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八章
作品:《劫道》 游征一开始是不是就不打算出境。
星夜回城的旅途上,这个疑问一直在甘砂脑袋盘桓。两边挤着女警,可能考虑到她不一般的攻击力,手铐被锁在前排座位,她胳膊就这么支棱着,就着一个别扭的姿势颠簸一路。然而比起心头窒息感,这点折磨九牛一毛。
繁星渐隐,缺月淡去,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们拼了命逃离的城市又挤入眼帘。
是她不太亲切却并不陌生的警察局里,一张空木桌,一把快散架的木椅,头悬一盏孤灯,面朝一块巨大的单向镜,墙上一架不顶事的摇头扇,这便是她如今的待遇。
铐着的双手安分搁在膝头,甘砂坐下时晃了晃脖子,此后便靠在椅背一动不动。
桌子对面的女警毕毕剥剥说了什么,声音像经过特殊处理,她一个音也听不懂;表情严厉了多少回,一概模糊成隔了毛玻璃的画面。
大概过了多久看不清日夜的屋子让人的丧失对时间流逝的判断。
“三个小时了,可真能忍,别说话不说一句,连姿势都没变过。”单向镜后做记录的警员自己也坐得腰酸背痛,扭了扭上身对进门不久的男人说。
莫凯泽撑在桌面上的手不禁点了点,眉头浮起一个浅浅的川字。
“那边怎样了”警员又问。
“一个样。”口吻充满无奈与愤懑。
警员放下呷了一口的保温杯,瞅着他下巴一夜之间冒出的胡茬,“这个24小时要放的吧,还剩多久”
莫凯泽嫌他多嘴般又皱了皱眉头,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转身出去。
门叶的吱呀声仅是唤起女警的关注,她回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莫凯泽做了一个换人的手势,女警叹了一口气,挫败地离开这间小黑屋。
莫凯泽的目光若即若离,然而余光里还是捕捉到女人定神瞧了他一眼,他故意忽视,浑不在意拉开木椅坐下,姿态从容像一个迟到的老友。
“他都招了。”莫凯泽双肘搁在桌上,两手随意交握说。
对面的目光稍显凝滞片刻,甘砂一脚撑地,支起木椅两条前腿,若无其事晃了晃。
“我渴了。”
“你还记得协助潜逃是几年吗”
甘砂掀起眼皮明明白白瞅了他一眼,刻板重复:“我渴了。”
莫凯泽像要检查她是否说谎,盯进她的眸子里好一阵,甘砂也回视他,眼神没什么内容,他仅能读到跟她声音一致的空洞。
交握的拇指抚了抚指背,莫凯泽撑着桌沿起身返回监控室,出来时手中多了一瓶矿泉水,在门口脚步一顿,冲监控室目前仅有的那名警员说:“关了监控。”
那边握保温杯的手颤了颤,不可置信转首瞧他,莫凯泽只微微颔首,盯着他有所动作,才安心离开。
警员那口水险些噎到,拧紧盖子目不转瞬望向那面单向镜。
小黑屋的门被重新反锁,这回莫凯泽径直走到甘砂旁边,侧身坐上桌子,一条腿叠桌沿上,另一条绰绰有余撑着地面。
矿泉水瓶往她眼前递了递,男人声音低哑,“想喝水”
被铐在一起的手朝那方向够了下,但瓶子缩了回去。莫凯泽成功赢取她疑惑的注视。
甘砂嘴角一咧,眉眼嘲讽:“一瓶水就想套我的话”
莫凯泽反倒不着急回敬她,慢条斯理拧开瓶盖,在她措不及防的一瞬,整瓶水往她的脑袋上浇了下去。
水流沿着汗津津的脸颊滑进嘴角,咸涩怪异,甘砂仍是不自主喉咙滚了一下,落在对方眼里大概成了急不可耐。短袖衬衫与背心暗了一大片,干一块湿一块的,不知哪一片的知觉才属于自己的。
莫凯泽耐心拧回瓶盖,上身冲着她前倾了下,对话姿势更显诡秘,“能让你清醒一点吗”
半身的水给她带来诡异的清凉,甘砂忽略伤口的涩痛,不怒反笑:“这样的重逢方式是不是很惊喜,莫警官”
忽地眼前阴影加重,莫凯泽声音直逼耳际,“你是不是以为案子就抢劫案那么简单,我不管你叫甘砂还是章甜甜,这事最好跟你没多大关系,不然――”
“你会很难办吗”甘砂脑袋转了下,一边眼睛和他的对上,姿势暧昧像他们以前接吻的前戏。
他们之间像架了一条弹簧,此时压缩到极限,只看谁先受不住这股力量向外弹开。
莫凯泽字字冷静,“不会,抓你第一次挺难,第二次就麻木了。”
甘砂无声笑起来,但那笑容像面具,轻而易举就戴上,完美掩饰底下情绪。
“那我等着。”她双手搁上桌沿,手铐敲出不轻不重的警示,“不过,你怎么没被隔离在外呢,我的身份那么敏感……”
莫凯泽豁然直起身,到底还是他先给那股无形的压力弹开。
甘砂面具又戴上,说:“谢谢你了啊,莫警官。”
硬质塑料捏扁的清脆声响传来,矿泉水瓶在他手里凹了一块。甘砂目光追过去,他外露的怒气立刻刹车。
“我一定会找到答案。”
矿泉水瓶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进墙角的垃圾桶里。莫凯泽的背影挪到了门边,后头陡然“哎”的一声。
“我要上厕所。”
“……”
回应她的只有“砰”的关门声,莫凯泽消失在紧闭的门板外。
甘砂丰富的表情渐渐冷却,回归到最初的漠然,甚至冒出淡淡的忧愁。
不知莫凯泽开头的话是诡诈或是实事,结合游征一路的表现,后者的可能性占的几率似乎较大……她的后背又浮起一层薄汗。
吱呀一声门又被打开,前头那位女警出现在门外,朗声道:“出来上厕所,规矩点。”
浅浅的喜悦不可抑制涌上来,倒不是为了生理问题,甘砂心头那点把握越来越大,莫凯泽也许会替她保守身份秘密,但也喜忧参半,以她对这位初恋前男友的了解,大概会执着把案中案的谜底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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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并不因为莫凯泽的一筹莫展而停止,月亮似乎比昨晚饱满一点,但依旧缺了一大块。
手铐给解开,甘砂抚了抚被压出半圈红痕的手腕,脸色跟女警一样的臭。看来莫凯泽还没找到能证明甘砂协助潜逃的蛛丝马迹,她被当成人质配合调查,但这对游征是个不妙的预警,也许会罪加一等。弯弯绕绕避开天眼的潜逃起了一定作用,但终究也没起什么关键作用。
甘砂重新沐浴在夏夜月光下,空气中的余热蒸发了自由的味道。游征给她铺了一条路,她往外走的每一步,都踩踏在他的血肉之躯上。
办公楼出来是个院子,围墙边栽了一圈本地处处可见的芒果树,树前面划分的停车位停了好几辆依维柯警车。其中一辆的后视镜旁站了一个人,手里捏了一枚星火,穿了便服,初看只如避开办公区或者从车上下来抽根烟的警察。但那人清楚地瞅了她方向一眼。甘砂路过细瞧,段华池还是穿了那件半旧不新的枣红色短袖,一口接着一口抽烟。
甘砂也没多看,低头提着被发放回的双肩包,走出了院子。
知道可能有小尾巴缀着,她在附近一家不起眼的宾馆开了一间房。双肩包的东西抖落床上,东西刚才粗略清点过,除了被没收的匕首一件没少,但除了现金证件和那只怀表,其他东西她一股脑往垃圾桶扔,就连留下那几样,也一样一样检查过,理应没有窃听器。
拇指指腹抚过那只扎了一枚子弹的怀表,它的来源赋予了别样的象征意义,那枚子弹仿佛一个开关,触碰上去,里面像有遥远的声音流淌出来。
甘砂挂回脖子,平躺下来,将怀表好生安放在胸口。呼吸的起伏似乎也带起怀表的震颤,甘砂看着灰白的天花板,心情与其说平静,不如说麻木空虚。
明明两天两夜没合眼,却无一丝睡意。白躺了一会她干脆翻身起床,就着宾馆桌面的简易纸笔,打算把担心的事逐项写下来理清思路。落笔前走了神,想起上回这么严谨分析事情,是打算劫道之前,也是一切混乱的开端。
任何事情一旦想起了开头,便像松脱了扎口的绳索,口袋里面的东西倾数往外掉,压得她无法喘息。
甘砂强迫自己静神,下笔莫名写了个“油”字,又急急划掉,工工整整写下“游征”二字。
再往下的条项,迟迟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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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砂一早便出了宾馆,直奔附近的网吧。
网吧里虽称不上人满为患,找个空闲的机子也费了会劲。打游戏的人居多,大多成年左右的男生,甘砂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暑假时间。然而这个认知并未把她从脱轨的生活中拉回多少。
电脑开机后,甘砂在浏览器打开一个网页,纯黑的底色,中央有简单的英文。手指在键盘上一阵翻飞后,她最小化窗口,随便点开一个电视剧,开始漫长等待。
焦急的几小时过去,鼻端一阵肉菜香,甘砂扭头一看,旁边跟aj年纪相仿的小男生点了炸鸡。
可能注意到甘砂不寻常的视线,小男生扭过头来,不知怎的双颊飞红,很显青涩。
甘砂附上一个浅笑,说:“能借你手机点个外卖吗,我也饿了。”
小男生可能被她的内容愣了一下,乖巧递过开了锁屏的手机,漂了油光的红唇弯起,“可以啊。”
“谢谢。”
她在手机上一顿飞快操作,最后支付确认步骤还给他,并把对应现金递过去。小男生似乎仍想交谈,可能触及甘砂的冷脸,只得讪讪作罢。
大约一个小时后,甘砂擦净嘴巴,关机提着快餐盒离开座位,在门口垃圾桶丢弃后返回宾馆。
她刚走不多时,一个男人向网管出示警察/证,要求征用刚才甘砂用过的主机。
……
莫凯泽技术组的同事中午替他开小灶,提取出甘砂的操作日志,重新访问唯一访问过的网页。当满屏黑色的网页加载出来,眼尖的同事忍不住噗嗤一笑,随手将中央的小字放大。
五个字母一个符号,黑底绿字,甚是刺目。
fuck u!
“凯哥,这什么情况啊”同事扭头望他,无暇修剪的胡茬遮不住绷得僵硬的下巴线条。
“没其他了”
同事肯定地说:“还看了电视剧,然后没了。”
莫凯泽低低骂了句那五个字母的翻译版,拳头捏得死紧死紧。
旁边随同莫凯泽把主机从网吧搬回来的同事小心翼翼问:“凯哥,我们还要继续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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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辆蓝色厢式货车停在宾馆后门,上面装载浆洗好的床单。货车其实晚点了,一旁候在保洁车旁的宾馆员工早等烦了,咕咕哝哝从阶梯起身,要把待盥洗的床单换上去。
“等等――”有两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走过来,朝她出示了一下证件。
宾馆员工看到那证件上的警徽就吓懵了,龟缩在旁,任由他们在有两三人大的车斗里翻找。可车斗愣是翻到底,却哪有半个人的影子。换成便衣俩懵然。
与此同时,一个穿橘黄外卖平台马甲、头戴同色安全帽的人低着头从宾馆前门出来,骑上路边停靠的小电摩走了。背影看着像个瘦削的中等身高男人,若能稍走近细瞧,会发现对方脖颈弧线流畅,丝毫不见喉结的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