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一章

作品:《劫道

    白色冷冻车掉头驶离高速入口接驳路,转走监控较少的省道。如不是货车体积过大,甘砂只想抄小路走。夜间眼乏,她强打起精神,留意指示牌以免错过路口。

    车厢内充斥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酒香,也有汗臭,期间还掺杂了屡屡烟草味。

    她从后视镜飞快瞥了眼,后座的男人已经套上那件t恤,也是一身狼狈,抽着一根不知打哪儿找来的烟。猩红烟头点缀,整个人更显颓唐。

    甘砂皱了皱鼻子,降下车窗透气。风声呼啸,耳旁更加嘈杂。

    游征猛吸几口,把剩下的半根烟塞进二锅头的瓶子。烟味渐渐淡去了。

    树江是往西方向的一个镇,恰好坐落在两省交界处的地理位置给她启发,将他的目的地猜了个七七八八。游征应该是一路向西,穿越与越南接壤的邻省,直接出境,且极有可能从东宣市出逃。

    照现在的速度,刨去歇息时间,马不停蹄最快也得八小时才能到达树江。时近凌晨一点,不出意外日落前到达已是理想状态。

    甘砂强撑两个小时已达极限,在路边停车和游征换了位置,猫在座位上歪头便睡。车身震动,加之噪声不断,睡眠远称不上舒适,但对一个极度疲惫的人无异于落水时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异常颠簸的抖动终结了她的囫囵一觉。她迷惘四顾,窗外却不是延伸开阔的公路,视野被阻断,定睛看时,只见是一排笔直树干,以及树底下茂盛灌木丛。而对侧窗外是一段平行的夯实泥路,再外头也是同样的路边树。

    车头灯熄灭,甘砂错失观察前方情况的机会。

    “这是哪”她问。

    游征没有立即作答,推门扶着门框滑下车,手上拉过自己的双肩包。地上荒草丰茂,扫至小腿肚,游征单肩吊着包,倚到一棵树干边,低头从裤兜掏出瘪了的烟盒,抖出今晚第二根烟。

    甘砂在车上看了好一会,黑暗中只有一点烟头忽明忽暗。她推门下车,外头声音清晰起来,身后远处胎噪声偶尔飞过,应该是刚才下来的道路。

    她站在他的上风口,避开缭绕的烟雾。

    游征似乎抬头瞧了她一眼,又像是没有,烟头明灭速度加快,不久骤然落地,他抬脚碾灭。

    适应黑暗后,甘砂瞧清他在低头翻包。

    “接着。”

    游征忽然扬手,一团黑乎乎朝她飞来,甘砂下意识单手接住,手腕一颤,东西十分沉手。她另一手一起托住,摊开一看,肥皂大小、硬梆梆沉甸甸的金块,在夜里泛着暗哑光泽。

    甘砂讶然抬眼。

    “订金。”游征提着背包说,“三天后你在树江找得到戴克,剩下那三成就是你的。”

    说罢,他径直越过她回到驾驶座,在甘砂尚未回过神时,他捞过她的背包,单手吊下去。

    “你什么意思”甘砂示意性地掂了掂金块,应该是足金,表面光滑,无任何可辨别性标识,大概已重新锻造过。

    游征提包的手也晃了晃,可甘砂没立即去接。晃悠悠的背包忽然脱手而出,准确地飞落她脚边,“砰――”的一声,游征甩上车门。

    “你还需要我给你准备后路吗”

    引擎声如鼓掌一般,给他的决绝煽风点火。车头灯大亮,游征盯着左后视镜,那眼神方向又似乎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

    冷冻车徐徐倒退,甘砂渐渐从车侧进入了车头灯光亮范围,她反射性眯起眼,已看不清挡风玻璃后的人影。

    她五指倏然攥紧,随即松弛下来,胳膊甩出,那块金块融入车头灯光亮中,消失在刺眼灯光后――

    砰――!

    驾驶室的挡风玻璃绽开巨大的放射性裂痕,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彻底阻断了男人的视线。

    汹涌的快意淹没了她,甘砂浑身颤抖,嘴角浮起笑意。

    冷冻车片刻的静止后,忽然前行,朝甘砂气势汹汹铲过来。

    甘砂倒退几步,往一旁跳开,左车头磕上一棵树干,震得树叶沙沙作响。整辆车也停下,车门被撞开,游征跳落地上。门却突然朝他夹来,他抬手挡住,门下脚风袭来,甘砂直往他伤腿上招呼。

    游征身形一闪,逃出危险的门缝,抬手格挡开甘砂怒气冲冲的一拳,也不留情面出拳。

    他们曾经互相对战,也曾经并肩作战,熟知对方拳脚路数,即便用劲比以往更为阴狠,一时半会只斗了个旗鼓相当。

    上一秒甘砂踢中他伤腿,下一秒游征手刀剁上她肩头伤口。急剧后退中,甘砂踩到灌木丛边缘,却发现下面是陡坡,整个人险些跌落,拽过一把灌木枝条才勉强稳住身形。

    岂知游征趁虚而入,一脚死命踹在她胸口。甘砂双脚失去抓力,往后仰倒,幸亏抓住枝条才没摔下陡坡。

    游征不带片刻犹豫,瞄准上她抓握枝条的手,却冷不丁被甘砂另一手捉住脚踝,她豁出去地两手抱住他腿,连带他一块扯下陡坡。

    碎石子刮蹭,灌木枝条鞭打,两人连体一般滚下约莫两层楼高的陡坡。及至坡底,水流声清脆,一条四五米宽的江流蜿蜒而过。

    甘砂和游征脸上和胳膊伤痕累累,局面胜负难分,甘砂敏捷地翻身骑坐上他腰腹,揪紧他肩头,抡拳朝他脸颊猛揍。游征浑然成了陪练沙包,脸刚扭正,猛拳袭来又被打歪,那劲力是把他往死里弄。口中泛起金属甜味,嘴角溢出鲜红液体。

    生生吃了她好一顿嚯嚯老拳,游征倏地屈膝上抬,腿面震上甘砂腰背,趁她浑身一颤,额头死命磕开她脑袋。游征挺身拱开她,借着伤腿勉强站立,另一脚使出浑身解数踢她侧腹。

    甘砂卧地翻滚,游征咬得紧,她寻不到起身机会,笔直往江边滚。她裹了一身泥浆,如沾了面粉的肉条,入水后泥尘腾散开来。

    江边水流不深,只没过足面。游征踏水而来,许是腿脚不便,或是太紧急,脚底打滑。甘砂终于得机站起,水面已深至膝盖,再往江心估计可以及腰。

    水流从腿间刷洗而过,稳住身形后,甘砂再次朝游征扑去。

    水流绊住他们脚步,拳劲却没半分衰减。一阵水花四溅后,游征忽然反手掏出后腰手-枪,直指甘砂眉心,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一把弹-簧刀脱鞘弹出,刀刃横在他喉结上方。

    枪口洞黑,刀刃冰冷。两人浑如落汤鸡,灌满水的双鞋沉若秤砣,湿透的衣服紧贴身上,胸口剧烈起伏更加明显,大气喘出也似乎带上血腥的潮湿。

    耳边是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引擎声,夹杂江水低语般的哗啦,晨风拂过,却安抚不了暴躁的灵魂。

    “动手啊――!”

    甘砂吼道,长久沉默爆发的吼叫沙哑又干燥,仿佛撕裂喉咙。整个人跟着颤了颤,眉心不自觉偏离枪口,可后者立马又复位瞄准。刀刃也危险地磨动,似要割喉而过,那颗核桃似的喉结只要稍一滚动,无疑是自寻死路。

    “第三次了!你倒是开枪啊!”她声嘶力竭,眼睛瞠红,“你有种一枪把我毙掉,一了百了!省得我碍你好事!”

    游征气息急促而紊乱,食指搭上扳机,枪身微颤,抵着甘砂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林鸟惊醒,啾啾做声,像个隔岸观火的好事者在吹口哨。

    枪口陡然下移,刀刃却防备地抵死不放。游征缓缓垂下手臂,嘴角血迹给投降抹上几分悲悯,他声音嘶哑:“我做不到……”

    紧握刀把的手指关节泛白,刀刃在颤动,“动手啊!”

    稀薄的夜色染黑了他的眼眸,昏暗中似在重复刚才的喃喃:我做不到……

    下一秒怎么发生的,甘砂过后已有点模糊,像是她先把刀挪开,又像是先看到游征伸来的手。他们抱住彼此,拥吻在一起,理智被蚕食,仅剩的那零星半点,让他枪口指地,她刀尖朝外,亲昵相拥而不伤及对方。

    这个吻炙热而潮湿,交换了浓烈的血腥味,熨烫了咸涩的嘴唇与舌尖。

    游征推搡她远离江心,上岸那一刻,当啷声响,两件武器同时落地,两条黑影拧成粗大的一股。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劫匪与警察,也不是亡命之徒,而是简单原始的男人和女人。

    /大家知道popo的“动感小狼狗”吗/

    甘砂直起腰时,双腿发软,踉跄了一下,游征及时捞住她。欲潮渐渐退去,理智也回归原位。甘砂挣了下,自己站稳。游征没说什么,松开手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掌。

    他套好潮湿的裤子,光着膀子爬上斗破,把两人的背包都提下来。

    甘砂从里头抽出一套干净的衣服,背对着他三下五除二换好。

    情动而至的酣战让两人关系微妙起来,也许不再势不两立,但也远不到交心并肩的程度,就这么不尴不尬暧昧着。

    游征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地上,支起腿解绑带。伤口已然结疤,上面的美容胶水还没掉,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他从背包翻出药水,往她肩头方向递了递。

    甘砂接过,蘸湿两根棉签,歪着脑袋扯开衣领潦草涂上。

    待游征清洗时,甘砂不着痕迹往他洞开的背包里瞄了瞄,可还是不幸被游征抓了现行。

    “找什么”

    他说了这两天来最心平气和的三个字,表情也像字面意思般简单,甘砂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快挪开。

    “有水吗”甘砂也不咸不淡。

    游征在包里翻找,递过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拿了一套衣服出来,背包已经干瘪,不像还能再藏一瓶的样子。

    她犹豫接过,“就一瓶”

    “喝吧。”

    甘砂拧开瓶盖,仰头悬空灌了几口,盖上瓶子递回去。游征丢下棉签,学着她的方式喝了大半。

    “你头上的伤疤怎么回事”游征放下瓶子,食指碰了碰自己对应的地方。

    甘砂打包脏衣服的动作一顿,随口道:“小时候不小心磕到。”双鞋潮湿,她还是将就套上。

    游征在湿裤子口袋掏出一盒湿软的烟,愣了下,随手扔到一边。

    “你想不想听听我的版本”

    甘砂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我们以前可能见过。”

    她把背包拉链拉好,站起甩到肩上,背包显然沉了许多,两脚3交替顿了顿地面。

    “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话。”她居高临下淡笑着,转身往两人滚下的陡坡小径走去。

    “甘砂――”

    游征难得叫她名字,此刻乍然听见,亲昵的魔力让她驻足回首。

    游征光着脚走到她面前,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像个落魄渔夫,跟平日形象大相径庭。她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却觉得更为他难过。

    他二话不说,揽着她后颈牢牢吻住她。同样潮湿而温柔的吻,带着他特有的味道,不同的是比刚才多了些许理智与克制,让人相信支撑在背后的情感真实不虚。

    甘砂轻轻拥住他,回应他。

    晨光他们的头发染成柔软的金黄色,许久后游征松开她,轻抵着她额头,鼻尖有意无意互相触碰。

    “树江镇淮兴路197号,三天后不见不散”

    甘砂愣了下,剑眉星目近在眼前,亲热地压迫她。

    他说:“我们分开比较安全。”

    不知是否那点无法消除殆尽的仇恨作祟,甘砂轻轻推开他,只说:“那车你最好别开了。”

    她转身拉着灌木枝条攀援而上,快速消失在陡坡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