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江回

    -过往-

    罗珍华与江勇成去世的第一年, 江家的日子最苦。

    一夜之间, 江回的天塌了, 地也崩了, 可是却没有时间让他去悲伤。

    江奶奶整天疯疯癫癫，两个奶娃娃饿得哑着嗓子哭，这个家只有江回能抗起来, 虽然他只有十岁。

    家里的奶粉很快吃完了, 要拿钱买, 江奶奶要看病吃药，他们一家人要继续生活。

    都要钱，可是家里的存款却所剩无几。

    只能去挣。

    可是去哪挣怎么去挣疯癫着的、说不准突然就跑出去的奶奶，隔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就要醒一次的弟弟妹妹。

    让人如此的无能为力。

    罗珍华与江勇成刚葬下去的那段时间，江家的院门口隔两天会出现一点吃的, 可能是几斤米面，可能是一块腊肉，几把青菜。

    江回那时候很感激, 有一次开门的时候刚巧遇到一个妇人放下小半篮子鸡蛋，他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去，那个妇人突然面色惊慌地撒腿就跑。

    江回一开始不知道原因, 后来才知道那个妇人是怕因为好心会被他们一家赖上。三个小的，一个老的，没人家愿意被黏上。

    大概半个月的时间，江家的门口便再也没出现过东西，村里人甚至连江家门口的路都不愿意正大光明地路过。

    江回并不傻, 很快察觉出了村里人的态度，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了。

    江回虽然年纪小，可是该懂的道理也都懂，没什么可抱怨的，他们已经帮了很多，他该感激，剩下的都是人之常情。

    是的，人之常情。

    那个寒冷的冬天，如果不是郑春林牵过来一头奶羊，江景跟江雪可能真就被饿死。

    这也是为什么江回明知道这头奶羊是郑春林偷着牵过来的，却还是收下了。

    那时候的他没资格拥有自尊与羞耻心，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咬牙带着奶奶、弟弟妹妹活下去。

    这还不是最难的时候，最难最怕的就是突然有人生病。江雪六个月的时候突然反复发高烧，捂了一天的湿毛巾也不退，那么小的孩子村里的大夫根本不敢看，让他们去镇上。

    江回拿着绳子把江奶奶跟他栓在一起，而后手里抱着江雪，背上背着江景连夜跑去镇上。

    到了镇上医院，江回才想起了没带钱。当然，他也没钱。

    最后，是江回跪下来求那个医生等几天，等几天他一定会还上。

    那是江回第一次下跪。

    骄傲的骨头被一节节打碎，被逼着迅速成长。

    很累很累的时候江回会想，算了，不用坚持了，活不下去了他们就一家人死在一起，至少可以跟地底下的父母团聚了。可是吃饱喝着的弟弟妹妹睡得很香甜，醒来也会对着他笑、对着他吐着泡，偶尔不说胡话的江奶奶也会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突然冒出一句：“小回是奶奶的心肝儿。”

    他没办法。

    只要没死，就得活着。

    -遇见-

    江回第一次看到郑盈的时候，愣了一下，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秒钟的时间。

    漂亮又极为精致的女人，跟他们这些人像是隔了几个世界。

    轻轻垂下的目光，都像是在俯视着他们。

    刘武摔倒在她的脚边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野蛮又没教养的小辈。

    江回在心里冷笑。

    “要坐车吗”他面无表情地问着。

    “谢谢，不用。”同时，她的眉头也皱得更深，眼里毫不掩饰着一股嫌恶。

    江回转身就走。

    没想到晚上的时候还会再见。

    江回当时刚拉了一趟车收了钱，正在暗处休息，而后便听到了那边的对话。

    “富林村啊，那边路可不怎么好走，至少得这个数。”

    猴精油滑的男人看了看她，伸出一只手。

    小吃街的路口灯火通明，把她脸上的表情照的清清楚楚，那颤动的睫毛，微微张开上扬的眼角。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微眯着眼试探道：“贵......了点吧”

    像只故作老练的狐狸。

    江回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无声嗤笑。

    那个人平时抢生意的时候挺精，现在倒是犯蠢，这明明是只大肥羊。

    这么蠢又这么容易看透的大肥羊。

    “那么远的路五十都嫌贵，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果然，他看到她一副“竟然真的是这个价钱”的震惊模样，而后又立刻后悔惋惜的表情。

    江回勾着嘴角又嗤了一下，而后把三轮车绕到她后面。

    “要坐车吗”

    缘份的齿轮，开始无声转动。

    他看到她的表情先是有些别扭，不过一会又变为高傲地抬着下巴：“嗯，坐。去富林村多少钱”

    “八十。”

    她震惊不已，那一瞬的表情看起来傻得不行，“不是五十吗”

    “就八十，坐不坐”

    她生气了，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施舍一个乞丐，“坐。”

    江回表情平静，没受到一丝影响。

    带她回去是个意外。

    后来江回在郑盈离开的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想过，如果再让他选一次，那时候他还会不会带她回来

    不知道。好歹二十块钱呢，你说挣不挣

    缘分纠葛就是来源于一次又一次的碰见交锋。</p>

    <strong></strong>

    她竟然是郑春林的姐姐，她离开了他的家，而后又回来，这一次她躲在他家的草垛子里，满身狼狈，像只受伤受惊的兔子，脸上再不见高傲。

    这副模样，却莫名得让人觉得有些不顺眼。

    江回看着她，突然就有一种以后将会与这个女人命运纠缠、牵扯不断的感觉。

    说不出具体什么感觉。

    不好也不坏，没有期盼也没有产生抗拒。

    江回以前没在女人身上放过心思。工作挣钱、照顾家人、抽空学习，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其他的东西，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

    但是她很不安分。

    “它漂亮吗”

    她抬起她的脚，眼神妩媚地看着他，动作、表情都有些拙劣。

    江回见过比她高端得多的勾引。

    不过她的脚确实很漂亮。

    虽然他之前只是好奇，好奇她的脚怎么那么小又那么嫩，光着脚而已就能弄得满是伤口。

    太娇嫩了，像是密封在玻璃瓶里的花，一经风雨就落败。

    “你知道......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生出心疼之后，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还装着夜色的清冷，漫不经心的态度，像是开着玩笑又像是在无聊消遣。

    于是他开口了，“继续，你长得不差，我也不挑，你可以再继续试试。”

    他本可以继续无视。

    但是他开口了，要让她知道他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人。

    至于后来，他承认，后来是他先失控了。

    甚至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郑盈的眼睛最漂亮，水波盈光，纯透见底，皮肤白皙，身材也不差，看起来精明却又容易犯蠢，表面看上去挺有气势却又有些懦弱......这些，不管是缺点还是优点，竟然戳中了他所有的喜好。

    是的，尽管当时他不想承认，她确实是他遇到的让他最上心，也让他感到最轻松自在的女人。

    跟路一风打架的时候，他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对他的恐惧，震惊的表情，惊恐的眼神，以及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还有着厌恶，像那些人一样。

    江回小时候极为聪明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身上脸庞永远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小小年纪眉间便有着沉稳之色，这与山村里上窜下跳野猴子般的孩子简直是现最鲜明的两个极端，再加上罗珍华跟江勇又都是村里的老师，在这个山村里还算受人尊敬，所以那时候村里人每次碰到江回都是一通夸赞，之后再拿羡慕又暗含酸味的眼神上下瞅着江回，然后无不推着自己家的孩子让多跟江回在一起玩玩，好沾上一些聪明劲。

    可是在十三岁那年江回跟路一风打一架后，村里人对他的态度便从原来的避之不及到恐惧、厌恶。

    江回觉得讽刺，却也冷冷地无视。

    可是那一刻他突然有些受不了郑盈的眼神，心里控制不住地生一股戾气。

    这就是他失控的开始。

    而他失控的加剧，就是郑盈的离开。

    那个晚上，江回竟然闪过要抛开一切追过去的念头。

    呵，大概真的是疯了。

    -春梦-

    穿着吊带、露着半边胸脯的女人拦住他，即使是大晚上，她的脸上都扑着一层粉，发着惨白惨白的光，像只艳俗的鬼。

    “诶，想吗”

    女人的声音刻意压得很轻很低，拖长了自认为诱惑的尾音。

    江回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给。

    女人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甚至还想闯进他的屋里。江回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冷冷地出声，提醒她真正的客人在哪里。

    女人放弃了，临走前骂了句“傻子”。

    江回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也曾这样骂过他，“真是个傻愣子。”

    被他当场听到也毫不退怯，抬高了下巴盯着他。

    江回不明白，她到底哪来的勇气，漂亮又柔弱的女人，这样独身一人在他家，他要真做了什么，她逃都别想逃掉，竟然还敢这么不怕死地去刺激他，刺激一个有着正常欲望的男人。

    不知道真正傻的是谁。

    那个夜晚江像以往一样，一直到凌晨才熄灯睡觉，而后做了梦。

    江回只在罗珍华与江勇成去世的头几年，才会经常做梦，从一开始的情绪激动到后来慢慢地在梦里有了意识，变得平静、冷漠，甚至还能出声中断梦境：这些都是假的，都是梦。

    正如现在趴在他身上的女人一样，也是假的。

    他明明都知道，可是声带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僵硬着动不了分毫，只能任由她一点一点地靠近。

    “想我吗”

    她像是看透了他的狼狈，鼻息抵着他，悠悠开口。

    不想！

    他不出声，她也不生气，眨了下眼，而后坐了起来，抬起下巴半耷拉着眼，睨着他：“那我漂亮吗我这样......你喜欢吗”她扯着身上的大号校服。

    他被气得笑起来，而后身体也终于能动了。

    ......

    梦里的他有多激动、畅快，醒来后的他就有多阴沉厌恨。

    在他十七岁的那一年，村里有一个模样有点熟悉又叫不上姓名的女孩拦住他。

    “我喜欢你，我妈不同意也不用管，我、我可以先怀上娃，这样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江回遇到的表白很多，这种的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他当时觉得可笑至极。

    而在那个旖旎的梦里，没人知道他生出过怎样卑劣的想法。

    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回崽好可怜。

    更可怜的作者：朕的养肥大军呢

    拔吊无情读者：呵，女人，你早已是个弃子。

    作者：......嘤嘤嘤，我不听，我不信，这不是真的。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