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作品:《劫道》 烧水,热汤,云吞和面下清水锅等沸腾。
“似乎挺简单的。”甘砂在旁干等了一会,有点无趣地说。
游征把漏勺搁在锅沿,看向她说:“你以为呢,最重要的工序是调馅料和压面皮,这些早做完了。”
甘砂抱起胳膊,颔首道:“难道不是直接买”
游征说:“外面买的哪有自己包的料足好吃。”
甘砂点评:“穷讲究。”
游征从消毒柜取出两只大海碗,加了调料,等云吞浮起来时加入生菜。鸡汤舀入大海碗兑匀调料后,捞出云吞和面搁进碗里。
一青二白的两碗云吞面,云吞皮的褶皱下透着虾肉的粉嫩,淡黄面条根根细腻分明。看起来清淡而开胃,和窗外浓稠的夜色相得益彰。
甘砂伸手就去捧,啊一声,烫得马上又缩手捏自己耳垂。那模样像挠耳朵的猫,大概还是只黑猫,凶险又邪魅的毛色。
游征忍俊不禁,“让你馋,看不烫死你。”
甘砂扯扯嘴角。游征从地柜取出一只托盘,快速一碗一碗捧上去,抬手示意甘砂端走。
“皮糙肉厚。”甘砂端过托盘逃走,刚放桌上时,头顶挨了一轻敲,不禁缩了缩脖子。
游征收回上端向着甘砂的筷子,换成正常的执筷方式。甘砂伸手接另一双,游征缩回,道:“给你煮吃的还骂人呢。”
手绕到他身后轻而易举夺回筷子,甘砂笑着拉开椅子坐下,开动前吐出一句含糊的“辛苦了”。
游征不与她计较,勺子搁在她碗沿,发出细微声响。
云吞从筷子间滑落,甘砂捏过勺子舀起一只随便吹吹送嘴里,烫得她当下脖子一梗,嘴巴嘬起来换气。
游征定定看完,幸灾乐祸起来:“你说你就不能悠着点吗现在又不是在逃命。”
甘砂一副“你不懂”的漠然又塞进第二只,游征轻叹,舀出一只云吞悠悠晃凉,换个话题道:“味道如何。”
甘砂回味似的放慢咀嚼速度,咽下后说:“不错,挺有弹性,好吃。谁做的”
游征说:“老克。”
“他”甘砂不可思议睁大眼,“看不出来,看上去挺酷的一个男人,不像会做家务的。”
“那我呢”勺子漂在汤面上,游征侧头盯着她问。
明眼人都晓得他问哪部分,甘砂用“你省省吧”的眼神煞有介事地打量他一遭。
恰好甘砂坐他右边,等不到答案,游征轻轻磕了一脚她椅子腿,然后才横杆上,说:“你就没觉得……我也那个挺……特别”
甘砂低头冲着碗笑,不知道因为他忽然扭捏的语气还是内容。她抿干净唇上的汤水,动作看起来更像压抑着笑意。
“嗯”游征催促又磕一脚,低哑的声音像酒酣的呢喃。
“你挺特别的。”甘砂说,“我是没见过谁腿残了还能笑得出来。”
游征嚼下第一只云吞,说:“这叫及时行乐,劫后余生我还缺个狂欢派对呢。”
“别高兴太早。”甘砂说完埋头到碗里,碗里温度刚好合适,她不再说话,开始风卷残云。
游征虽然起步晚,到底是男人,最后倒也跟她同时放下碗筷。
“我洗碗吧。”甘砂主动说,把他碗里所剩无几的汤汁倒自己碗里,叠起来端到洗碗池边。
游征一副“你行的吗”的怀疑。
甘砂白他一眼,“洗个碗而已,比起洗车小意思。”
水流声里,甘砂踟蹰问出口:“你家就你们仨”
本以为基地里会有人接应,没想到连戴克都得下厨,偌大的宅院人丁萧索。
雨伞尖沿着瓷砖缝无聊地游-走,执伞人戳戳地板,“你不是人”
一语双关的回答让甘砂有点微妙,又想起刚才他好奇自己特不特别的傻问题,心情就像这一池浮着泡沫的水,看不到出口方位。
游征撇清关系地补充道:“我家地方大,再多住几个也不成问题。”
甘砂摸到下水口的塞子拔开,泡沫打着旋儿往池子中央钻。
碗筷归位,甘砂抽过一张纸巾擦手,团成球掷进垃圾桶。
“晚安。”她说。
游征目光追随她利落的背影,说:“你妹妹应该在三楼左手边房间。”
甘砂抬了一手表示听见。
游征又媪讼碌孛妫也起来关灯离开厨房。
图图湿着头发来应门,迷糊地看着甘砂:“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甘砂把自己的双肩包扔桌上,游征那只里面的东西已然全部搜刮过来。
“说什么傻话呢……”
图图关上门,仍不死心,犹犹豫豫追问:“你跟他真的不是……”
甘砂莫名有些恼,干脆道:“不是。”
图图松一口气,“那就好。――不是,我也是反对你们在一起,而是、那个……”
甘砂在她眼底下打了一个响指,像终止哨一样成功让图图住嘴。
“你怎么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被人打傻了”
图图松懈而笑,摸摸紫色短发,“没什么,姐,你洗洗快点睡吧。”
甘砂只带了两套自己的外衣,分一套给图图,自己拿了另一套准备进洗手间。
图图身上还是残留洗车泡沫的脏衣服。白俊飞说平时就他们三个大男人,没有女人的衣服,让她先凑合一晚,明天带她上街买新衣。
抓着衣摆刚想换衣服,桌上充好电自动开机的手机噼里啪啦进了许多条提示。
图图松开衣摆,捡过手机细瞧,从通知栏就看到短信里触目惊心的两个字:起火。
图图哆嗦着把店员发来的消息读完,紧张程度不亚于刚才和人打架,她颤抖地举着手机跑到甘砂跟前,一时失语。
“姐……”
甘砂也眼尖地捕捉到关键字,沉默地点点头。
“姐,真的不是、开玩笑么我们的店、我们的家……”
图图的眼圈红起来。
甘砂一个人时尚可以露怯地-舐伤口,等站到更加脆弱的图图面前,自然而然就充当起被依靠的角色,比她镇定和稳重。
图图抓着手机抱着她脖子哽咽起来,“那我们以后要去哪啊,家都没了……”
若只是“百亩仓库”失火,图图还不至于如此悲伤,连她处在行动边缘的人都晓得,现在她们是前有追兵,后无退路,不能回家和无家可归两重悲哀叠加到了一起。
甘砂轻拍她背,她毕竟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正常轨迹应该在单纯的校园里读书,而不是早早出来挣钱,甚至被迫跟着她逃亡。她不能要求她表现得更淡定。
图图的眼泪湿得她脖子痒痒的,甘砂等着她哭得差不多了,捧着她的脸颊,拇指拭去眼角泪痕。
“图图,你相信我么”
图图没有片刻犹豫地点头。
“那好。这次是我连累你,把你也带进来――”
图图忙摇头,“没有――”
“――你信我一句话,等事了之后,只要我还喘着一口气,‘百亩仓库’就还会回来,别说‘百亩’,就是‘千亩’‘万亩’我也会把它重建起来。”
掷地有声的承诺如一注热流,灌进图图心里,她点着头抽泣几下,自己擦干眼泪。
甘砂把手机拿过来,拨下发信人的电话,把店里的事交代一个得力店员全权处理,自己和图图暂时离开。
一夜难眠。身旁图图的辗转也叫她心烦意燥。最终还是疲惫战胜困意,甘砂沉沉睡去。
清晨迷糊间感觉到图图离开,对方没叫醒她,甘砂也就继续躺着。
一直感觉到屋子变亮,她才悠悠转醒。
太阳出来了。
甘砂撩开窗帘,天光漫进来,她反射性闭眼。余光窥见什么,又突然睁开眼。她推开阳台门出到外面。
晨风清爽,阳光柔暖。农家小院之外是一大片池塘,倒影蓝天白云,金光粼粼。池塘边的一层屋舍正走出一群群大白鸭,嘎嘎嘎嘎,摇摇摆摆,白花花一片,好不生气。一只只圆滚滚像汤圆扑向池塘。
甘砂留意到小院的围墙上有门直接通向鸭场,看来也是游征的地盘。
“还真是务农啊……”
甘砂洗漱后下楼,客厅和厨房没人。出了院子,发现戴克正举着一根长竿收芒果,长竿顶端固定一只边缘带刀刃的网袋,勾断果蒂后,芒果直接掉袋里。
戴克收竿取果时瞥见了甘砂,阿尔法跟着吠起来,前者让它安静。阿尔法摇头摆尾跑去绕着甘砂的腿打招呼,舌头依旧哈拉哈拉的。
“早。”甘砂走近几步,左右张望,院里并无他人,车棚里那辆红色mini也不知所踪。她躲了几脚,配合阿尔法闹了一下,黑背才跑开在院子逡巡。
戴克点点头,说:“还在睡觉。”
缺乏主语的句子让甘砂莫名尴尬,“……其他人呢”
“你妹妹和小白aj一早上街去了。”戴克重新支出长杆,“蒸格里有包子,锅里有粥。”
“辛苦了。”甘砂回到屋里,路过一楼唯一一扇紧闭的房门,特意看了一眼才进厨房。
让人意外的是,包子竟然还是精致的小笼包。不属于速冻食品的新鲜口感,应该是现包的。
不止游征,连这位厨神也是一身神秘。
甘砂匆匆吃过早餐,拿着车钥匙出去。
“我也出去一会。”她告诉戴克,然后问:“这里叫什么地方,一会我回来怎么找”
“十里鸭场。”戴克皱眉拽断一根果蒂,停顿说:“你问人 ‘十里鸭场’就有人懂了。”
“行。”甘砂晃了下钥匙上车。
竹林,屋舍,小道。
甘砂慢速而行,留意两旁环境。除了路上碰到一个看似停产衰败的糖厂,其他都是无特别之处的乡村楼房。
从牌楼门离开十里村,甘砂凭记忆拐上昨晚来的路。
不出二十分钟到达县城,找地方停好车,甘砂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一家医疗器械店。说明来意后,店员给她推荐一副进口的肘拐。
甘砂不太懂,但摸着材质和做工都精细,上手试了下,确实轻便灵活。瞄了眼价格,两百出头,可以接受。
“这个还有其他颜色。”店员说,“还有一个黑色,看起来稳重一些。你手上的银灰色就比较年轻有活力,刚才有个年轻女孩就挑了这个颜色。”
“稳重……”甘砂喃喃,说难听点就是老气。那纯粹的颜色让甘砂想起那人晶黑的眼眸。她忽而一笑,把手上的还给店员,说:“我要那个老气的黑色。”
游征醒来依旧拄着那根长柄雨伞,为了方便他住一楼,客厅空无一人。主人的身份让他没有过分好奇其他人去处,直接进了厨房。
窗户框出举长竿摘芒果的戴克,游征在冲着窗户的椅子坐下,饶有兴致地边看摘芒果边吃早饭。
戴克把一小竹筐芒果搬进来,脖颈沁出一层油汗,蓝色polo衫贴在前胸,隐约露出精壮的肌肉线条。拿了块毛巾抹脸擦颈,戴克才拉开游征旁边椅子坐下。
“都出去了。”戴克替他释疑后发问,“那女人什么来头”
游征喝完最后一勺八宝粥,瓷勺搁回大海碗里,倚着椅背一手轻点桌面。
“道上混的。”
戴克捞过桌上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呷了一口茶。
“还有呢”
“没有了。”
保温杯盖拧紧放回原处,戴克只是眉头微蹙,“我怕你又栽在女人身上。”
游征愣了下,眨眨眼:“不会。”
戴克抿起下唇,手指抚摸下巴,审视着他。游征没躲开,眼神平静而认真。戴克轻叹,“你信任她”
游征指尖点点桌面,“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戴克露出欣慰的淡笑,“小白这人,姑且可以信一信……”
游征无奈,“行吧,我俩都是被警校退货的,不过一个被试用过、质量不合格,一个包装都没拆就原封送还。”
“都快十年了,还耿耿于怀呢”
“不说这个――”游征转移话题,“她说的余瑛那事,你觉得如何”
戴克收拢双腿,身体稍向前倾,像要吐露秘密。
“我昨晚仔细问过小白,的确有 ‘金色太阳’这么个东西。而且你知道他的好奇心,他之前还想通过暗网钓鱼,想看看 ‘金色太阳’到底谁整出的东西――”
游征打断,神色冷峻,仿佛白俊飞在眼底下踩线,“好奇害死猫,你让他别去碰那玩意,边缘嗅探也不行。真那么容易钓上鱼,他当条子都是吃白食的!”
“――我说了。我还跟他说我爸就这么折里头的……”戴克忆起往事,眼神缥缈起来,“也快二十年了吧,我那时候十几岁,你也才七八岁……”
游征坐正身体,抿了下干燥的唇,“姑且假设甘砂所说属实,余瑛……嗯,真是个带货的,那咱们是歪打正着捣到黄蜂窝了。”
戴克挑挑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游征忽然话锋一转,道:“老克,你们到这里就行了,剩下的是我的事――”
“放屁呢你!到了这份上还说这种话――”
“――如果我出什么意外,进去或者其他,你帮我照顾我妈。咱们打小认识,这是我唯一求你的事。”
汽车喇叭声终止了他们的争先恐后,戴克走到厨房窗户往外瞅,aj正推开铁门,把mini让进来。
“他们回来了。”
游征急忙说:“你先答应我――”
“别说这丧气话。”
“我他妈跟你认真的!”
戴克听着脚步声逼近,压低声道:“我也他妈没跟你开玩笑,你以为你进去了我还能在外面逍遥,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不明白……”
客厅门跑进一头紫发的女孩,后面一次跟着的俩男人――也许其中一个应该称之为男孩――像左右护法。aj还提了一只一米多长、四瓶啤酒大的纸箱。
等三人都进来,游征的目光还黏在门口,转头问图图:“你姐呢”
拎着打包好的肘拐出门,甘砂回到停车地方,长条包装箱扔后座,加满油回十里鸭场。她比白俊飞他们晚了点,已近午饭时间,红漆铁门打开,甘砂直接开进。
院子空无一人,客厅传来隐隐人声,看来都在屋里。恰好戴克抱臂站在窗边,甘砂跟他点头致意,他抬了下手。甘砂换了右手拎箱子。
玄关连接走廊往前是楼梯,客厅门开在左手边。
甘砂走到客厅边,瞥见里头场面,几乎是下意识把纸箱藏在了墙边,空出两手。
游征正拄着一副银灰色的肘拐,在客厅空地练习走路。看得出才刚上手,还不适应,步姿僵硬,步调缓慢。
aj先发现她,喊道:“姐,你回来了。――看图图给哥挑的拐杖,挺酷的吧!”
图图双耳烧红,埋怨道:“什么叫我挑的啊!明明是大家一块选的。”
aj耿直地道:“是你先提出来要去买的呀,不然我们都没想到呢,是吧小飞哥”
白俊飞坐在沙发上,揶揄地笑。
图图跟aj杠上了,挤兑道:“你怎么叫谁是哥啊姐啊的,人家跟你认亲了吗”
aj笑嘻嘻,“比我大叫哥叫姐哪错了。”
“那我也比你大,你怎么不叫”
“……”
游征在两人的吵闹声中抬起头,两根肘拐让他站得稳稳当当,他略带幽怨道:“上哪去了”
甘砂闷闷地道:“没上哪……就、随便转转……”
游征又往前挪一步,看样子想上前迎接她。甘砂不禁扶着门框,后退一步。食指指甲刮门框板面上,发出干燥的声音,她语气有点冲:“你腿没好应该多歇着。”
游征眼神交替落在肘拐上,“新上手,试试而已。”
甘砂凉凉看着那对肘拐,“挺好使的吧。”
游征点头,答:“还不错。”
“那就好――”甘砂欲言又止咬咬下唇,“我先上楼放点东西……”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提起藏在墙边的箱子,逃也似的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