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4.25

作品:《承欢

    雍和门

    “薛大人, 入宫戍守的侍卫都遴选好了,这是名册, 请大人过目。”作为皇宫的侍卫统领兼锦衣卫同知, 薛采每两日一轮换守夜, 今夜正好是他戍守的日子。

    薛采不过二十出头, 却已经官居三品,享天下无数年轻人终生也享不到的荣耀与恩宠。

    那递给薛采花名册的侍卫偷偷抬起头,瞧了一眼薛采,他星眉剑目, 眼睛紧紧盯着花名册,突得皱了一记眉, 将花名册合起来, 似是随口问道:“那梁寻是何人”

    甄选的侍卫都需身家清白,且父亲要有官职在身, 不过薛采是个例外。

    侍卫拍了记脑袋,“哦”了一声, 遂笑道:“回大人,这梁寻乃是许州梁知府家的公子。”

    薛采挑了下每天, 盯着面前的小侍卫, 似笑非笑,小侍卫被他盯得木呆呆的,紧张得话也说不完全,顾左右而言他:“梁公子体弱多病,一直寄养在深山中......梁知府将一身希望全然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了, 梁寻此人也确实朗然出色,大人您便......”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冷声问道,然后将花名册背在身后,睨了一眼那侍卫:“让他回去吧,他不配。”

    侍卫遴选,哪一年都有托关系走后门的,历年的侍卫统领都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是太过火,一般也都是不管不问的。

    偏生今年薛采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做些杀鸡儆猴的举动震慑众人。

    那侍卫边往回走,边将腰间的荷包掏出来甩了两下,嘴里还一直嘟囔着:“这可真是......都什么事啊!”他自然也是收了这梁寻的好处了。

    梁寻庶子的身份是进不得皇宫大内的,可梁知府膝下没有嫡子,全然将梁寻当作嫡子来培养的,只望他以后光耀门楣,这也并不是多不能理解的事,只要上头的人放放水,也能成一桩美事,可谁叫这梁寻时运不济,偏碰上薛采这个活阎王。

    只是可怜自个儿了,原想着做的细致些,没人能瞧得出,谁料到薛采竟是个火眼金睛的。

    侍卫掂着银子,还颇有些舍不得。

    夜风阵阵,吹得人肌骨生疼,夜色中钻出个人影,冷眼瞧着薛采:“先是背叛旧主,而今又要算计新主,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终会不得好死。”

    薛采面无表情:“是我欠一个人的。但是对于他,我没有任何愧疚感,只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罢了。”他剑指面前人,随后缓缓将剑横在掌心,细心地拭了拭:“从今往后,你叫梁寻,是许州知府之子,至于怎样才能天衣无缝,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知道梁寻身份和容貌的人,只有一个人。

    黑影冷笑一声:“她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吧。”

    薛采擦剑的动作滞了一下,也许很久以前,在她的心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单纯的少年吧。可是,一个经历灭门之难的人,又怎样单纯得起来呢那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骗了所有人,也骗了自己。

    “在她的心里,我早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了。”他瞧着黑影,那人哑口无言,薛采忽然将剑横在黑影颈间,剑尖锋利,吹毛立断,只消一点点的力道,黑影便会横尸当场。

    “我只有一个要求,放过我和孟绣,永远不要再找我们。”

    “成交。”

    黑影再次闪入黑暗之中,他的目标很坚定——方才那个离去的小侍卫。

    昼夜交替,晨光微曦,皇宫大内迎来第五次换班,侍卫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拍了拍同僚的肩膀:“我先回家休息了,晚上一起去聚仙阁喝酒啊。”

    当了一整夜的值,精神有些萎靡,不过好在年轻力壮,只消一觉便能补得回来,想到家里的软玉温香,侍卫加快了脚步。

    高粱酒,女儿红,酒馆人不住地吆喝,侍卫瞧了一眼,复又摇摇头,闪入一条小巷子里,只要穿过这条巷子,便能到家了。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喝酒了,也再不会......见到皇宫大内的夜晚。

    侍卫没有防备,猛得被人一剑劈在脑门上,瞬间鲜血直流,脑浆脑髓迸得到处都是,死前一直盯着天空,似乎是看一看凶手的真容。

    宋展将剑收回鞘,似乎很嫌弃那侍卫的血,将他的剑染脏了。

    禁宫的侍卫被人当街杀死,虽说死去的侍卫官衔并不高,可毕竟是禁京宫中的人,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不过好在这案子没了后续,看起来像是一场私人恩怨。

    此事闹出来时,宋展已经顶着梁寻的名字身份安然进宫了。

    薛采去瞧过那侍卫的妻女,妻子二十多岁,嫁过去三年,膝下有个女儿,才一岁多点,灵堂之上哭声震天,他的老父老母瞧着棺材壁,凄然喊着:“我张家的独苗啊!就这么没了啊!”

    可鉴于张家老父官职低微,最近又是多事之秋,这案子便没深追,最后京兆府只得出个被仇家打杀的结论。

    毕竟天子脚下,发生这等血淋淋的事,岂不是在藐视王法,齐彧喜怒无常,若是传达天听,恐怕京兆府尹也逃不了一个失察之罪。</p>

    而齐彧自然无心思去管一个小小的侍卫的死活。

    “新来的,你去把守沁芳阁!”宋展作为暗卫跟在齐彧身边多年,不常露面,加之皇宫的侍卫早就换过了一批,是以并没人认得出他的真实身份。

    于禁宫中摸索了几日,宋展早就知道沁芳阁是什么地方。

    齐润在位的时候,那还是个废旧不堪的冷僻地方。

    齐彧竟将让他爱的女人住在这样的宫殿这听起来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前齐润可是比着最好的东西给孟绣的,怎么到了齐彧这里忽然就变了”

    宋展冷笑了一声,心中想着:孟绣啊孟绣,你终究还是看错了人。

    对于这个背叛了自家主子的女人,宋展满怀厌恶,别说是他宋展了,就是自己的主子,而今对孟绣也只有恨。

    沁芳阁位置最偏,又是夏日里,蛇虫鼠蚁也多,是以一般那里的戍卫都是想着法推脱不去。

    可今日来了个新丁,看上去还不晓得沁芳阁的事,正好利用一下。

    沁芳阁的孟选侍早就不受陛下宠爱,说那里是冷宫也不为过,自然比不上舒妃和成贵妃的寝殿重要,派几个新丁去,叫他们先适应一下,也不至于误了差事,简直两全其美。

    宋展倒是求之不得。

    听薛采说,孟绣可是给齐彧生了个儿子啊。

    他这样的人,怎配拥有儿子

    想起自家主子,宋展心中一阵愤懑,恨不得化身野兽咬断孟绣和齐彧的脖子,便是他们这一段狗男女,一个窃国辱主,一个将主子的真心践踏。

    他冲着那几个戍卫笑了笑:“几位哥哥吩咐,想是心疼我等新人初次守夜辛苦,叫我们躲到不起眼的地方偷个闲。”

    宋展这么一说,方才还有些不满的新丁立刻转了脸色,附和道:“是极,梁寻说的是,多谢几位哥哥了。”

    那几个老戍卫乐见其成,笑呵呵的一句话也没说,等到宋展他们走远了,其中一个才道:“今年新来的倒出了个厉害人物。”

    旁边的打了个哈欠:“再厉害还不得是在宫里熬资历,你瞧张哥,唉,说来真是可怜,我听他夫人说他死状可凄惨了,汲汲营营一辈子,到死了也不过是个小侍卫,最后也不知结了什么仇,竟将自己也命也赔上了!”

    侍卫出身虽严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当选侍卫便能一飞冲天了。

    皇宫大内有数千名侍卫,每年都有新人选上来,旧人不是升官便是退下,可是大多数人汲汲营营一辈子,也坐不到薛采的位置。

    这便是,时也,命也。

    除却少部分家境极为显赫的天子近臣,大部分侍卫都是普通小官家的儿子,想要出人头地,都得踩着同僚的肩膀往上。

    夜上中天,今夜的月亮很圆,宋展算了算,正好是十五,他点了点头,不自意加快了脚步,后头的人跟不上,抱怨道:“梁哥,怎么走那么快”

    他笑笑:“抱歉,在家中习惯了。”随后放慢了步子。

    到岗的时候沁芳阁灯火已熄,宋展状似无意地问道:“这宫中住的是谁”

    方才抱怨的那个侍卫瞧了他一眼,道:“这是从前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的居所。前些日子刚诞下了大皇子。”

    宋展继续问:“既是宠妃,又是大皇子之母,怎的看着......”

    那侍卫知道他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便索性替他说了出来:“你是想说破旧对么”

    宋展眼中精光一闪,笑着点了点头:“劳烦您解惑了。”

    “这事吧......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你只要晓得后宫的事,咱们做侍卫的,尽量少听少看更少说便是了,毕竟这些都是皇上的女人,咱们有什么资格品头论足。”

    没套出自己想知道的,宋展并不懊恼,只是低了低头,颇以为然:“您说的对,不过我实在好奇。”

    那侍卫看了眼身后,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宋展知道他是王家的幼子,而他姐姐就是当今舒妃,笃定他知道些什么。

    薛采只是说孟绣如今过得不好,可其中的隐情,他却一直三缄其口,宋展直觉,薛采一定在隐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