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章
作品:《劫道》 游征轻车熟路地在羊肠小径上前行,他不再出言驱赶,甘砂也就不远不近紧缀其后。狗吠声依旧不断,愈发清晰,像导火=索上的火花,渐渐逼近。
在鸭场小院时,甘砂眺望过这片山林,并非连绵不绝的深山老林,可能最多五六个山头,且依照十里村外头国道的走向,国道应该是切着山林而过。如果没猜测,游征是想从国道搭车走。
游征没带拐杖,初时他在身后没发觉,如今才看清他几乎是拖着伤腿走,姿态让人望之丧气。
走了大概半小时,果不其然,耳边除了杂乱脚步声、夏虫和猫头鹰咕咕,还混入现代社会特有的胎噪声。
游征脚步明显快起来,一拐一瘸的动作也更为扎眼。
直到不远处的上空不时划过一道道光亮,一条平直宽阔的水泥大道也横亘到眼前,两头延伸的方向是无限的自由。
游征左右张望,在返回十里村方向的不远处,一辆白色的中型厢式货车停在黑夜的路边。没有片刻迟疑,他几乎跑着往那边赶。
甘砂紧跟他的步伐。
那是辆冷冻车,不知所装何物,打着双闪灯,有个人站在副驾座路边抽烟,看到他们过来,烟也从嘴边取开。
游征上前,突兀开口,报上一串像座机号的八位数字。
那男人样貌上极为普通,像个为生计奔波的中年人,愣怔的时长有默念了一遍那么久,点头道:“就你们两个”
游征说:“就我一个。”
男人越过游征肩头看了甘砂一眼,转瞬收起越界的好奇,说:“上车吧,等了十几天总算等到人了。”后半句随着他的走远而愈发模糊。
男人回到驾驶室,游征也拉开副驾座的门,准备爬上车。
“没有我,你是逃不走的。”一直沉默的甘砂忽然开口。
游征身形一顿,但还是爬了上去,重重甩上车门。
车窗还未升起,甘砂追击道:“无论你走哪个方向,都会遇上设卡查车。没有我,你绝对过不去。”
引擎运作噪声响起,车身簌簌颤动,尾气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但货车迟迟没有开出。
片刻后,不耐烦的男声传来:“上车。”
“你下来,到车厢呆着。”甘砂走到车门边,仰头说。
许是司机凑过来讲话,声音隐约可闻:“车厢应该有零下十几度,穿这衣服进去呆半个小时要死人的。”
甘砂说:“还是你觉得有个地方会比冰室更舒服”
门忽然猛地被推开,甘砂偏身让了下,游征跳下、单脚落地,走到车厢侧边拧开小门把手。
寒气扑面而来,游征不带犹豫地撑着车底板爬进去。
司机从后座扯过一条皱成油渣的薄毯子,扔给甘砂,陈年汗味几乎将她撼倒。
“……将就一下。”
甘砂憋着呼吸把毯子投进车厢。
车厢壁的温控液晶屏显示绿幽幽的“-15°c”,一箱箱塑封的白条鸭堆叠在货架上,表面腾起白雾。
游征把货架都推过来堵门,造成一种满载货物的错觉。甘砂从塑料箱缝隙瞅了他一眼,游征再推过一架子,彻底把甘砂目光堵死了。
“最多半个小时,忍一忍。”甘砂踟蹰着把门锁紧,绕到驾驶座那侧,“我们换个位置。”
司机吹胡子瞪眼,“小姑娘,你行的么”
“你再磨蹭久点车厢那人真活不了了。”
司机将信将疑地挪到副驾座,甘砂爬上去,系好安全带问:“温控开关在哪”
男人往仪表盘指了一下,她说:“关了可以么”
“我上面拉着货呢……”
甘砂把制冷关闭,开着通风,扶着方向盘缓缓启动车子,目不斜视道:“如果我没猜错,人家连你整个车子都包下来了吧。”
男人笼袖般缩起两臂,“……姑娘,你不用喊那么大声,我耳朵还好使,听得见。”
甘砂抽空捂了捂右耳,也许是胎噪声太强,耳朵嗡鸣感觉不出。
冷冻车在黑夜的过道上平稳行驶,不出十分钟的路程,果然前方车灯汇聚成线,的确是设了卡。
甘砂问了司机一些基本问题后,吩咐他一会别说话,一切她来搞定。
前方一辆大货车嗡嗡驶离,甘砂降下车窗,俯视凑上前来的便衣。那人明显愣了下,甘砂微微翘起下巴,当做招呼。
莫凯泽公事公办地举起警察/证,说:“办案需要,请配合一下检查车辆。”
“随意。”甘砂冲司机一点头,低声道:“去开小门。”
司机眼神惊惶,犹豫不前,甘砂宽慰道:“没事,快去。”
一个便衣开后座检查,另外两个跟着司机绕向小门,空下莫凯泽和甘砂两人。
“……你怎么在这”莫凯泽不着痕迹左右提防一眼,等检查后座的同事关门离开,才压低声问。
甘砂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咬了咬嘴角,吊儿郎当耸耸肩,“混口饭吃咯。”
“你一直在做这个”
“有问题”
“……往哪去的”
“市区。”甘砂说,“喂,让你的人快点行么,我赶不及时间要亏死,上面拉着冻货呢。”
无赖又有点撒娇的语气让莫凯泽略一愣神,但很快又板起脸,“抱歉,程序问题我也没办法。请你配合。”
“哟,以前读书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算了……”甘砂鼻子哼声,挪开了视线,手肘大喇喇搭在窗沿上。
“老大――”检查车厢那边的人叫道,声音似绳索,紧紧绞着甘砂脖子,手指无意识加快速度,嗒嗒嗒敲击方向盘。
“都是白条鸭,还要看里面吗”同事待莫凯泽走近,低声征询道。
车厢腾出的寒雾中和些许夏夜燥热,莫凯泽望了眼那密密麻麻的蓝色塑料箱,大手一挥,“放行。”
司机谢过几人,麻利锁门,大步溜回副驾座。
冷冻车像块巨大的肥皂,滑出警戒线的拦截,往夜色更深的前方驶去。
甘砂足足开了二十分钟,拐上县城外环通往高速的大路,才在旁边紧急停车。相较之下,夜间上高速的车辆更少。
她跳下车,跑去拧开车厢小门,制冷已关,但温度还没上来。她赶着司机搬走堵门那架白条鸭,爬上车厢,寒气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也不知是受凉还是惊惧。回想游征推动货架的顺序,甘砂逆序推开,终于在车厢角落发现一堆黑影。
“喂――!”甘砂跨过去探他鼻息,游征似乎有所不满,一手颤颤巍巍,大概想打掉她手,但只抬了一下就垂下。她二话不说搀扶他起来,由司机在下面接着,七手八脚把人抬上后座。
甘砂像抱着一根冰棍,游征脸色苍白,双手冰冷。
“有酒吗”甘砂边说边解开他背包。
司机开足暖气,翻出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递给她。甘砂捏开游征的嘴,强行灌了几口,嘴角洒出一些,也顾不上擦拭。她手忙脚乱扒掉他短袖,一手抱着他,前胸紧贴他赤裸而坚硬脊背,冰冷得像被浇了一身水,倒了些酒在他胸口,她另一手用衣服一顿猛搓。
暖气烘得甘砂汗流浃背,汗水滑进嘴角,留下咸涩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甘砂手腕酸麻,感觉到他后背似乎有了点温度,男人结实的胸膛被搓出一片微红。她脑袋就搁在他肩头,稍一侧头贴上他的脸颊,又拿手心试了试他手掌温度,两边都有所回升。
人是回魂了,甘砂也乏累得就着姿势歇着,一动不动。待她平静下来,男人贴合着她,呼吸起伏似乎也同步起来。
甘砂触电似的,厌嫌地扶他肩头大力推开他。游征上身晃了晃,终究扶住椅背稳住自己。
甘砂跳下车,绕到驾驶座把司机叫下来,单方面宣布:“你的任务完成,可以走了。”
司机依依不舍望着那一车白条鸭,面有难色。
甘砂上车,探头出来俯视他,“行了,我不信你拿的钱还没一车鸭子多。快走吧,谢了。”
“往哪走”甘砂把温度调回来,吝啬得连后视镜也不看一眼,冷冷问。
游征没再提分道扬镳之事,声音沉哑:“树江方向。”
白俊飞一行人被带回派出所配合调查。
白俊飞被安置到一间只有一桌两椅的询问室,头顶吊着的灯成了唯一光源,小蚊虫不停朝光亮飞扑着。虽没上手铐,他两手却收在桌底下,互相扣一起。
莫凯泽端着两个纸杯推门进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姿态随意。他把其中一个杯子搁到白俊飞眼底下,后者也是下意识望了一眼而已。
“真不好意思了,多年后见面竟然是在这种地方。”
白俊飞揶揄而笑,“比我想象的好,不是在有铁栅栏的地方。”
莫凯泽把杯子轻轻端起,又放下,“既然是老同学,程序你应该懂,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他欠身从裤兜掏出一张彩印的一寸照,问:“这人你认识吗”
那是游征的身份证照片。
白俊飞伸长脖子看了又看,瘪嘴摇头,“不认识,但比我帅。”他又煞有介事地盯了莫凯泽一会,侵略性的眼神,似乎也把莫凯泽比较了一番。
莫凯泽早料到他不配合,继续说:“我们怀疑他和一桩抢劫案有关,所以你告诉我,6月15日早上,你在哪里”
“你想要我的不在场证明”白俊飞弯唇,回想片刻后说:“可惜没有,那天早上,我一直在看店,一个人。对了,你知道我是开花店的吧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你优惠――哎,忘了带名片了。不过你们一定知道地址,对不对说不定有人刚从我那回来呢――”
“看来碰上懂行的老同学的确有点棘手啊。”莫凯泽眼睛危险地眯起,这人没有激烈反应,太过淡然,意味着不但获取不到有效消息,还很可能被他的假线索烟雾9弹所迷惑。
“老大――”有人敲门而入,做了个出来的手势,莫凯泽不得不起身。
“你的同事们来有优惠哦,说不定还是校友。”白俊飞抬手热切地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莫凯泽掩门而出,面有豫色,“什么事”
“那个叫戴克的也带来了。”同事提了提手中自封袋,里头是白俊飞的手机。
莫凯泽说:“其他人问出什么了吗那两个小孩特别是那个女的,心理防线应该比较容易突破……”
“那个男的没说什么有用的,就那女的……”同事翻看手里迷你记事本,“应该好早就出来打工的,比想象中的沉稳,之前在一个洗车店上班,后来那店发生火灾才失业,无所事事。对了,火灾还是仇家寻仇,直接泼油烧的,不是电路老化啊其他原因。”
“火灾……”莫凯泽联想这些人的背景,“洗车店老板叫什么,能联系上问一问吗”
“我们也这么想,那女的好像说错话了一样,死活闭嘴不提了。这边营业执照正找着呢――”
说话间,办公室里有人哎了声,探身出来,看见莫凯泽便反射性叫了声“老大”,“洗车店的营业执照找到了。”
莫凯泽往白俊飞呆的屋子望了眼,暂且晾一晾他的固执,朝办公室走去。
“甘砂,女的。”那人鼠标圈着营业执照上的名字说,然后调出另一页面,上头一张照片还在加载中,“让技术科那边同事找的身份证信息,发过来网速有点慢,再等等。”
发顶、额头、眉毛,人像自上而下像拉下卷轴门般,一点点显示。
莫名的熟悉感攫住了莫凯泽,他不由弯腰,一手撑在桌面上,似乎想看得更真切。
当那双眼眸完整展现,莫凯泽豁然直起腰,恍惚间,一时分不清凌厉的眼神来自照片,还是不久前的偶遇。
“把今晚在十里村附近拦下的那辆白条鸭冷冻车的所有信息调出来,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