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23章 毛嘉敏

作品:《总有刁鬼想害我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毛胜男已经习惯到不能再习惯了。

    绕过拐角,就是葛云天的病房,远远听到人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毛胜男的步子就忍不住地放缓。

    手里捏着的果篮发了力,另一只手却被季燃的温厚的大手轻轻一握。

    季燃的眸子里似鼓励,似怂恿,毛胜男也分不出,停顿间,彭昱从病房里端着热水壶出来。

    视线对上,气氛冷冽得有些凝肃。

    彭昱眼神往下,扫到了毛胜男手里头的果篮,指着说:“人才醒,你尽送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谢淮南听到声音,从病房里探出个头,看见是毛胜男,没说什么,又钻了进去。

    里头的声音间或传来,应该是捉鬼一队的人知道葛云天醒来,提着大包小包来探望。

    毛胜男好歹也是住过院的人,想着自己的果篮总比那些糙老爷们送的六个核桃顶用。

    彭昱眉间几许不悦,还是勾着手指头对着里头一指:“进去吧。”

    毛胜男终究是葛云天的女儿,彭昱总不能真的公报私仇,拦下毛胜男,葛云天眼巴巴地想着毛胜男,他手里的热水壶晃悠了一下,嘴里暗自骂了一声“艹”,扭头去了开水房。

    病房是单人间,带独卫。

    毛胜男进去的时候,球哥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人有三急,怪不得他,只是一开门就瞧见了毛胜男这张脸,球哥浑身一颤。

    “毛……毛毛来了”

    毛胜男上下打量球哥,球哥红光满面,脂肥脸圆,记得之前,球哥因为去了一趟湘西受伤,请了足足三个月的病假,所以聚魂阵那次,没有带上他。

    合着是球哥算到聚魂阵凶险,特意诓骗了过去,人早就好了,能跑能跳能笑能闹的。

    毛胜男看破不说破,只点头,回:“嗯,来了。”

    话语轻飘飘,却像是上课铃声一般奏效,病房里突然变得安安静静,人人都像是等着老师来上课的学生,站得笔直,目光齐刷刷朝着毛胜男涌来。

    毛胜男有些不习惯,往后一退,是季燃坚实的臂膀,她心安了。

    “爸。”毛胜男提着果篮,绕过床尾,脸上笑容浅浅,看着十分自然,一一和来探望的捉鬼一队前辈打招呼,“赵叔叔好,李叔叔好……。”

    老赵听了,头皮发麻,忽而懂了,拉着同僚转身就走:“听说这医院的食堂锅包肉不错,咱们买点来,老葛爱吃。”

    有人不懂,留下一句:“老葛才好,吃啥锅包肉啊。”

    病房里,浑然就剩葛云天和毛胜男两人。

    季燃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看到原本说要去买锅包肉的老赵带着同事在安全出口抽烟,一群老烟枪凑在一块,吞云吐雾,侃天侃地。

    “你刚听到了没毛毛喊老葛爸了,哟,这都多少年了,这孩子真倔,总算是低头了。”

    “人老葛为了毛毛豁出大半条命,毛毛也是,太不懂事了。”

    “我说,老葛也是,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父母和孩子之间沟通还是很重要的,像他们俩这样,啧啧啧,真不好说。”

    三四个人聊得火热,防火门吱悠一下推开,季燃噌出半张身子,闻着烟火气,倒是没缩回头,反倒是伸手道:“各位前辈,借个火。”

    老赵瞧见是季燃,拉着他就往外头走,手里的烟果断掐了,隔着防火门质问:“人离职了,心也野了是不是烟是什么好玩意你还年轻。”

    季燃摊开掌心里的女式香烟,笑:“就借个火。”

    老赵狐疑,片刻懂了,一巴掌拍在季燃脑门,出手极快,季燃却忽而一闪,生生躲过。

    老赵说:“毛毛抽烟”

    季燃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笑着说:“赵叔,就借个火。”

    病房里,毛胜男靠在白色靠背椅上,寒暄过后,伸手在果篮里挑选,一边指一边说:“这个,老板说可贵了,最适合病人吃,特营养,这个,是你喜欢的,这个容易坏,得快点吃。”

    葛云天住院两个月,人消瘦了一圈,前两天刚醒,只能吃些流食,毛胜男这果篮送得有些早了,不过心里头,怎么说呢,葛云天还是暖暖的,那种大雪天抱着热水袋的那种暖,从胸膛一直暖到了心窝里。

    葛云天开口,嘴皮有些干渴,保温杯里还有最后一口水,毛胜男怕不够,从包里掏出季燃送的粉红色保温杯,递给葛云天。

    葛云天看着保温杯上定制版的一段话――“毛毛最棒!”

    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些,葛云天问:“你和季燃在一起的事,老赵和我说了,这几天,我也想过了,之前……是我管你管太多了,你有天分,我却故意压抑你,你有热血,我却总是泼你的冷水,之后的事……我也不管了。”葛云天说完,偏头看着毛胜男,眼里的无奈溢出眼眶,“毕竟,我年纪也大了,也管不了了。”

    毛胜男欲说话,看到门把手正在轻轻地转动,她不着痕迹地起身,提起放在床脚的牛奶,沿着床沿走过来,刚好遮挡住葛云天看向门口的视线。

    活死人,屏息后,人不知,鬼不觉。

    但是季燃不是自己一个人进来,季燃的手里,还捏着一根女式香烟,香烟里,藏着肖家给的读心符。

    昨夜毛胜男从肖家回来之前,便从肖可冰那儿拿到了第二根读心符,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可以用在葛云天的身上。

    毛胜男从牛奶箱里掏出一瓶,问:“我能喝吗”

    葛云天点头,算是同意了。

    “其实,你管我管得挺好的。”毛胜男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原先,可能是我知道的事情太少了,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了,一叶障目了,妈妈的事,爸爸的事,甚至是外婆和毛家的事,太复杂了,这几天,我只是知道了那么一些皮毛,脑子都快炸了。”

    毛胜男用手揉捏着太阳穴,余光看着葛云天。

    葛云天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你知道什么了”

    毛胜男说:“我找到了1999年参与了杀鬼君的商榷的一位前辈,他说,当时亲眼看到一个叫毛阿九的人用手中铜钱索击杀鬼君,将鬼君打回了鬼世,自己却坠入楼下,坠楼后,没有看到尸体。”

    葛云天表情淡然,示意毛胜男继续。

    “大舅舅给我了一本日记本,是妈妈的日记本,日记记录到了2005年,也就是我在巴陵待的那一年。”

    葛云天瞳仁忽而放大,毛胜男紧追不舍:“所以,妈妈是不是没有死”

    “谁和你说的这些”葛云天反问。

    “想和我说这些的人说的。”

    葛云天偏头,他看着窗外方寸蓝天,星城近几年迁重工治污染,多年灰蒙蒙的天空终于重回湛蓝,这种湛蓝总是让人忍不住回想起1999年的那个夏天。

    葛云天喉咙一滚:“其实,同一件事,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来,可能都是截然不同的好几个版本,毛毛,你该信谁的呢”葛云天思路很清楚,“如果我也能拿出同样的证据来证明,你妈妈的确是在1999年的那个夏天坠楼了呢”

    “所以我谁都不信。”毛胜男说,“我只信我自己找到的证据。”

    毛胜男的声音尽可能的轻柔,虽然葛云天恢复得不错,不过气色和寻常人还是比不得,毛胜男看着,心里某处忽而柔软了一下,可时间紧迫,许多问题,她不得不问出口。

    “我之前找个闫语西,让她帮我寻魂,但是她没寻到,我是不信妈妈会不留下遗憾的,除非她根本没有死。”毛胜男说,“也许她还活在世上。”

    葛云天摇头:“不可能。”

    毛胜男仔细听,没有心声的余音,葛云天说的都是真的还是他在防备自己

    “爸。”毛胜男唤了一句,唤得葛云天心里一阵发热。

    葛云天强调:“就算你妈妈没有死在1999年,她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

    这话,有意思。

    “很多事我之前不记得了。”毛胜男说,“2005年,巴陵老家,一群人闯入,我最后的记忆就是外婆把我藏进了衣柜里,我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几天,但是我的爽灵魂,似乎还记得一些。”

    爽灵魂的事,老赵倒是和葛云天提起过,不过才说了寥寥几语,毛胜男就来了。

    其实不消多说,从毛胜男站在烂尾楼下亲眼看着一个女人坠落开始,爽灵魂就开始和本体分离,爽灵魂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毛胜男觉得可怕不好的记忆,全都藏在这个盒子里。

    老赵说,某一天,毛毛找到了盒子的开关,打开了。

    然后呢葛云天想知道,自己一直苦心孤诣保护的盒子,被毛毛打开了,然后呢

    “爸,你一直都知道爽灵魂的事,所以你和舅舅联手,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可我总不能一直活在谎言里。”

    葛云天被一声“爸”喊得心里头有些乱,他反问:“韩森都告诉你了当年的事,他说了多少”

    毛胜男忽而一笑:“爸,我刚才所说的舅舅,原本指的是小舅舅韩桩,原来,还是我想错了。”

    葛云天抿嘴不说话。

    毛胜男掏出背包里那本牛皮封面日记本,递给葛云天:“你要看吗从大舅舅那儿拿到的,妈妈的日记本。”

    葛云天有些犹豫,却还是接了过去,抬头之际。

    翻阅完之后,葛云天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是你妈妈的笔迹,但总是有些不对劲。”

    “扈三娘说,少了些东西。”

    葛云天点头:“是少了些东西。”葛云天一直在日记本1999年的日期里反复翻阅,也不知在找什么,他手指夹着书页,给毛胜男示意:“1999年,她不可能只记这么些东西。”

    “扈三娘说,妈妈进入过荒芜。”

    ――“靠!”

    靠

    毛胜男看着一本正经的葛云天,这么些年来,她从未听到葛云天说过脏话。

    ――“妈蛋的,我到底说还是不说”

    毛胜男憋住笑,听到葛云天开口:“是,所以我说,1999年她不可能只写这么一些,你还记不记得,从小,你妈妈比较忙,幼儿园都是你外婆去接的。”

    毛胜男点头:“嗯,我记得你俩都挺忙的,反正都没来接过我。”

    “但是除开1999年,那时候,你应该是上中班了,大班无所谓,差不多,那一年,你妈经常来接你,但是你经常和你妈妈赌气,因为你妈妈每次来接你,要么就忘记上次说好给你买糖葫芦,要么就是记错了要带你去哪里玩,有一次,3月份吧,我记得是你生日,你说你妈上次来接你的时候,说好带你去游乐场,结果带你去了植物园。”

    葛云天回忆过去的事,脸上全是岁月的痕迹:“那天,你哭成了个泪人,在植物园就开始哭,一路哭着回来,二十多站路,你硬着头皮一路问人,直接走了回来。”

    “那时候哪像现在这样方便,也没手机,你外婆在家里,接了个你走失的电话,就匆忙出去找你,找到你的时候,你正站在家门口那十字路口马路边上哭呢,也不知道你是哭你妈妈不守诺言,还是哭自己不敢过马路。”

    当年的糗事,毛胜男勉强记得,她不知道季燃还在不在屋子里,她转头,指节不经意地蹭了蹭眼角:“那时候还小,不懂事。”

    “也不能怪你不懂事,你妈妈那段时间,的确是奇怪。”葛云天看着毛胜男,曾经爱哭娇气的小哭包已经成了一朵刚烈霸王花,其实葛云天巴不得毛胜男当一辈子的小姑娘,他可以守着她,护着她,她不必勇敢,她有爸爸呢。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见到的,或者说你见到的毛嘉敏,是从未来不同的时空,不断地通过荒芜回到了1999年。”葛云天语顿,眼眸里深邃得可怕,他盯着毛胜男,“你能明白我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