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作品:《蜜桃咬一口

    半敞的阳台门, 带进飘着雪粒的夜风,穿厅过室, 在床头打了个转,吹得谢长风一抖,残留的三分酒意霎时没影了。

    明朗在说什么?

    嫁……他在求婚??

    真的假的,戒指都没拿出来,花也没看见……是不是在做梦?太突然了吧……难道真得绝症了?……

    长风一脸懵逼地看着明朗, 脑子里的疑惑连起来能绕地球好几圈了,等了半天, 没见明朗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也喝醉了?”

    明朗低笑出声, 握着长风的手, 很自然地吻了一下,“没有, 我在等你的回答。”

    回答……什么回答?

    要不要嫁给他?

    他真的在求婚?!

    长风不懵了, 长风惊呆了。

    嫁给明朗,这是从青春期开始便悬在长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即便是跟明朗最如胶似漆的那些日子,她也极少去思考这个问题, 就怕一个不小心,

    绳断剑落,身首异处。

    若是不考虑其他, 长风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她的青春, 她的热情,她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这个少年,以至于在朋友谈到前任如何如何讨厌时,她毫无共鸣——

    她的前任、现任都是这一位,她对他永远只有爱意。

    可是,高中政治就讲到‘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婚姻更是两个家庭所有社会关系的大集合,就当时自己的那点社会关系,真嫁给明朗,不是爱而是害,会毁了他。

    结婚、成家、生子……这些常人顺理成章的经历,在长风这里统统走不通,她没有过正常的家庭,也不会跟恋人相处,大学四年,她跟明朗连一次旅行都不曾有过,她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去打工的路上。

    工作之后,她也不会休息,追剧、美食、娱乐……这些都是她无法理解的,把时间花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在她眼里等同于犯罪,这样无趣又刻板的人,怎么能嫁人呢?

    明朗静静地等着,他知道长风呆愣的表情下,正在满脑子跑火车,等她开始论证马斯洛需求层次时,明朗看不下去了,把她扯进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带着笑意缓缓开口。

    “求婚思考这么久,可是很伤人的哦。在顾虑什么,嫌弃我没拿戒指吗?”

    长风没接话,答应或是拒绝,她都说不出口。

    这层心墙如果能轻易攻破,两人也不会分开五年了,这点明朗非常清楚。

    长风的担心、顾虑、犹豫,他全都了解,所以这次,要用上别的手段。

    他捏了捏长风瘦弱的肩膀,嗓音低沉又轻缓:“咱们换个说法吧,长风,你会打掉我俩的孩子吗?”

    果然,长风听见这话,身子猛地一僵,抖着唇抬起头怔怔地看向明朗,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受精卵……没这么快着床。”

    ……

    学霸就是不一样。

    明朗叹服,但并不认输:“着床是没这么快,但结合也就是24小时左右,所有的事后药都是让子宫壁不正常脱落,也就是把受精卵扼杀在摇篮里。”

    他压了压眉,逼视着她,语气带着不容商榷的残忍:“昨晚我就测过你的体温,比平时略高,所以你应该处在排卵期,受孕的几率非常大。”

    “长风,你要亲手杀掉我们的孩子吗?”

    这样的指控,让长风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惊恐地看着明朗,吓得手足无措。

    以前的每一次,明朗都有措施,在这事上,他一向比长风了解得更多,这样的处境,她从未遇到过!

    明朗把她的惊惶无措全数收进眼里,好半天后,缓了缓语气,给出另一个建议:“这样好不好,如果有了孩子,我们就结婚。如果没有,我就再等。”

    长风现在心乱如麻,无法正常思考,明朗见把她吓得狠了,赶紧岔开话题,重新抱紧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其实怀孕没那么容易的,你看看今天来的那些人,好几个都在做人工。”

    “我发现啊,男人真比女人老得快,这才十年同学会,都有人开始秃顶了,再过十年,岂不是要秃成片了?反倒你们女生,一个个都没怎么变,会化妆了以后,还变漂亮了!”

    “对了,我们家长风今天涂的什么口红?”

    明朗说着低头看了一眼,笑了:“哦,已经被我吃掉了。”

    他用指腹重重地擦了擦长风的唇瓣,眼神深幽:“怎么老爱用正红的唇膏啊,艳得像血,太扎眼了。电视上看见你时,眼神落在你唇上就转不开了,跟妖精似的,隔那么远也要勾我。”

    话音落下后,他的唇代替了手指,一下一下吻着她的唇瓣、鼻尖、眼皮、眉心。

    “别想了,好好休息,你回来就是我最大的满足了。”

    浑浑噩噩的周末很快过去,下来的周一,是年前最后的几个工作日,但新闻人没有休假的概念,就算是吃着团年饭,有突发新闻也要第一时间赶往现场的。

    经过几天的发酵,张迟杀人案又有了新的消息,他的律师拿出了他三年前就确诊的病例,证明他有‘精神分裂症’,此案很有可能反转。

    另外有人扒出了死者徐媛生前的微博,她跟所有年轻女生一样,常常在微博里晒美食和物品,不时就有轻奢品牌的鞋子包包出镜。

    与此同时,有张迟的高中同学站出来,证实徐媛当初接近张迟,的确是看上了他家的钱,跟张迟在一起后,也时常伸手找他要钱要物,张迟也是因为她和家里人的诸多矛盾,才患上精神分裂的。

    这些信息,让舆论的天平很快倾向了张迟。

    周例会上,主编王城跟大家谈论起这个案子,言谈中立场鲜明。

    “我查了张迟的资料,这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子,南加州大商科毕业,如果不回国,在外前景无限。可惜啊,找了个这样的女朋友。”

    在场的几位男记者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那个徐媛长得也很普通,你们看微博上那些自拍,加了滤镜也就那样,真是各方面都配不上张迟。”

    “她肯定花了张迟不少钱,我媳妇看见她还有个最新款的包包,据说那个包花钱都买不到,得等位!”

    “她就是一边挥霍富二代的钱,一边养小白脸,这不自己找死嘛!”

    还有年轻的实习生捧着张迟的证件照,花痴地笑:“这个小哥哥真是可惜了,冲这个颜,我真的可以!”

    “可以什么?被割喉啊!”

    “有了这种高富帅,我怎么可能劈腿?哥哥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啊!”

    会议室里笑闹成一团,让坐在其中的谢长风如坠冰窖。

    这就是如今媒体人对杀人案的态度?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去引导大众舆论的??

    这时王城拍了拍桌面,示意大家安静。

    “行了行了,马上过年了,大家伙也别掉以轻心,保不齐哪天来个庙会踩踏事件什么的,手机都要24小时待命啊!”

    “主编,您就这么盼着出事儿啊!”

    “废话,没新闻咱们大家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王城跟同事笑骂了几句,开始分配任务:“大周,你跟化工厂的案子,那家厂长说愿意接受独家采访。小李,你去跑江北的烂尾楼,过年了这些人有可能要闹事。谢长风——”

    他抬头,扫了眼坐在最后面的长风,淡道:“张迟的家人现在开放采访,有几家已经抢在了前面,你去一趟,回来报道的侧重点放在他历年的荣誉上,要让大家看到一个优秀的男人,是如何被所谓的爱情拉进泥潭里的。”

    “对,拒绝早恋,好好搞学习!”

    有人跟着附和了一句,引来一片哄笑。

    谢长风在笑声中缓缓站起身,干涩开口:“这个报道,我写不了。”

    王城用眼角瞥着她,奇道:“写不了?为什么。”

    “我不觉得杀人犯值得同情,也不认为揭露他的生平对大众会有正面引导意义。”

    长风说得很慢,一字一句,语气坚定。

    “杀人就是杀人,不能用任何理由去美化掩饰罪行,不管杀人者长相如何,身份如何,一旦他拿起屠刀,他就与历史上所有的杀人犯一样,只会遗臭万年。”

    长风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同事,在那几位年轻的实习生上多停留了几秒。

    “身为拥有话语权的媒体人,客观公正、同情心、正义感、社会责任感……我原以为这些是新闻人的基本素养,可是今天才发现,是我错了。在场的各位,不配做记者。”

    此话一出口,立刻有人跳了起来:“你说什么鬼话!”

    “你谁啊,谁不知道你走后门进来的,神气什么啊!”

    “国际部不要了把你丢过来,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长风冷静地收拾起东西,把包往肩上一挎,微一颔首,“跟你们多待一天,都是我的耻辱。辞职信晚点我会发过来。”

    说完,她不顾身后的喧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这个决定做得很突然,前后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当她看到同事对死者毫无尊敬,对杀人者毫无原则的追捧时,她就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工作对谢长风固然重要,但在此之前,她还是个人,有着做人的底线和尊严,严苛的职业操守也不允许她跟他们同流合污。

    只是潇洒任性地说了那通话以后,她在新闻界怕是待不下去了,年后考虑转行吧……

    走出大楼后,长风的电话不停地响起,王城打过一个,于淳打了好几个,她都没接,辞职这事,她是铁了心了。

    没过多久,陈潇的电话也来了。

    “长风啊,下班来我家!我把明朗也叫上了,过来我们两家人吃个饭呗,你还从没跟我吃过团年饭!”

    在外吃饭也行,省得回家不知道该怎么跟明朗提辞职的事,他俩的那堆事还没理清,现在又多了这个,这年怕是过不好了。

    想到这是第一次正式拜访陈潇家,长风特意去了趟商场,给大人孩子都买了礼物。

    路过婴儿用品专柜时,她脚步慢了下来,眼神滑过那些精致可爱的小衣服、小摇篮,心里竟隐隐升起些期待。

    嫁人、当妈妈……这念头浮现在脑中,把她吓了一大跳。

    真的可以吗?

    一个连母亲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弃婴,真的可以生出自己的宝宝,成为母亲吗?

    她真的,可以拥有幸福吗?

    明朗比长风先到陈潇家,跟方文正在屋外抽烟时,看见长风拎着大包小包下了车,赶紧熄了烟,下楼去接她。

    “买这么多?”

    他接过长风手里的礼物,左右看了看,笑道:“他们两口子可没少收我红包,现在连你那份也不放过了。”

    明朗穿了件米色的羊绒毛衣,是早上出门前长风硬要他加上的,走在黄昏微暗的树影里,朝她回头一笑,当真配得上玉树临风几个字。

    长风心跳得厉害,抿着笑柔声回道:“我喜欢他们家小蚊子,没控制住就多买了些。”

    明朗挑了挑眉,若有所指地点头:“我也喜欢。”

    长风脸一红,疾走两步,抢先进了陈潇家的门。

    陈潇两口子平时都忙,也不是会做饭的人,团年饭就用火锅代替了。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吃!”

    陈潇大手一挥,举起手里的果汁:“来,为庆祝长风跟明朗和好,我们来干一杯!”

    明朗笑着给自己倒酒,被方文正和陈潇同时喝住——

    “你不许喝!”

    “大过年的别烦我们啊!”

    明朗抬头看了看他俩,笑得很是开心:“长风就在我身边,要烦也是烦她,哪轮得上你们?”

    他转过头,向长风低声询问:“回去你开车?”

    饭厅的吊灯位置偏低,暖暖的光源透过竹制灯罩洒下,落在明朗眼里,像是化了冻的春水,粼粼波光引得长风的心随之颤动。

    她今晚真是反常,连明朗的一个笑都无法抵挡,慌忙点点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陈潇不愧是察言观色的婚纱店老板,一个眼神就知道他俩有了进展,趁方文正拉着明朗说话时,她偷偷凑近长风问道:“你们俩,床上也和好了?”

    !!

    长风窘得差点喷饭,偏过头嚼着鱼片无声默认了。

    陈潇啧啧有声地感慨道:“明朗也是真够能忍的,我要是他,你回国那天就直接扑倒了!”

    长风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把小蚊子的头转向一边:“当妈的注意点,有孩子呢!”

    “本来就是嘛,你俩又没有感情问题,分开也是迫不得已,这种情况拉上床运动运动就生命大和谐了!”

    陈潇语不惊人死不休,咬着筷子尖看看明朗,又看看长风,忽地问道:“啥时候结婚啊你们?卧槽,我还得准备大红包了!”

    “没、没那么快。”

    提到这个,长风心情黯淡了下去。

    一旁的小蚊子估计是吃高兴了,用勺子舀了点自己的菜粥,转过身要喂妈妈,陈潇凑上去假装吃了一大口,毫不吝啬地表扬:“真好吃,谢谢小蚊子跟妈妈分享!”

    小蚊子咧开四瓣牙的嘴,嘿嘿嘿地笑了。

    长风痴痴地看着他们母子俩互动,看着小蚊子肉嘟嘟的脸,看着陈潇小心翼翼地用纱布手帕擦拭他嘴角的饭粒,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严宝华当年的心情。

    “陈潇,要是小蚊子长大后,喜欢上一个很穷很穷的女生,你会答应他们在一起吗?”

    陈潇一怔,转头看着长风笑了笑:“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是考我这个未来会当婆婆的人吗?”

    “那女生很穷,上学都要靠人资助,没有父母,没有背景。”

    长风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往下说,“还有一屁股穷亲戚,随时有可能来找她吸血。这样的女生,你能喜欢吗?”

    方文正跟明朗不知在说什么,不时哈哈大笑,两个男人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跟年少时一样没心没肺。

    陈潇收了笑意,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我的原则是,只要是他自己喜欢的,我都不会干涉。”

    她伸手摸了摸小蚊子的头,带着温柔笑意:“孩子有自己的人生,当父母的只是个引路人,无权决定他们的方向。”

    “我当然希望他能找个各方面都出挑的伴侣,这样以后的人生也能轻松很多,但谁知道呢,说不定以后人家就看上了我们看不上的人。”

    “但那也是他的选择,只要这个人没问题,他也对以后可能遇到的困难有充分的准备,那我还能说什么?自己的儿子自己疼呗!”

    陈潇转过头,坦诚地看向长风:“作为母亲,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幸福,谁能给他幸福,我就接受谁。”

    长风淡淡一笑,“门不当户不对,怎么谈幸福?”

    “这什么话!”

    陈潇哂笑:“我家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就算有,那王子娶平民女儿的故事还少了?这些封建残余,你还真信进去了!”

    “可是没有哪个当妈的,愿意看到自己孩子吃苦。”

    “是不愿意,但你不能武断认为找个穷人家的女儿就等于吃苦。”

    陈潇一脸认真地看着长风,“婚姻和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我们这一代人接受的教育和生活环境,跟上几辈人完全不同了,我们的下一代会更不同,社会会更加的自由、包容,这就是进步。”

    她握住长风的手,掏心掏肺地说:“长风,人人都在进步,你也该跨出自己的牢笼,往前看了。”

    长风被她这番话震撼了,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好久,鼻头一红,飞快垂下了头。

    “明朗……我们没有避孕,他说如果有了孩子,就结婚。”

    原来是这样。

    陈潇抬头看了看已有些醉意的明朗,微蹙起眉,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

    “一个男人,爱了你十年,等了你五年,到最后还要用孩子来逼婚……”

    她蓦地收回手,语气里带了些指责:“长风,你这样对这个全世界最爱你的人,真的不太好。”

    全世界最爱你的人……

    全世界、最爱谢长风的人……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只剩明朗了。

    长风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泪,眼眶红红地看向陈潇:“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见他妈妈。”

    “他妈妈?”

    陈潇一愣,疑惑地问:“明朗跟他妈就差登报脱离母子关系了,你不知道?”

    长风愕然。

    陈潇皱着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明朗他爸被抓,算是明朗捅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