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五章

作品:《劫道

    宁静的亲吻给手机震动打断,一串陌生号码出现在游征留给幼儿园的手机上。

    他倚着她接起,对端女声陌生又焦急。

    “哎,你好,是那个幼儿园的保安吗我是余力可的阿姨。”

    游征一改闲散的站姿,如芒在背挺直脊梁,“我是,什么事”

    “余力可今天有没有去找你”

    “我今天不上班,他上幼儿园找我了”

    甘砂听出了大概,也从温存中清醒,盯着他绷紧的脸。

    阿姨几乎哽咽,“睡午觉醒来就不见他,我以为他就在小区晃荡,找了一圈没见人。”

    “监控呢,监控看了吗”

    “哎这两天设备维修,录不到啊,我的天……”

    “他妈妈知道了吗”怕是担心雇主责骂才遮遮掩掩,那边的支吾加剧了这边的紧张,游征厉声道,“别磨叽,赶紧跟告诉她妈。”

    那边忽然挂了电话,也不知恼了游征爱管闲事的语气,还是其他。

    游征晃了下手机,僵硬扯了下嘴角,笑容怪异无力,“余力可走丢了。”他咬咬唇,“被你一语成谶,是我着急大意了。”

    甘砂抓住他的手腕,也不知自己怎么善解人意起来,“再等等,或许只是单纯的走丢。”

    -

    余瑛收到保姆的电话暴跳如雷,从瑜伽吊床上跳下,挥散了房间里的其他人。

    “走丢几个小时了你现在才跟我说!”

    电话也掩饰不了声音的战战兢兢,保姆抽着鼻子把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微微眯起的眼睛杀气腾腾,余瑛问:“什么保安”

    保姆说:“就我前几天跟你说陪他参加亲子游戏的保安,我还把老师发的图转发给你了……”

    那几日余瑛碰到点小麻烦,无暇顾及儿子,以为只是幼儿园单纯的友善之举,压根没去瞧。等她调出保姆的消息时,一张脸变得阴沉森寒。

    保姆小心翼翼问:“老板,我们要报警吗”

    “报警”冷笑中满是嘲讽,提起天敌余瑛就一肚子火,前几日“合作伙伴”消息有误,害她底下一批货没了。虽然被抓的是几个边缘下线,尚摸不到她这里,损失也只是九牛一毛,她窝火在“合作伙伴”的办事不力,典型的只拿好处不办事。而且近一年来,男人有点想金盘洗手、光荣退休的势头,渐渐敷衍起来。更不妙在几年过去,人质身体和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一旦一命呜呼,余瑛失去牵制他的筹码,男人便可能彻底反水。

    保姆尚不知触及她红线,无措叨叨:“那该怎么办啊,找又找不到,这么等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这事你不用管了,在家等着他回去。”

    余瑛也不知在安慰谁,挂了这边,立刻拨打另一串号码。

    “我说过不要上班时间联系我。”男人谨慎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那边周围很安静,不知他躲到哪个角落接电话。

    “有个不太好的消息,我儿子丢了。”

    “你哪个儿子”

    余瑛沉默应对男人的反唇相讥。

    男人一笑,“我差点忘了你有个儿子,早知如此,应当由我帮你照顾他,总比把他一个人丢在哪个角落强。”

    瑜伽带将她的手绞着成茧子,只剩下胀红的指头,嘲讽的语气轻飘飘的,“应当也让你尝尝失子的滋味,也许你就不会这么说风凉话。”

    那边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很快又被余瑛盖过去,“希望这事跟你没关,不然如果我儿子有什么不测,你的心肝宝贝也会落得同一个下场。船沉了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

    忙音突兀切入,那边中断了电话。

    余瑛并不意外收起电话,一圈圈慢腾腾松开瑜伽带,叫了蓝雪峰进来,“开车,我们要去一个地方,看来有人不想让我睡好觉了。”

    -

    甘砂跨上摩托,先红色mini一步驶出门口,刚到糖厂那里不得不停下。

    图图打进电话。

    “姐……你在哪……”语调异常低靡,像午夜盖着被子讲鬼故事刻意模仿的压抑。

    “出什么事了”

    也许甘砂的料事如神抚慰了她,图图深缓一口气,拼命提高嘶哑的声音,“上次抓走我的蓝头发……来店里了……带了七八个人……”

    甘砂问:“你在哪打的电话”

    图图一头雾水,“办公室上面……他们还没闹,也没发现我。”

    “好,知道了,”甘砂说,“你在上面不要出来,小白应该在市里,你先让他过去。我和游征在十里村,赶回去还要点时间。”

    “嗯,知道了姐。”图图语气忽然稳下来,“小飞哥在来的路上了。”

    红色mini行驶过来,没等甘砂招手,游征停下降低车窗,探身问她什么情况。甘砂简要交代,游征也废话不说,她戴上头盔,双脚重新离地,跑在他前头。

    摩托和mini一前一后,全程相距不出一百米,这种自然的仪式感和默契填补她三年多的空虚,像喝下一碗酒,一路灼热到胃里,熨帖每一个躁动的细胞。

    -

    白俊飞在图图被发现前赶到“百亩仓库”,手里还拎着一袋外卖,走得急,两个饭盒上面的那碗汤撒出来一些,浸得袋子底一片狼狈。

    这几年来,甘砂在道上混出点名气,一般的阿猫阿狗不敢找她的麻烦。图图叫了其他店几个哥们来镇店,但对方只大喇喇在那坐着,指名要找游征,甚至还煞有介事让洗个车。

    “哈喽,帅哥,我们又见面了。”蓝雪峰一咧嘴,笑得牙龈毕露,小几年不见,头发稀疏了点,但依旧顽强地“雪顶飘蓝”。

    白俊飞吩咐一个店员把盒饭捎给图图,镇定道:“有何贵干”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老板要找游征。”

    “你恐怕找错地儿了,也不打听打听这谁的店面。”

    蓝雪峰笑容浮夸,跟拙劣的雕塑作品一样,肌肉极度不和谐,“甘一刀甘老板的男人,我找这来错了”

    白俊飞暗骂一句,对方坦坦荡荡坐那里,倒一时不好意思逐客。

    局面僵持到蓝雪峰的车洗完,店员已经照白俊飞的意思尽量磨蹭,门口刚好传来熟悉的摩托车轰鸣,一抹红色紧随其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甘老板可让人好等啊。”蓝雪峰还是阴阳怪气,配上他特立独行的身材和发型,不细听会一个异域人士在那说鸟语。

    甘砂让店员都下班,图图也从办公室下来,她还在犹豫图图的去留,白俊飞抢先道:“让她跟我们一起吧,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甘砂便没再发话。

    这边安排妥当,游征上前一步,也是开门见山,“余瑛呢让她出来亲自见我,否则一切免谈。”

    蓝雪峰像是第一回听说自己老板的名字,下颌动了动,砸咂舌,给人塞牙缝的错觉。他斟酌着,不耐烦着,最后仍败在游征目光如炬的无畏里。

    蓝雪峰打电话低声请示时,戴克也给游征回了电话。回城途中他托戴克确认游静芙的安危,戴克反馈回来:阿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跟一个可靠的人在一起,暂时无虞。寥寥两三句,几乎原汁原味。游征那笔烂账即将摊上台面,游静芙和旧爱新欢的瓜葛对他似乎没了当初的冲击性。他放下心来。

    蓝雪峰稍稍拿开电话,“瑛姐让你去她车里谈。”

    游征哂笑,“长了满脸麻子见不得人还是腿瘸了走不过来我就在这,人也一个不走,她爱来不来。”

    几句话掷地有声,不必蓝雪峰费心复述,早透过电话传到余瑛那边,蓝雪峰只说了个“是”,讯息全写在脸上。

    图图本过去降下卷帘门,刚到挡住视线的高度,一双纤细的腿便出现在卷帘门以下。继续关也不是,升上去更不是,图图一个哆嗦,按了暂停。她双腿发软,扶了一下腰匆匆走回来。

    尖锐的冷笑成功把所有视线集中过去,余瑛比图图还要娇小一些,卷帘门把她身形截断,只剩肩膀以下,夜幕之中透着毛骨悚然的戾气。

    蓝雪峰赶紧跑过去给自己老板开门,场面有点滑稽,但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传说中的神秘人物徐徐展露真容,所有人敛气凝神,倒好像围观一件传世珍宝。

    一时没人说话,高跟鞋的nn便是偌大空间里的唯一声响,像炸/弹倒计时一下一下在走。

    图图小脸煞白,想起就是这个女人绑架她,毒杀aj,恐惧剧烈摇晃起她瘦削的身骨。一只手适时出现,按住她肩膀,像以往很多次那样。图图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平静。

    白俊飞倒是见过余瑛,隔了四五年,最初的容貌仍深刻印在属于警察的记忆里。他还想得更远,想到了第一次碰见游征那天。

    店里有个客人买了花,要写情书,斟酌着用词,横竖不得其道。

    客人自言自语:“我对你的爱情就好像那……哎,不行, ‘爱情’太直白了……”

    白俊飞只记得是个三大五粗的客人,那样子实在细腻不起来。

    他瞎建议:“激情”

    “激情……也不行,妈的,比 ‘爱情’还粗俗!”

    “热情”

    “好像这个有点意思……好像又差了那么一点……”

    “热忱。”一条男声冷不丁插/进来,白俊飞一抬头,便看见了游征。

    年轻四五岁的游征比现在俊朗许多,也没有那些糟心事的压迫,整个人飘逸脱俗。白俊飞后来想,那时的游征才配得上aj对他名字的解读:又白又俊帅得起飞。跟他说出的那两个字一样,带给人一种热烈又诚挚的感觉。

    那客人喜道:“热忱,好像就是这个词!怎么写来着”

    游征说:“竖心旁加沈字不要三点水。”

    客人抓头挠腮一阵,将笔递过去,游征工工整整写下字,那客人更激动,干脆要了一张新卡片递给他,让游征帮他写。

    游征勉为其难从了。

    客人欢天喜地捧着自己的花走后,白俊飞才问他想要买什么样的花。

    游征说:“什么花适合四十多岁的漂亮女人”白俊飞复杂的表情出卖了他,游征不以为意笑着补充:“我要送我妈。”

    白俊飞不记得给他推荐了什么花,那之后两人渐渐有了来往,甚至发展出相见恨晚的友情,虽然大多数时间在酒桌上。好像没过多久,游征第二次走进花店,白俊飞已经可以跟他调侃:“又要送花给你妈连我都有点羡慕你妈了。”

    “不是。”游征环视着店里的鲜花,似乎轻声叹息,脸上带着微妙的喜悦,“我要求婚。”

    甘砂只见过照片上的余瑛,还是跟日常有差距的证件照。如今一个大活人走进眼前,似乎一下子不能将两边划等号,这个女人看起来跟来她这洗车的普通白领没什么差别,一样的精致漂亮。

    那边和她视线仓促相接,锐利的眼神划过几个人,最后落到游征身上。

    “我怎么看好像少了一个人我儿子去哪里了”

    游征荒谬地看着她,“你有没想过,如果我想接走他,根本不会让你知道我曾经接近过他。”

    “废话少说,你不就是想要用他来要挟我么”余瑛轻轻扶了一下镜框,迷离的光点沿着玫瑰金圆镜框滑动少许,“说吧,你开的什么价码”

    “我开的价码,恐怕你给你起。”

    突如其来的男声有点遥远,也有点陌生,但中气十足,嚣张隐现,将那来者不善之意宣泄得淋漓尽致。

    卷帘门升起高度不足,那人不以为意低头钻进来。于是先入目的是一颗锃光瓦亮的脑袋,再到他考究的西装,齐烨整个人挺直了腰,后面紧跟着平刘海与鬓发修出尖利直角的金莉,她手中抄着一台薄得可以削果皮的笔记本电脑。

    焦点从余瑛流转到齐烨头上,他环视一圈,目光在余瑛、游征和甘砂三人上游移。

    “看来人都来齐了,倒省得我跑两趟。”齐烨示意金莉,后者会意掀开笔记本,展示在众人面前。

    屏幕转亮,里头一间暖色调的房间,一个小男孩的侧影出现在屏幕左边,他边吃零食边看电视,神情放松。恰逢笑点被激活,小男孩哈哈大笑。

    “可可――!”余瑛罕见失态喊了声,跨出了一步。

    蓝雪峰及时拉住她。

    嘭的一声,金莉也盖合笔记本。

    齐烨说:“如果你足够了解你的儿子,就会知道他现在看的是这个时间段才会播出的动画片,最新的一集,其他地方找不到更早的。”

    余瑛如被咬了一口的豹子,阴狠道:“你想要什么”

    “我说过我的要价恐怕你给不起,你我都是明白人,这是道上的事,可千万别去麻烦条子,不然……”

    余瑛再追问只会露怯,游征第一次和齐烨面对面,拿捏不准此事跟自己关系有多大,也一时不便开口透底。这两人沉默,甘砂等更加没立场挑衅他,只能由着齐烨吊足胃口地拖延。

    齐烨盯着余瑛,说:“第一,我要新鲜的 ‘金色太阳’。”他比出一个食指,“单位,吨。”

    “齐先生,你在痴人说梦。”

    齐烨浑不在意笑了下,鱼钩放长,“第二,我要 ‘金色太阳’的制作方法。”

    余瑛不再咬钩,静静听着,脸色微变。

    “第三,”危险的目光落到游征身上,“我要他的命。”

    “你疯了。”游征异常冷静,让人捉摸不透他是低估齐烨的残忍,还是当真临危不惧。

    “你说得对。”齐烨缓缓解开西装外套,可疑的动作引发一阵小骚动,蓝雪峰摸着后腰护到余瑛近前,游征和甘砂也作出防备的姿态。

    “你们现在还可以放轻松点。”齐烨置之一笑,夏天也不嫌热,敞开两边衣襟,疯狂的景象比他的狮子口大开更具冲击性。

    他的腰镶着一圈“竹篱笆”,排列整齐密实,这炸弹要么货真价实,要么以假乱真,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蓝雪峰的枪口直指齐烨,金莉只慢了一秒,也瞄准了余瑛。反倒游征和甘砂这边没有动静,像一群手无寸铁的旁观者。

    齐烨仍慢条斯理收拢衣襟,扣上扣子,一副胜券在握的闲散,“你们一定想立刻崩了我是不是但很不幸告诉诸位,一旦我的脉搏停止跳动,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金莉借势低喝:“枪放下!”

    蓝雪峰那眼角瞥了余瑛一眼,枪把端得稳稳当当,没有丝毫踟蹰。

    游征也和甘砂对上眼神,不知齐烨的威胁有几分真实,但总不至于有人想当场取他性命。

    余瑛按下蓝雪峰的手/枪,金莉也同步指向地面。

    “齐先生果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淡泊得像世外隐居,这一开口就是胃口惊人啊。”

    齐烨不怒反笑,“比起瑛姐,这不过是毛毛雨、开胃小菜。”

    “人命在你眼里也是毛毛雨。”插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的甘砂,她罔顾游征的隐忍,终是按捺不住道,“以三换一,未免也异想天开。”

    “别说以三换一,就算能以十、以百甚至上千上万换回那独一无二的一个,又有哪对父母不愿意”

    他堂而皇之挑破那层遮羞布,苦心遮掩的陈年往事终于被摊上台面,三角关系的每道边都绷得紧紧的,一弹即断。

    齐烨最后掠了游征一眼,乍一看像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若仔细观察,还是能寻到两人五官上细微的相似点。

    “三天之后,恭候大驾。各位再会。”

    “三天时间根本拿不到那么多货,你得给我时间准备。”余瑛根本叫不住他,齐烨置若罔闻,转身到卷帘门边,脊梁仍挺得笔直,金莉退着去给他开门,一主一仆齐齐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