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三章

作品:《劫道

    “如何”

    视频通话结束的大概一小时后,众人对着游征提出的方案陷入沉默。四人分坐两边,游征和戴克坐床位,白俊飞背对着木桌而坐,他身边空出一把椅子,唯有甘砂坐不住,时而倚着桌沿,时而走到窗边透气。

    游征环视众人,“同不同意都吱个声,我们一会还得赶路,时间不多。”

    甘砂再度从窗边回来,似乎离开窗边空气,喉头又堵上一团湿棉花,憋得难受。

    “你这是引火自焚,”抱起胳膊的姿势防备又强势,“你把警方当猴耍呢,想怎么遛就怎么遛,太异想天开了。”

    白俊飞朝她撅了撅嘴,暗暗比出拇指,敬她的直言不讳。

    就在刚才,游征提出假装自首,地点就在约定的华泰工业园,想借用警方的力量引发乱战,混水摸鱼把人救走。

    余人尚在听错的犹疑和确认后的震惊中,甘砂第一个跳出来反诘。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救人。”预料之中的反馈并未让他生出一分妥协与心虚,“现在对方数量不明,地形未知,而我们只有四个人,相当于两个救一个。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案,我愿意洗耳恭听。”

    “那你想过最坏的结果吗”

    尖锐的问题让气氛陡然凝滞。

    甘砂依然充当撕破美好表象暴露丑陋内里的角色,“一旦失败,aj和图图救不出,会死;而你,如果也逃不开,就要坐牢。”

    这是游征一开头设想好的最坏结局,失去生命只是苦楚压缩到一霎那,尝过一口便无知无觉,没了自由的苟延残喘会将每一秒的无聊与无奈放大成绝望,留在味蕾上经久不散。但他们一直敏感避开的两个字被甘砂毫不含糊强调出来,冲击性不啻于当头一棒。

    游征盯了她一会,像要从她的话语间寻觅出底下的关切,但甘砂很快冷淡扭开头,堵死了他的探究。

    白俊飞轻轻叹气,无奈摇头,“其实你们都想错了,无论哪种结果,最坏的结果只有一个,我们全军覆没。”

    与游征不同,他的身份可以让他免于牢狱束缚,死亡仍然是头位恐惧对象。

    这一发话,他无形中站到了游征的阵营,局势成了1:2。

    游征和白俊飞相视一眼,也是身份敏感以来首次寻回以往合作的默契。这种默契模糊了身份的鸿沟,也许身份面对挑战时,默契会缩壳,但灵魂相触这一刻,情谊真实不虚。

    两人又望向唯一没表态的那位,戴克严阵以待抱着胳膊,此时放下,下巴往游征方向一挑。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放手一搏――”他抬手隔空挡了下那两人炽热的目光,“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一旦出现转机和希望,剩下的我们来处理,你立刻出境,不得有片刻停留。”

    当事者没有立刻首肯,这短暂瞬间暗示他又要耍心机的征兆,戴克立刻寻求支援,把他的狡猾压下去。

    “还是分两队人马,你负责护送他出境,我和小白断后,”戴克不错眼瞧着甘砂,“怎么样如果没记错,当初在洗车店你也是这么承诺的。”

    压倒性的1:3。

    她是说过,她出一条命,护他全身而退。

    甘砂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她始终无法突破铁三角的牢固,即便白俊飞是自己人,游征与她交好。这种关系的建立和稳固与身份无关,而是天时地利之下水到渠成的人和,她没赶上那时候,感情性自然差一些。她已由最初的羡慕转变为接受,并开始寻找可以将之化为己用的方法。

    抱着胳膊的手在肘部点了点手指,她自嘲,“少数服从多数,还有选择的余地”

    不仅她没有,更重要的是他也没,双关的讽刺戳到游征脊梁骨,冷冰冰的一下,警告性十足,将他的小九九全部捅了回去。

    ―

    一根削葱根般的细嫩手指点了点窗框上的玻璃,指甲盖上还涂了精致的指甲油,小黑屋一样的房间光线有限,上头依然泛起一层美妙的光泽感。手指的主人也长得同样小家碧玉,绾着一个温婉的发髻,耳际垂落两小绺带弧度的发丝,鼻梁架一副玫瑰金细边圆镜框。唇角一勾,鼻翼旁那颗点睛的痣也似乎笑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像年轻亲切的中学英语教师。

    被她一烘托,站旁边中年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斯文气质也凸显出来,外表虽硬朗,眉宇间仍掩饰不了三分儒雅。

    两人年龄差像父女,但气场上全然的合作者。

    单向镜前的桌上摆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是之前拿来合成人工女声的。女人盖上笔记本,开口道:“如何,现在的对‘金色太阳’放心了吧三天成瘾,戒断症状来得比预想中快。如果没人拉住他,丧失理智会像现在这样自残,出现幻觉,不续上的话,说不定活不了几天哦。 ”

    单向镜另一边的两人一直面对墙壁挣扎,是以看不太清面孔,不过长相无所谓,身份确认是游征那边来的人就行,反正只是两具试药的肉体和鱼饵。

    男人略微调整站姿,抱起胳膊,“你确定他们会赴约”

    “以我对游征的了解……”女人轻蔑一笑,那颗痣也得意起来,“百分百会的。”

    那边轻哼,似乎不信。

    “我倒不是非要回那些钱不可,‘金色太阳’一旦大面积渗透开来,那点毛毛雨算什么。只不过只要游征还在外头蹦q一天,我就没得一日安稳,他会不断找我麻烦。而且听说他结交了一位能干的伙伴,”女人不疾不徐,话及此处眼风意味深长扫了他一下,“不然仅凭他一己之力也无法三番五次能逃脱。如果这两人目的一致,问题会变得棘手,势必会影响推广‘金色太阳’。”

    男人像终于寻到破绽嘲讽她,没要表现半点危机的同理心,反而哂笑,“你一年前处理得太血腥暴力,留下隐患,你大可装作一问三不知的向小葵。”

    女人淡然轻吐一口气,说:“一年前齐方玉还好端端喘着气,如果他知道我待在他儿子身边,说不定从中做梗,或者干脆借机杀了我。虽然两人多年没联系,游征身上到底流着齐方玉的血,如果发现我的身份,说不定不用当爹的动手,小老虎也会亲自了结我。我只是……”怅然之色罕见地闪过她的脸,女人略一停顿,又恢复笑里藏刀的肃杀,“低估了他的能力和怒气。而且……就算我能撒谎,孩子也没法配合我圆谎。”

    不知哪句话拨动了男人的心弦,微妙的神色转瞬即逝,又戒备起来。

    “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轻视你的对手,不管对方是敌人还是伙伴。”

    女人知道他指桑骂槐,也不生气,依旧含笑从连衣裙的口袋里缓缓掏出一件东西,手掌摊开忽地一翻,手臂同时高举,一只怀表晃荡到男人眼前,表盖已经打开,金属表面带着年代的磨痕,里头嵌着一幅小小的全家福,一家三口冲着镜头笑容满面。

    男人眼睛直了,表情再也绷不住,伸手去夺。

    “你说得没错,”女人没躲,笑吟吟让他收走,“无论是敌人还是伙伴,我现在都很重视。”

    “嗒”的一声,男人扣上怀表,收进裤兜里。

    “你不许动她一根头发!”男人忽然钳制她的喉咙,警告道。

    女人踉跄退了一步,脊背抵着单向镜,从容看着他,没有半分挣扎。

    “我不过借了她一只怀表,现在四舍五入算完璧归赵,平日里哪天不是好吃好喝供养着,连我老娘都没这个福气,你瞎紧张什么”

    女人盯着单向镜另一侧无谓挣扎的两条身影,声音平静,“还有一个小时,你从来时的路走,我让人关了监控,撤了守卫,没人会看见你,你也从来没有来过此地。”

    男人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牙关紧咬绷出愤然的弧线,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开门而出。

    ―

    华泰工业园位于城郊一片旧改区,废弃状态,大大的拆字印在外墙,红色油漆上头已蒙上灰尘。偌大的园区荒草丛生,但仍常有货车进出,以此作为廉价的停车场。

    工业园周围也是同样苟延残喘的老旧居民楼,部分外墙已刷上“本栋已清空”的大字,部分楼二三层窗户虽用条砖堵实,一楼的苍蝇小店生意也不见冷淡。旷日持久的拆迁工程已让人趋于麻木,依旧淡然重复前一日的生活。

    皮卡停在工业园之外,甘砂和游征打头炮翻墙进园。

    只能从卫星图了解园区地形,总共八楼一门,八栋楼三栋一列,第三列只两栋,使得园区呈现瓶口式收尾。

    游征和甘砂此时就站在尾巴楼宇的阴影里,离约定时间还差一个多小时,月光下,两道身影往楼宇逼近。

    仓库卷闸门拉下一半,依稀可见里头倒塌的桌椅和随地丢弃的物件,一副撤退后懒得收拾的荒凉。他们没有着急进去,游征蹲下查看门槛,指腹扫过去,厚重灰尘覆盖其上,手机电筒光柱描过,俨然一体的灰尘,看不出人为踩踏的乱迹。

    甘砂一旁站着把风,悄然问:“如何”

    游征收了手机,摇头拍蹭去手上灰尘站起。

    绕圈把所有入口检查一遍,两人换到下一栋。

    “他们的车往哪停”

    甘砂环视一圈后问,园区无地下车库,如果停在室外,就可以快速锁定目标地点。然而对方显然不会那么粗心大意将逃生工具随意停放。

    游征已经检查到了第三栋,伏在地上久久不说话,样子像要检查车底盘零件。

    见他没回答,甘砂等了会,才轻轻哼了声提醒。

    游征嘘声,嗓音压得极低极低,不留神听还以为是夏虫低语。

    “有人……”

    甘砂警觉起来,脊背贴紧门框,似要藏匿于其中。巡着游征视线瞧去,只见他紧盯不远处楼梯口方向。

    门口挂着的遥控器厂牌子已经歪斜,地上散着一些零件,依稀辨认出是遥控器电池盖。他刚捕捉到的,应该就是类似硬塑料被踩碎的声响。

    甘砂一甩头,示意往上冲,游征撑着地面跃起那一刻,倏然一道强光直射而来,如利剑插进游征的后颈,如若那是一颗子弹,此时他怕已鲜血直流,倒毙在地。

    “那边是谁”

    森冷的质问跟着强光而来,源头应该是对面楼二层或三层。

    游征已借势滚到一边,不稍作停顿,大步往楼梯口冲去。这边突变骤起,楼上依然无大动作,说明要不和对方非一伙,要不势单力薄无胆迎敌,如果上头是守株待兔的陷阱,底下不应先打草惊蛇,无论哪种,这是突击的好机会,游征来不及和甘砂通气,自个儿先窜上去。

    既然对面有守卫,说明他们捣中了狼窝,甘砂紧跟游征身影,然而仓库门边玻璃窗忽然炸裂,一颗货真价实的子弹击穿了它,玻璃碴子溅射到她身上,甘砂抬手遮挡,滚到一边。

    玻璃盾牌的碎裂阻挡了她的去路,她躲在门柱背后,刚才那道强光依旧在扫射,只不过现下还多了一颗狙击‘枪的红点。

    游征已消失在楼梯口,甘砂抽空拔出腰际对讲机,跟白俊飞分队报告敌窝方位,急促呼吸通过话筒反回来一些,吹得神经愈发绷紧。

    这边游征预估无偏差,果然二楼空寂走道上一条人影在飞奔。他眼睛适应了黑暗,迅速给那人背影下了判断:一米八左右个头,步伐稳健,应当是个男人。

    那人大概觉察到来人的追击,舍命狂奔,像被人看清脸一般,始终不曾回头观敌,身份和立场透着古怪。

    游征当即掏出枪――也是他们唯一的枪支,出发前三个男人默契地要给甘砂用,可对方嫌烫手似的没接,说应当命悬一线的“头号目标”拿着――瞄准男人的腿部开了一枪,失了准头的子弹击在墙壁上,但也足以搅乱对方的节奏。

    那人不远处横着一道洞开的窗户,其后大概是一个生产车间,男人慌乱之下,没有绕弯,而是直接扒着窗沿翻身而入。

    游征又伺机开了一枪。

    子弹砸在窗沿,近距离的声响震得男人身形一晃,咚的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

    男人也许没发觉,也许来不及捡,游征已追到窗边,他奋力前冲。

    游征跟着他翻窗而过,落地时脚踩上一疙瘩,刚想踢开时反应过来,矮身要捡,指尖前端爆裂一声,男人也掏出了枪,一发射偏的子弹让那疙瘩弹开了寸许,刚好向他跳来,游征顺手捞过,附近无掩体,被男人逼得退至门外。

    好歹暂时藏了起来,游征才觉察手中握的是一怀表,应当是男人掉出来的不错,来不及细察,他把表链挂脖子上,潦草将之塞进衣领里。

    周遭一时安静下来,不知是否加速的心跳扰乱了他的听觉,游征捕捉不到逼近的脚步声。

    足足有一分钟过去,他按捺不住,枪口重新瞄准车间里,接着梁柱掩护自己,扫描范围一步步扩大。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潜藏的危险让此时比刚才的等待更为煎熬,直至车间另一端,清凉夜风透过大开的窗户送来,也不见男人的身影。

    游征过去细察,淡淡月光下,窗沿赫然印着一只脚印,探身往外瞧,一楼的灌木荒草丛被扒开一道缺口,那人已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