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对于陈斯越的告白, 倪歌没有做任何答复, 她只是从他怀里逃了出来，转身就跑出了病房。

    出去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书包都没拿。

    倪歌懊恼又后悔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根本不敢再折回病房去面对陈斯越，最后迫不得已抓住一个路过的小护士，拜托人家去帮忙把书包拿出来。

    好在陈斯越也没有为难, 就让小护士拿给她了。

    倪歌拎着书包就一溜烟跑出医院, 钻进还等在路边的车里，然后彻底消失在了陈斯越的视线中。

    站在窗前看着她姣瘦的背影的陈斯越不禁失笑。

    前段时间在他还没有记起之前的事情来时, 他对倪歌的态度是模糊的。

    他不能否认对她有好感，但自己其实却一直在回避。

    可他心里很清楚地感觉到, 在知道她和孟辞走的很近, 近到超出一般朋友的时候, 他是不自在不开心的。

    他说不清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只是想让他们两个离远一点, 不要有任何交集才好。

    所以在倪歌否认她和孟辞交往的时候, 他心里窃喜了, 也放松了。

    直到这两天, 他完全有了十岁之前的所有记忆。

    更确切地说，是八岁那年母亲抛弃他之前的完整记忆和八岁到十岁这两年间一段一段不连续的记忆, 他都想起来了。

    他这才恍然发现, 那最黑暗的两年间, 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 不是亲情，始终都是十一。

    如果他当时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眷恋，只能说这个眷恋是十一。

    是她告诉他，阿辞，你得活下去。

    也是她心疼他，每次都偷偷给他擦药，问他疼不疼。

    关心他的，只有十一。

    哪怕后来她走了，他都没有放弃。

    因为他不甘心，他想要有一天，重新找到她，让她知道，他很乖很听话，他活下来了。

    可是，他却一度把她给忘记了。

    他居然把他世界里唯一的光忘掉了。

    不过幸好他记起来的还不算晚，他还有大把的时光和机会去和她相处。

    曾经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以后他想作为她的光，照亮她的余生。

    让她对任何美好的事，都不再惧怕恐慌。

    让她知道，不是没有人爱她的。

    .

    倪歌回家后吃了晚饭就上楼了，她坐在书桌前，盯着试卷和错题本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来消息提示音，才把她的神思给拉回来。

    倪歌拿过手机来，发现是陈斯越给她发的消息。

    【物理试卷最后一道题的解题步骤，能不能发我一下?】

    倪歌还有点心不在焉，也没转脑子，根本就没想到陈斯越物理最后一道题根本就没有做错，她打开错题本就掀到了陈斯越说的那道题的那一页，结果就看到这一页夹了一张纸条。

    上面有一行大气潇洒的字体，写的是：“明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倪歌咬了咬唇，随手在微信上回了陈斯越一句：“生煎包。”

    陈斯越打了一个小绵羊跪在地上“嗯嗯”的动态表情过来，莫名的诙谐，一点都不像他的给人的印象。

    晚上陈翊去了医院后，兄弟俩终于敞开心谈了一次。

    对于陈翊不是自己亲哥哥这件事，陈斯越其实是有点失落的。

    这八年来，陈翊一直都在照顾着他，把他看的比亲弟弟还要亲，还有陈临耀，他现在的养父，也待他如同亲生儿子，甚至比对陈翊还要翻倍的好。

    他以前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年龄小，所以陈临耀会比较宠小儿子。

    对于何佳慧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他曾天真地以为是因为自己确实就是不如陈翊优秀。毕竟陈翊真的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可望不可及，而他只有不断地拼命努力才能勉强看到哥哥前进的身影。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她不喜欢他，仅仅因为他的长相，他的眉眼甚至五官轮廓都和那个人很相似。

    所以对那个人恨极了的何佳慧也把情绪牵连到了他。

    哪怕她心里可能并不想这样，哪怕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陈斯越的记忆里，一开始他并没有被虐待，被家暴虐待的是何佳慧，而那个人每次家暴何佳慧时，都会把他关到地下室，所以他看不到何佳慧是如何被虐待的，只能听到她无助绝望的哭喊，还有被虐待后那可怕的满身伤痕。

    而陈翊对陈斯越说，何佳慧是他和他父亲在桥边拦下来的想要轻生的人，后来他们把她带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她有抑郁症。

    她每晚都在做噩梦，不是哭着求不要打了就是后悔愧疚地道歉说妈妈对不起你。

    她其实，心里一直过不去那道坎。

    再后来那个人锒铛入狱，何佳慧作为生母，把陈斯越给带到了陈家，陈斯越昏迷了很久后醒来对以前的事完全不记得，所以他们才决定重新给他起名，想让他彻底和过去再见，重新生活。

    陈斯越不知道的是，何佳慧很多年来都在吃抗抑郁的药，只是这两年才好转了些。她每次见他都会恐惧害怕，同时又心生愧疚，她真的不想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身体，曾经魔鬼般的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矛盾纠结的情绪一直缠绕着她，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陈翊对于陈斯越过去的遭遇并不是特别的清楚，但也是知道他曾经遭受过生父虐待的，所以之前陈斯越问他的一些问题，他并不能回答上来。

    把所有的事都说开后，陈翊对陈斯越说：“小越，你能不能……不要怪妈妈?她也是受害者。”

    陈斯越摇摇头，无奈又苦涩地扯了下嘴角，“我不怪她。”

    在那种情况下，自保是一个人的本能，况且她还患了抑郁症，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想去自杀的人。

    或许她以为，那个人不会虐待他，毕竟之前他从未打过他。陈斯越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后来陈翊帮陈斯越办理了出院手续，在坐车回家的路上陈斯越问陈翊知不知道哪家生煎包最好吃。

    陈翊蹙了蹙眉，摇摇头，“我也不太了解。”

    “二少，”前面开车的杨毅开口说：“通明路有一家李记生煎包很火，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有人过去排队等着了。”

    “那麻烦杨叔明早陪我过去一趟了。”陈斯越说道。

    “好的，不麻烦。”

    陈翊狐疑地看向陈斯越，问他：“你怎么忽然想吃生煎包了?”

    陈斯越垂眼，摸了摸手里攥的那个钥匙扣，平静道：“不是我想吃。”

    陈翊忽然了然，没再说话。

    晚上兄弟俩一回到家，陈斯越就看到了在客厅等着他们的何佳慧。

    何佳慧见到陈斯越后，局促又忐忑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迎上来，最终不知道为何，又却步停下，不敢再靠近。

    她非常不安地扯了个笑，“回来啦?”

    “我今晚做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菜，快坐下吃吧。”明显讨好的语气。

    陈斯越站在原地，在何佳慧想要往前靠近时，他往后退了退，何佳慧抿抿唇，眼里夹着泪花，“小越……”

    “你不怕我了么?”他垂头看着她，问道。

    何佳慧扯了扯衣角，笑着说：“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怕你……怕你干嘛啊?”

    陈斯越没再说话，还是陈翊打破了沉默，把两个人都拉到餐桌那边，这才开始吃晚饭。

    在陈斯越进到这个家后，他就没有吃过何佳慧做的饭，他以为她不会下厨，毕竟她是个工作狂。

    现在看来，有的人表面和内心，是不一样的。

    她之所以那么拼命的工作，可能就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也避免整日在家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从而让自己痛苦。

    何佳慧今晚一直在努力地想要讨好陈斯越，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

    可有些错，一旦酿成，就弥补不了了。

    就好像他小的时候可能喜欢一款汽车模型，可等到他长大了她才买给他，但这会儿的他，早就不喜欢那款汽车模型了。

    爱也是一样的。

    在他需要的时候，他没有得到她的关怀，甚至还被她狠心抛弃，就算后来她又回来抚养了他，可伤害已经造成了，现在再来为他填补缺失了那么多年的爱，已经长大成人的他，根本就不需要了。

    因为他早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晚饭吃完后，家里的佣人收拾了餐桌，陈斯越上楼的时候从虚掩的书房门口经过，看到何佳慧在吞药。

    他突然就想起陈翊在医院和他说的话，陈翊说何佳慧这些年一直在吃药，只是这两年症状才好转了一些。

    陈斯越停下脚步，在书房门口站了片刻，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进。

    何佳慧连忙慌乱地把药塞进抽屉里。

    “不用刻意讨好我，”陈斯越冷静地对何佳慧说：“怕的话，我也会尽量少出现在你面前。”

    何佳慧极力摇头，“不，不用……”

    她自责又无力地叹了口气，带着懊恼和丧气，然后喊他：“小越……”

    “我不怪你。”陈斯越轻声说。

    何佳慧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早点睡，晚安。”陈斯越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书房。

    而何佳慧，瘫坐在椅子上，捂住嘴巴，片刻后，掩面泣不成声。

    .

    隔天早上，倪歌七点一刻才出现在教室里。

    这还是她努力做了好一番斗争后才爬起来的。

    她一推开教室的后门就看到了坐在座位上的陈斯越正在低头写字，他似乎听到了声音，扭头看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后冲她扬起一抹淡笑。

    倪歌想起昨天在医院的事情来，极其不自然地撇开目光，躲闪过他的视线。

    她走到座位那儿，拉过椅子坐下，盯着放在自己课桌上的保温桶皱眉。

    谁的东西，怎么放这儿?

    倪歌正疑惑的时候，陈斯越偏了偏身，对她小声说：“你要的生煎包，还有一份黑豆奶，记得吃。”

    倪歌：“……”

    她诧异地看向他，她昨晚当时正在羞窘，处在有点气又有点恼的状态中，说生煎包也只是无意的话，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真的给她买了生煎包过来。

    此时见他真的买来了，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她把保温桶放到了自己临近的窗台上，“我下课吃。”

    陈斯越笑笑，没说话，转头继续写作业去了。

    早自习结束后，倪歌一边拧保温桶的盖子一边问陈斯越：“你怎么还装保温桶里，直接用袋子打包过来不就行了?”

    陈斯越摇头失笑，“不行，会凉。”

    倪歌正不解，陈斯越前面的夏婉然忽然扭过头来，两眼发亮地看着倪歌，问：“通明路的李记生煎包，对不对!!!”

    倪歌一脸的不知所云，“什么?”

    夏婉然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倪歌面前的保温桶说：“这里面是不是通明路那家李记生煎包!”

    陈斯越回答：“是。”

    “哇!!!”夏婉然惊叹：“倪歌你居然能买到李记的生煎包，他家的可太难买了，想要吃的话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得过去排队等着啊!要不是离我家远而且我又起不来，我每天都会吃他家的生煎包!”

    倪歌轻微的蹙了蹙眉。

    通明路?四五点钟就要排队?

    通明路不管离家还是离学校，都很远，几乎得绕大半个城。

    而且四五点钟就要去排队，也太早了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害陈斯越一大早就得绕半个城就为了给她买个生煎包。

    其实周边就有卖的，他完全可以在附近就近买点的。

    倪歌经不住夏婉然垂涎三尺的目光，从保温桶里拿出一个生煎包来递给她，夏婉然立刻笑眯眯地接过去，非常开心地说了句谢谢。

    然后……董向明也闻着气味转过身来，跟个哈巴狗似的眼巴巴地瞅着她。

    倪歌一边肉疼地想着这生煎包可是陈斯越好不容易买来的，一边一脸痛苦地递过去一个。

    陈斯越见她这模样，好笑地盯着她，然后低声说：“没事啊，想吃的话我明天再给你带。”

    倪歌塞了一个在他嘴里，瞪了他一眼，“再也不想吃了!”她没好气地说。

    陈斯越看到她气恼地口是心非，眉眼弯起来。

    分给了他们三个后，倪歌才慢慢地吃剩下的几个生煎包，又喝了份黑豆奶。

    她从来不知道，早餐能这么好吃。

    大概，可能，也许是某个人用心买来的早餐，所以才会如此美味吧。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会这么好。

    她真怕自己贪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