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四章

作品:《劫道

    女人听闻枪声,圆形细金边镜框背后的眸子刹那肃然。枪声方位难辨,她只给旁边一个眼神,一个身高一米九左右,染白的平头,后脑留飘一绺蓝色卷发的男人迅速掏出对讲机,发出简洁的询问。

    “一楼有人鬼鬼祟祟。”那边回复道。

    “来了”不用蓝雪峰传达,女人已然听清,但下一秒担心的是那个男人没立即撤退,被她的人撞上,这样一来局势变得棘手。

    砰――砰――!

    接连的两声枪响搅乱思考的节奏,她秀眉紧蹙,只听得对讲机那边人解释:“不是我们放的。”

    如此大致排除那个男人开枪的可能,不到万不得已他应当不会滥用子弹。

    看了只有一种可能性,有人毁约偷袭了。

    樱唇弯出一个冷厉的弧度,她开始发号施令,迅速将人手分成两个小队。人马一划分出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蓝雪峰,那个神情恍惚的男孩,以及另外几个打手,向楼上转移;另一组成员构成则简单粗暴,按能力区分就是一波有勇无谋的猛士,相当于护城时充当移动靶子的无名士卒,在原地堵截,拖住敌军脚步。

    而唯独被遗忘在外的,是陪在那个男孩身边的女孩。

    她神志相对清楚,迷糊的部分也是因这几日饥饿、缺觉与外界刺激的多重折磨,给她一桶冷水,立刻回半条魂。至于那个男孩,就差劲多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被蚕食,千千万万个窟窿等着去填堵,任何一个漏风的小孔都有可能扩张成黑洞,彻底腐蚀掉他的躯体。再过一段时日,他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外界只知“金色太阳”得名于极乐是产生的幻象,却不知它的原始含义――最接近金色太阳的人,身躯势必会被焚烧成灰。

    女人一直对此名字颇为自得,这是那个男人手笔,原意极其符合他的身份,后来的延伸意义却契合她的初衷,可谓机关深藏。

    “那女的怎么处理”手下已将牢笼里的年轻男女分开,一边架着一个。蓝雪峰将她的浮思拉回,下一瞬只觉腰间一空,枪被夺走,落进一只属于女人的纤手里,枪托和扳机上露出几颗精心雕琢过的美甲,灯光下闪烁着诡谲的光。

    “人质么,就当用来撕票,”枪口瞄准那恹恹的女孩,她皱了皱鼻子,“我不太喜欢漂亮女人。”

    那边原本奄奄一息的女孩玩命扬起脑袋,眼神如果能穿过蒙眼的黑布条和油腻污浊的刘海,大概会是晦涩而绝望。她竭尽所能摆头,边上押着她的人以为负死顽抗,将她两条胳膊锁得更死,女孩细微的动作很快淹没在禁锢里。

    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美甲光泽危险闪动,一道胳膊横了出去,枪口被摁向地面,“瑛姐,杀人会留下痕迹,现在非常时机,不如就把她丢这里当鱼饵――”

    余瑛冷眼睥睨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的蓝雪峰,脸上仍挂着笑,语气却极度讽刺。

    “你倒是忽然仁慈了,”话虽如此,到底把枪收起还他,眼神一顿,忽然钉在那个男孩身上,胜券在握地轻笑,“那就把那个男孩的衣服扒下,既然做戏那就做全套,半真不假总比全假的好。”

    -

    余瑛口中担心的男人已从二楼翻落地面,刚才一言不发鲁莽朝他开枪的理应不是余瑛的人,不然自己地盘底气足,按理会先开口质问他的身份。看样子战局已拉开,他要躲开的是两拨人,决计不能让人发现他的踪迹。

    落地的地方恰巧是一扇窗户,通风需要车间的窗户比一般房子密集,搬空之后窗户更是开的开,破的破,大多残留一具框架,整栋大楼四面漏风。

    他立刻先躲进去,防止二楼那人再度开枪。狙击/枪瞄准点在地上和墙上扫描,当红点落在墙壁上时,地上倏然滚过一团黑影,有人从门边翻地滚到楼梯口。

    男人赶紧缩身,躲到一根承重柱后,可能视觉范围和光线所限,他在黑影的两点钟方向,黑影只专注躲枪上楼,没有注意到他。

    片刻沉寂后,一道明显属于女人的声音从刚才的地方传来。

    “部署好了没”

    似曾相识的女声撞击他的耳膜,心跳不可控加速,他尽可能只暴露眼睛窥视,可惜那里黑团团的,伸手不见五指,简单的五个字像是从地狱而来,属于他的幻听。

    正待男人要放弃搭建微妙的假设,那边似乎不给他侥幸,抛出一个长长的句子,足以让他把语气和咬词听个分明。

    “赶紧过来,南面有狙击手,从北门爬窗进来。”

    足音远去,那女人可能径直上了楼。

    男人抹了把额角不知几时渗出的汗,呼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嘴巴一抿,一颗汗珠沿着深刻的法令纹滑进嘴角,咸涩的味道唤回了几分冷静。

    -

    二楼楼梯口处,甘砂和游征顺利汇合。相视一眼的内涵纵然淹没在混沌的黑暗里,背后意义仍抹平些许芥蒂。

    “二楼没有。”游征主动汇报战情。

    甘砂一点头,脚往上楼的阶梯踩,游征抢先一步跨在前方,她磕上他肩头。各自稳住下盘后,一上一下的又互视一眼,像第一次配合时毫无默契的不尴不尬,但两人站位不变,他打头阵她断后,他们旋即都默默接受了这种队形。

    二人小分队逐层检查。搬空的车间看似便利,乌漆墨黑实则给搜寻带来困难与潜藏的危险,每一团看眼花的昏暗里头都极有可能藏着一孔乌黑的枪口。

    三楼……

    四楼……

    五楼……

    收到战书后他们几乎没合眼,几千平方地毯式的搜寻将近榨干精力。待至五楼楼梯口,一点静候许久的声响进入耳朵,被神经夸张地放大,甘砂警觉驻足,举起了那把别人送她的匕首。

    游征一心往上,没留意到异常,只是反射性和她背对背防守着,也眼观四方。

    凝固的几秒钟过去,周围仍旧死寂如墓园。

    游征压低声问:“什么情况”

    匕首紧了紧,甘砂又迅速环视一圈,“好像有人。”

    “哪”他循着她脑袋的朝向望去,黑色静止在偌大的空间里,处处暗藏玄机。

    甘砂踟蹰缩了下匕首,“……可能眼花了。”

    游征不做评论,继续往上,同时耳麦里催促白俊飞和戴克尽快跟上。

    大楼每层结构不一,六楼出来之间一扇紧闭的防火门,但可能年久失修,底下门缝露着一线光亮。也不知里头人疏忽不熄灯,还是故意下饵。

    游征往那指了指,甘砂也屏息静候。

    借着那点光亮,游征冲她做口型,甘砂与他并肩而立,待他三倒数至一,两条长腿同时飞踹而起,震开两扇防火门。

    车间里亮着光,绿色防静电地板蒙上一层薄灰,塑料袋、零件、电路板等等,垃圾散布。而正中央地板坐着两人,背靠背被拴着,脑袋颓唐耷拉,面对他们那个赫然穿着图图的衣服,正闻声缓缓抬头。

    “图图”甘砂叫出来,那边嘴巴给脚步贴得严实,呜呜声含糊,“aj”

    应声更低沉,分辨不出原音。

    图图像忽然觉醒,拼命冲她摇头。甘砂直觉要往前冲,理智悬崖勒马,机关太过浅显必定有诈。游征也岿然不动,细细打量目力所及范围内的布局。

    承重柱分两列,分列在人质左右不远处,柱子背后应该藏着看守的人,防火门两旁墙后应该也有一批,说不定十几把枪上好了膛。如果他们鲁莽杀入,便会顷刻沦为瓮中鳖。就是不知山大王藏在何处……

    时间所限,他们能寻到的装备不多,如若有催泪/弹,大可直接丢一颗进去,来个大刀阔斧的劫寨。

    两人各自用脚顶着防火门,以防自动关闭,脊背尽量往门框贴,以门为盾。

    游征咂舌吸引甘砂注意力,做了几个简洁的手势,那意思就是:我前你后。甘砂摇头,做了相反的动作,对方同样摆手。没想事到如今,两人虽然有合作的觉悟,却依然要为谁冲锋谁辅助的问题争论一番。

    无奈叹气后,游征作出一二三的口型,一手做了三个姿势:包剪锤。

    甘砂嘴角一扯,比出拳头就位,游征无声发令,第一次都是包,第二次锤碰锤,第三锤子捶剪刀,她炫耀地挥了挥拳头,他两根手指弯了弯,无奈收了回去。

    甘砂深吸一口气,往门内踏进一步,立定静观其变。

    然而她这块鱼饵并不太香,足音被地板吸走,甘砂一步一步走到图图跟前,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顺利得如白日幻想。

    而当她掏出匕首蹲下要割开她手腕的扎带时,猛然发现那个“aj”两只手并未被捆绑,仅仅简单缠了一条麻绳。下一瞬,那双手挣脱麻绳,从裤腰带处抽出一把匕首,反身直往甘砂门面刺来,那人面孔也显露出来,哪里有半点aj的样子,分明是一副陌生的五官。

    甘砂跃起避开偷袭,起脚往他手腕上踢去,那人似是有两下子,第一记也躲开,和她周旋起来。四周也开始蹦出帮凶,如花果山的猴子,一个两个都往甘砂扑去。

    里头事发突变,游征也不再等待,冲入车间内从人墙外围突破,同时留意更多的虾兵蟹将出来支援。游征很快进入内圈,和甘砂一起将图图护在相对安全的风暴眼里。

    然而似乎人数不再增加,来来去去都是那七八张面孔,个个身手不凡,想必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猛士。无法辨别谁是领头羊,擒贼先擒王的捷径也走不通。

    空旷的车间内没有有效掩体和可借用的工具,纯粹靠体力和身手较量,对方刚倒下一个,另一个立马爬起来。

    以往甘砂和游征合力迎敌,猛虎难敌群猴时尚可一块插翅而逃,现下不仅逃不了,还得分一份精力护着图图,局势虽称不上左支右绌,但也一时僵持不下,难以觅得转机。

    “这样下去不行啊。”且不说最后胜负,单单体力的流失也是一个不妙的征兆,游征恍然悟通这拨人的目的,说不定是想用一个真图图当诱饵引他们上钩,缠着他们,消耗他们的气力,等到面对控制aj那拨人时,也许他们会因精疲力竭而缴械投降。

    “你抱住我。”甘砂早已发觉硬撑不行,抛下这句话当即往游征身上扑去,两臂挂上他的脖子,擦着他的胸膛双腿腾空而起,狠力踹飞逼近他身侧的一个喽。

    游征顷刻会意,没有立即放她下地,而是以自己的脖颈为转轴,把着她的腰肢将她甩上他的腰背。甘砂默契地双手撑稳在他弯下的脊背上,双脚飞出又是放倒一个。

    如此这般,甘砂双脚几乎没沾过地,或是挂在他身前,或是被夹在他腋下,她成了他手中灵活多变又极具攻击性的武器。一轮密集扫射过去,对方倒下的比爬起来的多。几圈下来后,整片基本瘫软。

    之后游征有大片发呆的空闲时回想此刻,觉得怪有意思的,如果他们早年能一起长大,说不定能成为杂技界的一对金童玉女,如果以后他们能成家,保不齐在家里开打,家具几个月就得换一套新的。

    游征把她放下,也不知出于习惯还是冲动,最后还紧了紧她的手。甘砂站稳后,游征马上从背包里掏出绳子,将地上的人挨个反剪双手绑起来,跟晾腊肉一样穿成一线,又齐齐用封口胶封上嘴巴。

    甘砂也过去撕开图图嘴巴上的胶布,替她挑断手腕扎带。

    图图两根手腕给勒出两道红痕,也顾不得喊疼,扑到她怀里颤抖起来。她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杂糅了多种味道,衣服也邋遢了,简直像流浪街头的小乞丐。

    “没事了……”甘砂拍拍她的背,酣斗过后的疲劳让她无法搜刮出更多的安慰。片刻倚靠后,图图稍微恢复了一点,甘砂迫不及待问:“aj呢”

    “走了……带走了……”图图虚弱吐出几个字,险些叫他们听岔了。甘砂一再追问,几日高压的人质生活把图图逼到奔溃边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臆想,加之长时间被蒙着眼,只能根据自己的判断说个大概。

    末了,甘砂问出最担心的问题,“他们有没有给你注射什么东西”

    图图像看到极可怖之物,黑眸倏然睁大,牙关打着寒战摇头,“没、没有,但是aj……我、看着他们打的,他们一直让我看着……”

    甘砂抱紧她的脑袋,呜咽声还是漏了出来。

    aj还下落不明,游征把人绑好后没凑过去安慰,站着说:“你在这等小白他们,我上楼看看。”

    甘砂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句“小心点”来不及出口,人已经风一样消失在防火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