快让人忽略了这是危险的末日。雪后的仿古街道很漂亮，雕花飞檐，冰晶堆叠，大家却无心欣赏，只一路直接开进了街道尽头的学成小区。

    小区门口的伸缩铁门关得严严实实，四下一个人都没有，没有静止的人，也没有狂热的人。

    柯炎下车把闸门打开，将伸缩门推到一旁，阿山则负责把车开进去。

    这个时间柯炎四处看了看，确认处境是否安全，老而窄的小区却比街道还干净，规划整洁统一的绿化带并不阻碍视线，全景一览无遗。

    柯炎很快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他先拿着枪推开了保安室，果不其然里面有半具尸体，是被狂热人啃咬过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吃完。

    旁边静止着一个保安，柯炎探他鼻息，已经死了。

    “少爷。”阿山也下车来了，“我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太安静了点。”

    柯炎说：“你看这个人的瞳孔。”

    阿山依言去看，对方冻得僵硬的眼皮被他抬起来，瞳孔却是放大成一个正圆，看起来是活活吓死的：“这”

    “他的同伴被啃咬的时候，他应该还是清醒的。”柯炎指了指地上的半具尸体，“静止着看到同伴被残忍杀害却无能为力……精神上实在无法接受。你说的没错，这里的确很不对劲，应该是有狂热人的，他们都去哪里了”

    柯炎不想多留，他抬脚要出去，阿山却叫住了他：“少爷，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怎么了”柯炎问。

    阿山算得上是和他一起长大，虽然年长他近十岁，却是他最信任的人。

    “刚才在隧道里，你记不记得我是往哪边打方向盘的”阿山问。

    柯炎回忆了下，当时是阿山打完方向盘后，他就立刻出现了“那种”状况，印象太过深刻，即使是应激事件现在回忆起来也很清晰明了。

    “是右边。”柯炎道。

    阿山神色严肃：“怪就怪在这里。我明明是想往左边打的。”

    每个驾驶员遇到危险会下意识往左打方向盘保证自身安全，阿山也不例外，尤其是柯炎也坐在左侧，他更加会往左边转向。

    “我觉得突然间双手不听使唤，不受控制地往右边打去，像被突然间不是我自己的手一样，非常奇怪。这就像有人在操纵我……”

    柯炎也重视起来：“你想说什么”

    阿山道：“少爷，静止后我发现我的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看。”

    他拿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狠狠朝手心划去。

    那是一把军刀，那么锋利的刀刃，却只在手心留下浅浅白印，连皮都没破。

    柯炎惊讶极了，他从阿山手中拿过那把刀，轻轻一刮，手指立刻起了一丝血痕。

    刀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是我能毫发无损从往返新京和首都的原因，不然我早死在路上了。”阿山那一路也充满了艰辛坎坷，全凭这点才活下来。他语气苦涩道，“人多口杂，我一直还没机会告诉你。”

    柯炎沉默几秒，抬手吮掉手指上的血迹，英气的眉好看地绞起：“你是说我们车上，有人能控制别人的思想”

    阿山道：“对！”

    他迟疑了下，还是忠心耿耿地说，“少爷，我觉得是那个尹川，他看上去就不太对劲，做什么事都不上心，行为也很乖张。”

    谁知柯炎却摇了下头：“不是他。”

    如果是尹川的话，按照他那种没节操没品德的性格，他还不早就控制自己和他这样那样了

    柯炎想到那种可能性，也有点不自在起来，很快打消了那个想象中的限制级画面。

    “你怎么这么确定”阿山急了，“你看末日哪有人像他一样，活得跟度假差不多吗更不要说他还胆大包天把你从家里偷出去，我真是想到就……”

    “不是他。”柯炎再次说，“你也知道人下意识会往自己的方向打方向盘保证安全了，如果真的是尹川，他坐在我身上，应该也会控制你往左边打方向盘才对。”

    阿山一下子愣住，对，他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坐在右边的麦琳吗

    两人朝车子所在的方向看去，麦琳靠在副驾驶也正在朝他们这个方向张望。

    “这个事情还没有定论，暂时保密，我们两个知道就好，不要表现出来。”柯炎道，“等找到了宋教授，或许他能给我们答案。知道了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