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川煞有其事地烦恼：“还有，比如我想打喷嚏啊，眨眼睛啊什么的也不可以吗我不一定憋得住啊，再说假如我突然想尿尿，想拉――”

    “闭嘴！”柯炎太阳穴发痛。

    其实柯炎也很饿了，他醒来后到现在就只吃了几份水煮方便面，早在那一场逃亡中消化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他太饿，情绪控制能力降低，看起来有点凶，只见尹川被他凶得立即合上了嘴巴。

    屋内推杯换盏，屋外寒风萧瑟。

    尹川仿佛都闻到了烤鸭的香气，馋得不行，肚子都开始咕噜咕噜叫了。

    那根能量棒对他来说塞牙缝都不够，二十岁的大男孩饿起来几乎能吞掉一头牛。再加上自从末日以来，除了前几天还吃到过烹调得当的现成食物，后面都是吃快捷食品或者做黑暗料理――例如尹川在网络上学习的烤鱼教程，因为太过手残，做出来的难吃程度让人怀疑人生，现在闻到这香气真的受不了。

    柯炎说他有办法拿吃的，尹川是百分之百相信的，但是他不明白这和静止有什么关系，是因为屋子里那三个人真的是神经病吗

    尹川也不想这么鸡婆，可现实就是“当成完全静止”又不是真的完全静止，有些情况还是得提前说好，因为他不想到时候又来惹得柯炎生气。

    现在柯炎生气了，尹川也消停了。

    他记起自己和柯炎并不是那种插诨打科的朋友关系，柯炎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忘记了自己是戴罪之身，也忘了自己都对柯炎做出过些什么。

    屋里那些神经病干的事，说起来他对柯炎做的也没有好到那里去呢。

    两人这么一来倒是惊动了屋里的人，那个“王”朝窗外看了过来，对胖子说：“外面有什么声音，你去看一看。”

    胖子啃得满嘴流油：“为什么要我去看，让他去！”

    瘦子也不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肥吗就是懒的。殿下，他身上肥肉养得越多就消耗越快，我建议每天让他多劳动多运动，这样才不会越吃越多，浪费您珍贵的食物。”

    胖子一听，横眉竖目就要伸手去掐死瘦子。

    那个“王”把刀往桌上一插，表情忽地变得狰狞，命令道：“小胖，本殿下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两人吓得一抖，胖子“艹”了一声，退下桌子就往外面来了。

    柯炎放下木棒，轻声对尹川说：“准备好了吗”

    开玩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尹川不再逼逼，往地上一坐，把柯炎静止时的神态学了个七八分，迅速变成了木偶。

    柯炎却看都没看他，更别说夸奖了，只要他能闭嘴，柯炎就一身轻松。

    那个开门的胖子和柯炎来了个面对面。

    胖子的表情十分精彩，见到他像是见鬼了一样，嗓子都哑了：“天、天啊！有、有一个人在门口――”

    屋内的两人都朝门口看过来，瘦子眼睛一亮，那个“王”却连退几步：“胡说！哪里有人！”

    瘦子：“殿下，门口有个穿黑衣服的个子很高的人，长得很好看，你没看见吗”

    那个“王”说：“当然没看见，我已经告诉你们几百遍了，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一切看得见的其他人都是幻觉！你们怎么还没有觉悟！”

    胖子脚上的镣铐响了声，凑近了看柯炎：“你是幻觉吗”

    柯炎冷淡道：“不是。”

    那个“王”一听，跳起了脚，大喊：“绝对是幻觉！杀了他！杀了他！不要让他骗你们！你们要克服心魔认清现实！不报无谓的希望，我们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一边说，他还一边抓起了插在桌上的刀，“现在就杀了他！”

    柯炎说：“杀人是犯罪。”

    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彼此确认过眼神。

    瘦子眼疾手快抢拿了所有的刀叉，胖子跑到门背后拿出一条绳子冲过去。

    那个“王”见状不妙，飞快逃跑，可是胖子凭着体重优势奋力一扑，差点没把“王”本人压成肉酱。

    胖瘦二人配合无间，眨眼的功夫把“王”绑了个结结实实。

    “放开我！你们要造-反了！！本殿下要判你们死刑！死刑！”

    胖子坐在他身上：“好好好，一会儿就让你判死刑。”

    瘦子这才走过来对柯炎说：“见笑了见笑了。十几天了，我们终于见到了会动的人！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那个“王”听到瘦子的话不知怎地又接受了不是幻觉的现实，大骂：“你们是不是猪脑子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群人来的现在只有我们农场有吃的，他们那些人都是来抢劫的！你还敢放他进来！”

    胖瘦二人面色一变。

    柯炎面不改色道：“我是一个人来的。”

    胖子是个机灵鬼，他从“王”身上起来，先探头探脑把外面打量了一番：“你撒谎啊！外面明明还有一个人！”

    那个“王”状态更加癫狂了：“看吧，我说吧！我们位置这么偏僻，他们不是来抢劫的来干嘛，拜年吗！”

    瘦子防备心很重，看样子打算去拿刀了。

    柯炎：“我朋友是静止的，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威胁。”

    两个人将信将疑。

    瘦子在门口看住柯炎，胖子则走出去仔细观察尹川。

    尹川坐在雪地里，眼帘低垂，一动不动，像个乖巧精致的洋娃娃。

    胖子朝他吹气，他也眼都不眨，演得可逼真了。

    谁料胖子居然伸出手去拧他的脸，拧面团似的把脸上的肉扯得老长，还觉得又滑又嫩，另一只手也上手了。

    柯炎脸黑了大半：“别碰他。”

    再碰会坏事。

    胖子住手了，但尹川实在太乖了，使胖子依旧兴致盎然：“他这下巴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又去扳看尹川下巴上的伤。

    “我说了别碰他。”柯炎走过来一把抓起尹川的后衣领往门口拖，像拖了几百次一样熟练。

    柯炎站着，胖子蹲着，对方明明穿着可笑的塑料衣，那气势却让他真的不敢再次动手。

    “他动不了，我又没有车，那伤是我拖他走的时候磕到的。”柯炎解释。

    尹川差点被衣领给勒死，偏偏还要装作静止不敢吭声，屁股也在地上拖得生疼！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柯炎是故意的，但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柯炎才没那么无聊！

    不过……

    原来静止时被拖来拖去是这种感觉，他总算明白什么叫善恶到头终有报了。

    拖到门口，柯炎把他往地上一扔：“看。静止的。”

    尹川：“……”

    噫呜呜噫。

    痛痛痛。

    瘦子看了看尹川：“这是你朋友”

    柯炎：“嗯。”

    瘦子：“走哪儿都带着”

    柯炎：“是的。”

    瘦子说了句“这么讲义气真不容易”终于信了，却仍没放下戒心：“真的只有一个人就好。不要怪我们不相信你，灾变前有几个人人从城里跑出来，把我兄弟农场的东西抢走了大半。“

    瘦子说着示意嗷嗷乱叫的“王”就是他兄弟，接着道，“你先告诉我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柯炎：“我从高速路下来之后迷路了，想找你们问问路。另外，请给我一点吃的。”

    尹川被放不远处的沙发上，眉目祥和。

    心里在流泪。

    柯炎洗完手坐在餐桌上，姿态优雅地进餐――胖子还没开动的烤鸭被分走了一半，理由是瘦子说他太胖了不减肥的话会浪费食物。

    胖子正目光不善地瞪着柯炎，分分钟想把他赶走。

    那烤鸭外焦里嫩，表皮成焦糖色，咬下去似乎还能听见咔嚓咔嚓的脆响。

    那牛奶醇香浓郁，喝一口，嘴唇上就留下一圈白色奶渍。

    那苹果清脆可口，脆生生的咀嚼声传入了尹川的耳朵里。

    他的肚子饿得再次痉挛了，“咕――”一声，回荡在屋子里。

    “王”还被捆着，警觉道：“什么声音”

    柯炎佯装捂着肚子：“不好意思，我实在太饿了，还有别的吃的吗”

    因为“走哪儿都不忘拖着自己的朋友这样的人不多了”，瘦子对柯炎挺有好感的：“饿坏了吧我们刚醒来也是这样！”

    他吩咐胖子，“去，把中午的时蔬甜点，那个白糖小番茄端一碗来。”

    胖子听到又要分食物可生气了，去的路上都在跺脚。

    尹川：“……”

    还有白糖小番茄！

    实在忍不住了，他咽了下口水。

    原来这些人里，不正常的只有那个“王”一个人。

    他们三个人是好朋友，“王”开了一个生态小农场，今年天气变得特别怪本地蔬菜水果都产量锐减大幅度涨价，城里末日言论愈演愈烈的时候，正是农场温室生意好的时候。“王”抓住机遇赚了一笔还拉了投资，却被城里那些无家可归者冲上门来抢走大半物资，毁了温室亏了钱，女朋友也弃他而去了。两个好友在外地听说了这件事，来投奔他准备帮忙重建，谁料一场雪加冰雹再次袭来。

    这就算了，紧接着迎接他们的是长达十几天的静止，每天在温室里面面相觑，却困在身体里备受绝望的折磨，前几天醒来后“王”就不正常了。

    他们找遍了镇上，甚至去了城里，都见不到一个能动的人，心路历程大概和尹川差不多。

    柯炎是他们见到的第一个。

    胖子端来了白糖小番茄，补充道：“这家伙脑子不对劲，我们就陪他玩，不然他光吵吵，你不要以为我们都是神经病。”

    说着，他轻松取了脚上的镣铐。

    柯炎：“……”

    看起来也并没有好很多。

    “王”看见胖子取下镣铐破口大骂：“大胆！小胖，你敢越狱！你要去哪里！”

    胖子一拍他脑袋：“给点面子，现在有外人在！要不是你和老子一起长大，鬼陪你玩！”

    瘦子不管他们闹，问柯炎：“你刚才说你从高速路来，是已经通车了吗我记得我们醒的那天就去看过，不还排着长龙”

    胖子也问：“对了，现在外面都有多少人醒了”

    两人都面露激动。

    柯炎本也有提醒他们的意思，于是把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了，最后一块小番茄也吃完了。

    “哐当”一声，是勺子碰撞空碗的声音。

    尹川：“……”

    吃、吃完了……

    一定很甜很甜吧

    心里os宽面条泪。

    只听那些人半天没说话，将信将疑地问柯炎：“你说的那种病，真的会让人发狂，像丧尸野兽一样追着人咬”

    柯炎点点头：“是，不过他们也不一定咬人，是食物他们什么都吃。”

    瘦子问：“怎么会在高速路上”

    “高速路是户外人又多，病发最密集。城市里也有，但是静止时是在凌晨，很多人即使发病也在家里，所以没有高速路上那么多。”柯炎解释。

    胖子吓得抖了抖。

    那个“王”也听了半天，对他们说：“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们用你们的猪脑子想一想，可能吗要是真的有那种病，我们怎么没见过他多半是一个人呆久了就呆傻了，不像本殿下，心志坚定，这么久以来都能保持清晰的头脑。”

    胖子和瘦子：“……”

    柯炎道：“病发时初期征兆都是从背后蔓延青黑色血管，很好辨认。”

    这句话一说出来，对面两人表情立刻变得很复杂。

    瘦子脸色发青，连连追问：“你刚才说只要是食物他们都吃，是不是就算是发病了，只要有食物吃就不会咬人”

    柯炎摇了摇头：“我目前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觉得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停下来，建议碰到了他们如果不能自保的话一定不要手软。”

    很残酷，却是现实。

    大家都明白的。

    正在这时，身后的墙壁忽然一阵颤动，像什么东西在猛烈撞击。

    瘦子猛地站起来：“吃的也给你了，路你也问了，朋友你该走了。”

    尹川：“……”

    不！我还没吃！

    请把那些食物都给我来一份！

    柯炎却伸手按了一下他的头，大概是知道他蠢蠢欲动了，口中却道：“这里离高速路不够远，其实很危险，你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尹川：“……”

    柯炎！我还没吃东西！看我啊看我啊！

    柯炎又和那些人说了什么，总之尹川没心情去听了。

    他们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雪还在下，那排小平房被甩在了身后。屋内那几个人其实很单纯，柯炎的谎言很容易被戳破，刚才只要他们往门口的雪地上看一眼，就能看到两个人来时的清晰脚印。

    末日里的逃亡路上遇到这样的一排平房和这样难得的一份友情其实有点魔幻现实主义了，简直不太真实。

    不过知道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人正陆续醒来，对于柯炎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虽然那排小平房并不简单。

    柯炎拖尸体似的放下尹川：“可以起来了。”

    雪地里，尹川干脆把自己变成了一具真正的木偶。

    他现在没有心，也没有灵魂了。

    即使听到柯炎的召唤也不行，他只想静静地躺一躺。

    柯炎：“……尹川，起来。”

    尹川满脑子都是烤鸭牛奶苹果小番茄，还有进屋前柯炎那句“我有办法拿到吃的”，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

    他刚才都忍了两个喷嚏，三个哈欠，还有n次咽口水的冲动。

    他装得那么辛苦，可是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啊，他什么都没吃到！刚才可是他装静止人家才放柯炎进去的！

    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尹川也有小脾气了。

    殊不知他现在的样子很像努力完成了所有训练任务却得不到奖赏的小狗，只管躺在地上耍赖。柯炎弯着腰看他，他还敢把眼睛转到另一个方向假装看不见。

    敢豁出命去引怪物却因为吃不到东西就赌气，柯炎觉得很有意思。

    雪扑簌簌下着，柯炎有那么几秒钟都忘了这沉重的世界，忘了他们身处的危险境地。

    眼前这个又无赖又没道德、满嘴污言秽语还喜欢乱来的家伙就这样被治服了，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掌控感，没人能再肆意挑战他的底线。

    治讨厌鬼原来有特别的法门。

    理智冷静了二十一年的柯炎，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不过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冷笑一声，从衣服里面拿出一个口袋，自顾自往前走，头也不回。

    一边走一边像对空气说话：“一个人赶路走得更快，这个烤鸭留着晚上吃好了。”

    尹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