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4.23

作品:《承欢

    明明是身怀六甲, 快要临盆的人,抱起来却并不算重。

    她穿着小小的翘头履, 鞋底已磨损了许多, 看得齐彧冷硬的心稍稍软了些, 孟绣拽着他的袖子, 用以往那蛊惑他无数次的声音道:“齐彧,我愿意替你生孩子的。”

    从孟绣的角度瞧去,他的脸是冷的,没有一点点柔和的弧度, 只一双眼睛在听见自己说这话时微微动容了下,可也是稍纵即逝。

    她抽了抽鼻子, 来自身下的不适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有人劝齐彧:“陛下,产房误会, 叫婢女搀进去便可。”他却充耳不闻,一脚踹开紧闭的寝殿的门, 孟绣紧闭着双眼,痛苦得眉眼全都皱了一起。

    齐彧在她耳边低声道:“朕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产婆来了没有”因为孟绣怀胎, 产婆是早已备好的, 不过沁芳阁到底特殊了些,陛下已将此地封禁。除了每月领份例,里头的人不许出去,外头人亦不准进来。

    大宝一边擦着汗,一边迈着小碎步, 赶忙道:“在路上了!”他方才唤了小太监前去请产婆,此刻应是快到了,可是瞧着陛下那满脸的阴沉,大宝直觉得压力重重。

    他是知道陛下心里多在乎孟主子的,倘若这胎真没了......

    大宝不敢想,只是求着上苍庇佑,一定要让孟主子将小殿下平安生下。

    “这......孟主子难产了......”屋内伺候生产的婢女径直冲出来,满手的血,朝着外头大喊一声。

    产房污秽地,他将孟绣送进去便出来等着了,可没想到还没过多久,那宫女便告诉他,孟绣难产。

    那宫女满手的血全然自孟绣身上落下,他的身形晃了晃,戎马一生,从未发现自己如此脆弱。

    他低声问:“可保得住”

    婢女满面难色:“许太医说......说......恐怕母子俱难保全。”

    孩子出来了一半,是个男孩,可是谁晓得头大身子小,孟主子被那孩子卡得通身抽搐,将旁边的嬷嬷抓得手臂上全是血,偏生生孩子又不能叫喊,只能死死忍着。

    “齐彧!”孟绣高喊了一声,房内的嬷嬷立即道:“孟主子可不能喊叫,不然力气用尽了。”

    他匆匆跑进房,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掀起帘子,瞧见一个仿佛是水里捞出来的孟绣,她的发丝全然贴在额头上,嘴里咬了根木棍,伸手要去攥他。

    齐彧迟疑了,他心里还有气,可还是把手臂伸了过去,可就在孟绣拉住他的那一瞬,齐彧觉得,孟绣不想生就不生吧,她若想过市井日子,那自己便放她走,只要她还活着。

    孟绣欣然笑了,笑容明媚,她吐出嘴里的木棍,轻声道:“齐彧,你在,我便不怕了。”

    齐彧勾住她的手指,她攥得很紧,紧到齐彧觉得手都快被掰断了。

    “孟主子决意保小皇子了。”许太医在帘外道。

    他讶然,然后是愤怒,但孟绣此刻已经听不见任何话了,所有力气都凝聚在一处,奋力地将那孩子送出来,可是孩子不解人意,许是贪恋母亲的温暖,始终都卡在母体中。

    许多年了,他第一回觉得害怕,原来他也会害怕。

    齐彧鹰隼一般的眼神锁定许太医,厉声道:“今日若是孟选侍去了,尔等全部陪葬。”

    许太医不住地擦着额上的汗,他知道陛下这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可是此刻求饶也是无济于事,许太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大声喊道:“臣知道有人能救孟选侍。”

    “说。”

    “刑部大牢的胡太医。”

    刑部天牢

    还有五日便要问斩,胡太医心里其实很坦然,以前总想着活,可到了最后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忽然牢门开了,进来一个小内侍,他认得,那人是陛下身边近侍,胡太医先是瞅了一眼外头透进来的光,心里忽然有些忐忑,却又抱了些希望。

    那小内侍说:“胡太医,跟咱走一趟吧。”

    他握着拳头,想讨问一番,那内侍也不糊弄他,直说了:“孟选侍早产又难产,许太医说现如今只有您能救她了,您可得把握着,指不定便飞黄腾达了。”小内侍面露微笑,然后拉着他急匆匆的往沁芳阁去。

    胡太医到的时候,孟绣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孩子已经不挣扎了,他赶紧冲进内室,周围的婆子产婆吓了一大跳,齐彧冷眼瞧着,却没说什么话。

    胡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一套针来,信誓旦旦:“没时间了,臣必须给孟选侍扎针。”

    齐彧道:“今日之事若有外泄,杀无赦。”</p>

    就连许太医也一脸噤若寒蝉的模样,旁边那些小宫女,包括黄姑姑,都是全程低着头,看也不敢看。

    他施针快准狠,不过几针下去,孟绣便醒转过来,血是止住了,齐彧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阿绣不要怕,一定会没事的。”

    “孩子出来了!”

    一声婴儿啼哭,产婆高兴地将孩子接出来,小宫女立即准备为小皇子准备擦拭胎衣,然后裹了起来。

    小孩子生出来都皱巴巴的一团,齐彧瞧着自己的孩子却是一脸柔意,这是他与孟绣的孩子。

    因是早产儿,孩子要比寻常婴儿小了一圈,孟绣吵着要看孩子,齐彧只能抱到她面前,可只瞧了一眼便又晕了过去。

    齐彧看了一眼胡太医,后者慢悠悠道:“孟选侍无事,不过是力竭困了。只是......”他似还有话说,却迟迟不说,像是刻意想回避孟绣。

    齐彧默认,负手出了门,胡太医紧随其后,齐彧道:“可有什么不妥”

    胡太医摇了摇头:“孩子在母体中憋得时间过长,恐怕......会有些后遗症。”齐彧蹙着眉头——阿绣若是知道了,会怎样

    他倒是不在乎,只要孩子平安便可。

    说来也是,这孩子被折腾得这么厉害,能活下来,已是实属不易了。

    胡太医的话却没有说完:“只是小皇子新降世,还需要小心看着,有任何异样都不能等闲视之,孟主子这回生产伤了身子,老臣估摸着五年之内都不会再怀孕了。”

    齐彧自然明白,母子平安,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挑眉瞧着胡太医,这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盘,于是冷冷道:“尚未官复原职便自称为臣胡太医可得小心照料着,若是小皇子和孟选侍有什么不妥,朕随时摘了你的脑袋!”

    奶娘已经住下了,小皇子吃饱喝足便眯着眼睡了,齐彧抱着自家儿子,丝毫也没感觉到孩子到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莫不是胡太医那老狐狸诓骗他

    他早就想好了,男孩就叫齐朗,女孩就叫齐芫,乳名么......当然是孟绣来取了。

    “阿朗,朕的小阿朗,你可要平平安安的长大,父皇只有你了。”孟绣若是醒了,又该想着做她的平民了。

    齐彧讽刺地笑了笑,一直以来,都是他高估自己了。

    无论他做什么,孟绣都不会在意的,强取豪夺,总是让她离自己更远,既然如此,不如山高水阔,相忘于江湖吧。

    他正想着呢,谁知小阿朗竟悄悄使了坏,往齐彧身上尿了一道地图,饶是再怎样的慈父之心,齐彧从小到大也没被这样对过,登时又恼又好笑,又不敢动阿朗,只能边失笑边摇头,将阿朗举在面前,道:“你这小子,连父皇也敢尿,等你大了,有你好看。”

    这是他第一个儿子啊,也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孩子。

    好像这世上突然多出什么羁绊,从前父皇给齐润父子的,他如今也可以尽情给阿朗了。

    他的阿朗,定会是大梁最勇猛的战士,最受人景仰的皇子,继承他战号,所向披靡。

    齐彧傻傻笑着,不过一眼,便将阿朗的以后全都想好了似的,满脑子的宏伟蓝图,小阿朗轻轻咿呀了声,原来是醒了,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竟突然哭了起来,像猫叫似的,一声声挠在齐彧心上。

    初为人父的齐彧喊来乳娘,一脸的冷漠:“大皇子怎么了”

    乳娘闻见了什么味道,觑见齐彧胸前一滩水渍,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大皇子方才可是如厕了”

    齐彧仍是冷着脸,“嗯”了一声,乳娘终于放心,信誓旦旦道:“大皇子这是不舒服了,奴婢这便替大皇子更衣。”

    齐彧恍然大悟......

    不过他没在逗齐朗了,毕竟新生儿,一般来说,都是睡觉比较多。

    他守在孟绣床头,她还没醒,睡着时乖得很,像只小猫,可惜醒着的时候总会亮出爪子抓伤她。

    且还是只坏心肠的猫咪。

    齐彧拢了拢孟绣额前的湿发,她的眼皮子动了动。

    看来是醒了。

    孟绣生产艰难,齐彧也不想在这种时候与她计较了,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头,又替她拢了拢被子,产婆说,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是不能见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