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六章

作品:《劫道

    余力可失踪后,与男人的沟通处处充斥火/药味,这次余瑛约了面谈。

    “做梦。”男人听了她的索求,轻蔑一笑,“‘金色太阳’给了你,我岂不是等于毫无利用价值”

    余瑛的确做梦也想真正拥有“金色太阳”,然后可以永久性摆脱与男人的共生关系,但男人把关键流程抓得牢牢的。她曾经仿制过,结果出来的只是一锅废汤;也曾想收买眼线,对方察觉后,每次必定亲自把守,只允许一人参与,那就是她的人质。也是这种共犯性质的牵连,人质精神状态逐年恶化,已经越来越不顶事。

    “看样子你想置我儿子于死地,”余瑛森然道,“不知道你作为人民公仆的那部分良心呢被狗吃了”

    男人无视她轻飘飘的威胁,“你倒是提醒了我,最宝贵的是制作方法,只要再有场地和原料――”

    余瑛打断他,“你可别忘了制作方法是谁琢磨出来的,只要那人还健在,说不定‘金色太阳’还能升级新型品种”

    男人敛气凝神,似乎琢磨她挑衅里的可能性。

    余瑛深知自由是对人质最大的诱饵,也不是没尝试过突破那边的防线,但屡屡失败。即使被拉入泥淖,人质也只信任一个背弃信仰的男人,而不是她这个试图真诚的陌生人。

    她的威胁勉强动摇了男人,他保守道:“你有没有想过,齐烨的野心绝不止于那三样东西,‘金色太阳’,制作方法和游征的命。对他来说,‘金色太阳’是底气,制作方法是手段,游征是威胁。一场交易,他把两样最关键的东西收入囊中,又除掉了最大的威胁,他的野心是什么”

    男人的说话仍带着难以磨灭的指导员风格,循循善诱,结尾把问题丢给了学员。

    余瑛不知不觉入了戏,答:“垄断。”

    男人颔首反问:“警方面对劫匪狮子口大开,是会竭尽所能满足对方的要求吗”女人的沉默给予他一个演讲者最渴望的聆听与等待,一股莫名的傲气从脚底蹿起,“是抛出一个假诱饵,声东击西,擒住他,或者当场击毙。”

    余瑛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是给他腾腾的杀气扇倒,而是在处事果决方面自叹弗如。同样的挚爱沦为人质,男人冷静与从容到近乎无情的地步,她还是差了一大截。

    男人看破她的微妙,连最后的激将都像指导员鼓劲,“拿出你带子诈死的镇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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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梦,也是游征给的答复,余瑛又来了一趟“百亩仓库”,意欲两边合作。

    “齐烨要求三样条件同时交易,”余瑛冷笑,“你不愿意联手,总不能儿子割成两半,一人一半”

    这回在场的只有甘砂一人,图图先前由白俊飞护送回住处,余瑛也只带了一个蓝雪峰。只是甘砂却无法像蓝雪峰一样保镖式地旁观,每次话题触及余力可,一种莫名的嫉妒忽然攫住她,促狭又耻于示人。那不仅仅是个无辜的孩子,还是游征与前妻的链接,与过去的桥梁,游征无法割舍的存在。

    她心头没有可以接纳那个孩子的入口,她的大度是要在上面生生割开一个口子,把游征的这部分也塞进去。刚割开时献血淋漓,也许等时间久了,结了痂会钝化掉疼痛。

    “你终于想起儿子也有我的一半”怪声怪气的一句彻底将余瑛堵得哑口无言,游征开了水枪,仔细给他的mini冲泡沫,态度再明显不过:要再废话,喷水逐“客”。

    “反正看样子你也不会心甘情愿满足他。”

    余瑛反诘,“我本来把他藏得好好的,如果不是你居心叵测接近他――”

    游征也跟她清算旧账,“或者你当初没带着他诈死,他不会缺爱到随随便便跟一个陌生人走。”

    两人止步于唇枪舌战,甘砂也不搁那干巴巴杵着,收拾起提早打烊没来得及整理的洗车工具,可利用的武器一直留在近手处。

    也不知水声和水雾太大,还是甘砂不小心走了会神,她再注意过去时,mini另一边只剩游征一人。

    她诧异,“走了”

    游征隔着车顶望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怪好笑的,“不然呢手痒想打架”

    甘砂哼了声,没再接茬,游征反而问:“你怎么看”

    听上去挺没头没脑的一句,甘砂偏匹配对了主题,说:“你都决定了还回头问我”

    游征兀自点头,“看来你想的跟我一样。”

    甘砂认真收拾了一会,忽觉挺没劲的,把一支美容刷扔进工具箱,“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

    车身还原出红色的鲜艳和晶亮,游征关了水枪,把水管一起收回原处,“其实你我都一样,不止我们俩,还有小白、图图、老克,所有相关的人,只不过齐烨没把话挑明而已。一旦失败,全军覆没。”

    苦心隐藏的死亡仍是露出苗头,气氛忽然凝重下来,甚于余瑛刚在的时候。

    游征振臂一扬,一条深蓝的毛巾平直铺上了车头。他冲甘砂一挑下巴,仿佛刚才没说过什么深奥的话,一直在洗车,现在叫她帮忙。

    甘砂拽住另一端,和他一起拉到车尾,一股股水渍被吸走大半。她松手任他抽走毛巾,游征准备去换第二条时,她忽然叫了他一声。

    游征回头,一时眼神茫然。

    彼此在近前时,两人几乎没唤过对方名字,顶多“哎”一下。甘砂这么一喊,像是某种重大发言的开场白,可一时又没下文,偌大的仓库落针可闻,气氛莫名变得压抑。

    游征截住话头:“洗完车我们回家吃饭吧。”

    他朝她淡淡一笑,眼神也是同样的温柔,甘砂还是从话里品咂出断头饭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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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公园是老年太极与晨跑者的乐园,甘砂也是其中一员。她坐在条凳上整理鞋带,另一端坐了一个中年人,劲瘦的身材套上宽松而精致的白色太极服,背后青山薄雾,尤其他在擦拭一把桃木剑,颇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三天后,晚上九点,地点待定。”甘砂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声音似乎被弯腰的姿势压得很低沉,“小白应该跟你说了。”

    “嗯。”段华池简要应声。

    鞋带一个花样反复系了许久,她仿佛一个完美主义者。

    “还有吗”

    “到时你盯着游征的位置就好。”

    “嗯。”桃木剑也从头到尾抹了许多遍,跟他心爱的手/枪一样,每个零件都要锃光瓦亮。

    她在犹豫,他也在等待。

    aj坠楼那晚噩梦般在脑海中轮播,虽然从头到位只有轮廓模糊的影子,aj是这样,那个只有背影的神秘人也是这样。

    也许三年半过去,局势巨变,一切都成为了难寻踪迹的前尘往事或是她心中仍抱着最后的侥幸……

    “没有了。”甘砂噌地蹦起来,原地热身,一副随时开跑的架势。

    段华池的手在桃木剑上僵了一瞬,跟冻住一般,没再追问,不记得第几次叮嘱:“注意安全。”

    他先她一步走到广场空地上,就着晨曦舞剑,动作似轻柔无力,只是做个造型,但她知道,要卸去那股惯性的劲力比刚硬出拳还要困难。段华池这回没混入那些同龄人的队伍,一抹孤独又飘逸的白色,却透着遗世独立的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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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砂回到住处时,游征刚打着哈欠坐起来,脊梁骨自然弓着,一派叫不醒的慵懒。出来一个月,他头发长了点点,靠近甘砂睡的那边塌了一小块,跟多了个旋一样。

    “懒猪。”甘砂边找衣服边笑话他。

    “一个月你就让我懒这么一天吧。”游征揉着眼睛下床,两脚胡乱找拖鞋,那只电子脚镣也跟着小幅度晃了晃。

    今天是他月度回监狱报到的日子,若不是这天,他都要忘记自己只是假释。

    甘砂找好了衣服,问:“要我陪你去么”

    游征也找到了昨晚被甩得老远的拖鞋,“不用。”

    游征抬眼瞅她,甘砂也默契接上视线。

    微妙的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

    一秒,

    两秒,

    三秒――

    两人如遇火警,同时拔足往外跑。

    甘砂领先一步,先进了浴室,但落后在门没关上,游征半个身卡了进来,两手挡住她的一夹。

    她瞪他,“我先。”

    “一人一半,我赶时间。”

    甘砂松开手,“还是算你输。”

    游征捞过自己那把牙刷,随手抛了个腾空翻,“明显平局。”

    甘砂转身进了淋浴间,拉上毛玻璃推拉门。

    不多时,毛玻璃上映出一个赤条条的轮廓,虽然模糊,但他知道她侧身对着他。游征侧倚着洗漱台,电动牙刷插/在嘴里嗡嗡嗡,淋浴间水声下来,嗡嗡声似乎也被淹没了。

    甘砂应该是扶着玻璃弯腰抬了下脚,玻璃上映出五指修长的印子,臀部的曲线明显凸出。她要是脱丝袜,也该是这么个姿势。

    游征骂了声“操”,顺势吐干净泡沫,过去拉开玻璃门。

    甘砂循着声音回眸,侧着身,隐秘部位刚好都挡着,背影像一幅含蓄的人体油画,但每一道弧线又无比立体。

    一瞬的平静过后,她忽然叵测一笑,花洒的水花跟着喷过来,遮掩了她的笑容。

    “操了――”水是凉的,全洒在游征脑袋上,赤/裸的上身被浇个半湿,他两条胳膊挡着水花,过去抱住了她。

    甘砂徒然又冷却他两下,“流氓,不是赶时间”

    只身一条裤衩兜不住他的蠢蠢欲动,游征揉着她的柔软,堵住她的揶揄。他刚刷完牙,那股残留的清香渡进她唇齿间,她尝到了短暂的甘甜。

    “晚上再收拾你。”游征难耐地顶了两下,最终还是松开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甘砂一不做二不休又往他后背浇去,一手还戒备地横挡在胸前,但也是顾头不顾尾,毛茬茬的黑色给蜜色肌肤衬得一清二楚,“谁收拾谁呢。”

    游征笑着替她拉上门,水声冲去了他的足音,等她洗完出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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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期报到给游征一个光明正大见段华池的机会。

    段华池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胸腔一声闷笑:“换了副皮囊。”

    游征容貌衣着没大变化,但眼神变了,整个人透着一股难言的活力。像他出差回来快枯萎的绿萝,浇了一杯水,次日立马活过来,生气盎然。

    “我当你是夸我了。”

    段华池没否认,游征也不与他多废话,这报到后的会面来之不易,呆得久了也许会露出破绽,他简明扼要说了最近的动向。

    段华池安静听着,除了微蹙的眉头,读不出其他表情。他听完,似乎下意识颔首。

    游征冷不丁追问:“你已经知道了。”

    “哦”段华池饶有兴趣一挑眉,抱臂隔着桌子瞅他。两人之间煞有介事摆了一盘围棋,看起来就像借这里的一间小屋叙旧。

    “你应该不止一个……”他隐去关键身份,“让我猜猜,是白子还是……”

    段华池笑:“有时候自作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那也是聪明。”

    “小聪明成不了大气候。”

    游征说:“能活命就好。”

    段华池反刍着他的话,拈了一枚白子将落未落,悄悄对上的一眼里有肯定的意思,游征再度莞尔。

    “一下子用几颗棋子,会不会浪费”游征仍盯着棋盘,好像问的是那盘毫无生命力的珠子。

    “物尽其用,就不会浪费。”段华池视线也没抬。

    游征手里把玩着下一颗,迟迟不落,“也许棋子本身也不晓得自己有何用处。”

    段华池不疾不徐,“等落子那一刻,就清楚自己能摆在什么地方。”

    游征若有所思望了他一眼,段华池反而提醒:“超时了。”

    安静的几个回合过去,游征最后落下一枚黑子,“你输了。”

    段华池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黏在棋盘上,似乎仍在琢磨哪步出了错。

    游征站起默默离开。

    段华池倒退着收了刚下的棋子,终于觅得破绽,喃喃自语:“原来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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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游静芙被游征叫回鸭场,要她帮忙核对本季度的账目。自游征毕业后,游静芙提前享受闲云野鹤的退休生活,自然不想再费心费力。好在游征只让她协助戴克一下,不必当主力,游静芙这边面对的也是几天的空房子,她也就应下。

    “游征又在捣鼓些什么,这边生意不管,跑去哪浪了”晚上八点多,游静芙下午收拾东西赶回来,没来得及午休,浑身乏累,侧头掩嘴打了个哈欠。

    戴克在院子里给狗洗澡,抽空说:“去外地考察一下,可能搞点其他生意。”

    游静芙躺到那张买了几年依旧如新的躺椅上,视线尽头是满天繁星,耳旁是连绵虫鸣。她照旧打一下段华池的手机,仍然没接通,说明还在“出差”,她已经习以为常。

    院子里还有只猫,看见水躲得远远的。那个叫图图的年轻女孩也过来小住,正拿一根树枝给猫挠痒痒。游静芙不禁想到,游征出生时比猫还瘦小,她也只有图图的年纪,自己都是个小女孩,以为养不活的小猫,怎么突然就蹿到了三十岁。

    想起儿子,她也顺便拨了个电话,同样的接不通。游静芙虽然不爱管事,但也不是榆木脑袋,她又拨了一个电话――某天“路过”甘砂的洗车店记下来的――无法接通,再打白俊飞的,依旧如此。

    一种可怕又现实的猜测涌上心头,直接将她从躺椅上拉起。

    诈尸般的举动吓到了戴克,“姨,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游静芙作势捏捏小腿,“老了,有点抽筋,我先回去休息了。”她踉跄两脚,把戏做足又不至于丢了气质,路过图图冲她一笑,飘回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