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五章
作品:《劫道》 关禁闭的地方是间逼仄的水泥屋,风窗高及天花板,门上只有一扇投递食物的小口子,屋里单人床、盥洗台和马桶就是一切。
舍友只有不知打哪个旮旯爬出来的蟑螂,以及偶尔从马桶冒头的老鼠。
游征大部分时候躺着,静养,也是无事可做,只能通过风窗捅进的光柱分辨晨昏。
进来几天,孤独开始摧残他的神志,耳边似乎出现幻听,也不知是不是“邻居”疯言疯语。这是个不妙的征兆,这么呆下去怕熬不到月底便人魂分离。
游征凑到送饭的窗口,往外吼了一嗓子:“喂!死了没!”
气息在受伤的胸腔乱窜,冲撞出一阵阵闷痛,游征嘴角抽风地捂了捂骨折的地方,固定带仍安稳束在身上。
隔了不多久,对面方位传来熟悉的粗嗓门,声量压他的一头:“死你妈逼!”
游征嘴角一咧,跟只餍足的猫似的,慢吞吞又挪回床上。
如此以往,每日招呼,问候全家。有时嚎得太喧闹,警察出声打断,游征和焦青山便立刻噤声。一天不落的,渐渐滋生出微妙的惺惺相惜来。
生活单调又一成不变,容易使人丧失对时间的敏感,游征每天偷偷留下一颗饭粒,碾扁在门板上,以此记录天数。
饭粒的矩阵越来越多,和焦青山的“对歌”也变得亢奋而简洁,有时仅一个音节,堪比森林午夜野兽的嘶吼。
三十天结束,游征和焦青山先后回到原来的监舍,里头多了几副新面孔,两人和各自相熟的人打招呼,依旧王不见王。
出来后见律师,对方透露姚仙芝失联一个月的消息,倒是出乎游征的意料。
“我这里还有一封信,需要给你看下……”律师表情戒备,开始在文件夹里翻找。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游征脊背慢慢离开椅背,十指交握,手肘搁到桌沿。
“不知道谁送到我律所的,非正常快递渠道。”律师说着展示出一张a4纸,上头只有一句宋体黑字。
全数交还,饶你自由。
信件内容看似莫名与残缺,其后嚣张毕露无疑,发件人身份指向的不是他预想那个女人,游征拇指轻快地互相蹭了蹭。
律师一脸明知故问的质疑,“这到底怎么回事十万块不是‘全数’”
“这你不用管。”游征不当回事又靠回了椅背,“如果再有人找你商量,你直接回复:做梦!”
“看来背后还有故事,”律师降低声警告,“我可丑话说在前,你在看守所里面打架已经惹了不少麻烦,如果再被发现数额不对的话,你的量刑――”
“随意,我求之不得,”游征交握的双手搁到大腿上,两根拇指互相追逐绕了一个圈,“看看到底谁更怕查。”
律师眉头蹙起,不知道这个老婆不要妈不管的男人在拧什么,但游征接下去的话让他眉心皱纹更深。
“你先等等,不着急,”律师斟酌后说,“还是开头说的,姚仙芝的失联对我们有利,事情已经走到现在的地步,暂时静观其变。”
“我是认真的。”游征口吻笃定。
律师开始边收拾文件夹边说:“我也很严肃,你既然是我的当事人,我也应当为你争取最大利益。”
游征还想讨价还价,律师已经扣上文件包,整了整领带,主动结束这次会面。
“下次我还会说相同的话。”游征站起来声明。
律师通知警察开门,游征也即将从另一扇门离开,他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那就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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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监舍,游征试图争取一个床上的铺位,不想再打地铺。那位“天选之子”犹豫着,朝焦青山投去询问甚至求救的目光。可那边焦青山爱理不理地偏过头,于是游征得以顺利升级。
铃声响起,每日洗澡十分钟来临。游征提防着焦青山回来后的第一次异动,眼神一直追着他。可后者不分一丝注意力给他,开始蹬鞋脱衣,一副准备沐浴的从容。
游征不敢掉以轻心,浑身肌肉都进入防备状态。
正当他弯腰除裤时,身旁异风袭来,游征立马提起裤子,躲闪一旁。对方身形只瞥到一个大概,面目还是模糊,但可以排除并非刚才那位“天选之子”或焦青山。
那人一招落空,第二招旋即跟上,直往游征的头部招呼,那架势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游征骨伤尚未康复,动作激烈点难保不会二度受伤。虽只是简单的躲避,速度之下胸腔仍是隐隐作痛,渐渐力不从心、左支右绌起来,脑袋被那人上下两手箍住,眼看要变成强扭的瓜,根蒂尽断――
后头啊地呻_吟一声,禁锢游征的力量松懈,他得以解脱,才看清脱得只剩一条底裤的焦青山加入战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扒开那人。
去而复返的焦青山虽也负伤,但蛮力加上怨恨的爆发力,渐渐占了上风。待游征回过气来,只见他臂弯卡着那人的脖颈,那颗陌生的脑袋立刻变得毒发般的紫红,而焦青山的禁锢没有丝毫松开的趋势。再持续片刻,怕是要一命呜呼。
游征警醒过来,立刻爬起去掰开两人。焦青山遇阻,拳脚无情招呼游征身上,主要火力仍攻击到那人脖颈上。顾不得骨伤危险,游征死命将他往外拽,还要分出一分气力出言制止:“杀了他你也会死,放手――!操――!放开――”
洗完澡的人陆续返回,见这混乱的阵势,初来乍到的呆若木鸡,几只老鸟见怪不怪,老练地没有去按警铃,而是先分开游征和焦青山这对冤家。上回血染监舍他们也少不了惩罚,内部矛盾还是先内部消化,往外捅只会全员遭殃。
“操――!”焦青山啐了一口唾沫,监控复位的重压之下,混战不了了之。他指着游征朝那人挑衅,“你妈-逼给老子听好了,这小子只能老子来揍,你算老几给老子滚他妈一边去!”
游征捂着胸口平复,往焦青山那投去一个眼神,半是对出手相救的感激,半是对他泄愤式攻击的疑惑。不过被关进这里的人,要说一点怨愤也无,那也不太真实。两人依旧无半句交谈,感激和疑惑无处安放,也就只能憋回心里。
再望向主动攻击他那人,面孔陌生,中等身材,但肌肉勃发,给人第一印象是个暴力犯,刚才过招,果真不假。没有无缘无故的攻击,游征想起律师收到的那封信,对方倒是双管齐下要治他了。
“谁派你来的”游征歇在床铺上,居高临下冲着日杂柜旁边被孤立那人问。
那人只横他一眼,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缄默。
游征冷静后又理一通思路,觉得刚才想法不妥。这个人是在他关禁闭时间被塞进来的,而余瑛的消息刚刚才递来,他还没回复,对方不应猴急下手才是。
那么幕后黑手指向只剩另外一人……结合当初对暗花主人的猜测,游征觉得合情合理。
自打那天起,洗澡时间又成了剑拔弩张的十分钟,只不过单挑变成了暧昧的三角关系,加上那个杀手,三人互相防备,互相制约。
那杀手可能重任在肩,按捺不住,仅隔了一天,便又动手,奇怪的是目标成了焦青山。
游征衣服撩起一半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间焦青山再次控制局面,不带停顿一下下往那人身上招呼,招招狠戾可夺人性命。游征与他死磕当天大概也如此,只不过焦青山没有如现在一样边揍边崩溃大吼。
“操_你妈的老子揍死你孙子,敢睡老子女人王八蛋――”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重复内容就那么个中心意思。可如果真的如此,那人第一次就应该向邮政动手才是。
熟悉的场面倏然让他打了一个激灵,那天游征也曾像焦青山这般,把对手当成了一切阻碍的代名词,一个劲往死里打。
那个杀手可能与焦青山毫无瓜葛,只不过不幸捣到了马蜂窝。
游征放下衣摆,立刻介入。此次的焦青山比上次更疯狂,死死绞着那人,如钢丝球扯不成两半,游征在中间腹背受敌,又气又急,嘴里也不断骂着,终于赶在监控重启前拽开焦青山。
只是那人没上次幸运,身体弓成熟虾躺在地上,气还喘着,人却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游征立马揪着焦青山的衣襟,警告道:“一会什么都不要说,说一句你就死定了。”
监舍的异常引起警察的注意,那人被抬了出去,其余人列队挨训。
游征和焦青山以外的人都如实说不知道谁干的,两个有黑历史的人照旧成了可疑对象。即使一没监控,二没人证,三他们又咬死不答,揪不出罪魁祸首并不妨碍惩罚他们。
焦青山当晚破天荒被罚“东方红”,游征次夜接上,白天则一起清洗放风场。两人间的龃龉直到几天后照旧的洗澡时间才化开。
这日游征洗得心不在焉,人虽站水龙头下,目光却往别处溜。这般举动瓜田李下,难免遭人诟病。
他眼神的焦点是那个从医院回来的杀手,那人遍体淤青,像面团里揉不匀紫薯,正小心翼翼往身上冲水,应该是被调往其他监舍去了。
正走着神,旁边人的水溅到他身上,游征扭头,是焦青山面无表情的侧脸。
“谢谢……”他支吾着,目视前方水管,“拦住我没弄死他……”
游征不禁往那人方向飘了眼,对方恰好也望过来,目光跟要把他捅个对穿。游征扭回头,焦青山竖起的粗壮中指恰好闯入他眼帘。见游征回首,立马又收好。
“应该我谢谢你,”游征说,“帮我解决了他……他可能以为我和你一伙的,才找你麻烦。”
焦青山哼唧两声,问:“你犯什么事”
“抢劫,你”
“打架。”
游征嘴角扯了下,眼神掠过他胳膊,打预防针的地方纹了一只“一箭穿心”,迷你的红心与他体格形成矛盾的可爱,让人联系到一个词:铁汉柔情。相较之下,游征胸口狰狞的纹身似乎更适合他。
焦青山也注意到他的视线,咒骂道:“操,老子出去就洗掉这傻逼玩意,死臭娘们……”
游征猜到了俗套的大概,说:“什么时候开庭”
焦青山烦躁地搓着胸膛,“快了,准备三年起步,你呢”
“也快了吧。”
“哎――”那边的水不断溅过来,“你抢了多少钱”
游征顿了下,笑:“很多很多。”
“那你他妈打个屁拳赛,”焦青山洗得七七八八,拿了毛巾离开水龙头,边擦边回去,“直接抢钱不就成了,倒霉玩意。”
游征也跟他走,自顾自说:“是挺倒霉的。”
赤身肉林里,个个如剥了壳淋了雨的笋,粗看过去毫无分别,但游征和焦青山路过的地方,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两人的名声早已插翅飞遍高墙林立的监舍,成为众人无聊与无望之际一道聊胜于无的佐餐。
然而两人互相依存的日子不太长久,焦青山被判了三年,移送到了监狱。
而游征认罪,案子一个月后开庭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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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九月末仍未沾上秋的凉意,“百亩仓库”经过两个多月的重整装修,店面焕然一新,门前摆了好些花篮,其中的落款是花店和云吞店。
门前停了辆红色mini cooper,晶亮如新的车身上映着两条扭曲的人影。
“你真不去”白俊飞问。
从甘砂的角度,天线缀着的小蜜蜂刚好从他头顶长出来,滑稽得很,她稍稍撇开眼。
“我今天开业大吉,事多着呢。”
白俊飞扬起嗓门,“开业比yoyo重要”
“我是律师还是证人,他上法庭还是上足球场,需要拉拉队么”甘砂不耐地转身回店。
白俊飞眼看时间不够,只能拉开车门,气馁撂下不咸不淡的咒骂。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砰的一声摔上车门绝尘而去。
甘砂无事人一样开始忙活,但实际上任务分派下去,老板娘也没什么好忙的。她回到二楼办公室,落地窗边可以鸟瞰整个洗车店,但杵那跟遭人嫌的活体摄像头无疑。于是她于是回到桌边,开始翻看账本。条目多是跟装修有关,她每个字都认识,拼起来却好像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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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征穿着蓝色马甲,双手戴铐出现在被告席上,脸庞稍显轻减。进来时目光自然往旁听席扫去,四张熟悉的面孔成排出现,图图、白俊飞、戴克以及游静芙,个个愁云惨淡,相较之下他反而自若轻松。他不甘心纵览全场,仍是一无所获。
最后他不得不面向审判席,再无找寻的可能。
漫长的庭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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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比凉意降得更快,晚上六点半,除午休时间外,这场持续七个多小时的庭审当庭宣判。
“……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七年……刑期过半可申请假释……”
法官的余音里,游征被押解下被告席,那排熟悉的面孔又逐一进入眼底。
游静芙倒还算淡然,这两个多月一剂剂的预防针打下去,整个人已经钝化麻木。倒是三个朋友一脸不忍与哀戚,尤其图图,女人神经纤细敏感,双眼在灯光下折射出一层莹光。
游征扯了扯嘴角,手抬到半路,算是告别。以往的洒脱被禁锢在手铐里,纵然笑着,仍是窘迫难掩,前头不见甘砂的落寞也化成了庆幸。
视野边缘有黑影晃动,像玻璃窗户角落有虫子向光挣扎,游征反射性往那瞅去。旁听席最后一排有个人站起来,背冲着他正往外走。
直觉先于理性苏醒,游征张口便喊出来:“甘砂――!”
那人身形一顿,颀长的背影嵌入大门的光亮里,形成一幅色彩单调的图画。
“你记着我们第一次见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憋足了劲力,脖颈拉出隐隐的肌肉曲线。她似乎侧了下脑袋,又可能没有,那道影子没有回首,渐渐消失在门外。
刚才那幅图画被掏空了一块,中心空落落的。
游征也被催促离开被告席,押解至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