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作品:《承欢

    思政殿被付之一炬, 守城将军苏卫卿宁死不屈, 城楼下伏尸无数, 起初梁军还斗志高昂,可不知谁喊了一句:“皇上自焚啦!”士气便如同烟气般溃散。

    苏卫卿诧异地往身后望去, 守城将士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动——身后的皇城浓烟滚滚,也许皇帝已经命丧黄泉。

    那么他们这群人,是为了谁而战

    一个士兵不解地看向苏卫卿:“将军, 陛下已经殡天了!”事到如今,再没人能拦得住舒王的脚步,而他们,亦不过实在螳臂当车而已, 你瞧, 就连陛下自己也不信,他们会赢。

    无谓的斗争。

    苏卫卿拔剑架在那士兵脖子上:“你说什么”他呲着牙,毫无半点从前儒将的风范, 倒像是一头被困而发怒的野兽,眼底通红, 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当然只是徒劳无功, 可陛下最后一道旨意是,城在人在。他苏家满门忠烈,累世的荣誉,而今全压在他身上,他有死无生。

    那士兵摇摇头,劝道:“将军, 执意守城,将赔上数千将士的性命,难道您忍心吗守江的闻将军早就投了降,您又何苦来哉!”皇帝死生未知,他们又何必再苦苦坚守,左右舒王都还是大梁王室的子孙,是先帝爷正儿八百的亲儿子,不过是换个人而已。

    江山还是大梁的江山。

    苏卫卿嗤之以鼻:“乱臣贼子!”那个投降的闻将军便是陛下命令接替他的,可陛下终究是信错了人。

    战势如火如荼,苏卫卿负隅顽抗,他手下的士兵又不敢投降——谁敢投降,苏卫卿便先一步将其斩首。

    赵明全在城楼下喊道:“老苏!你快将城门开开,皇上已经殡天了!”方才那声殡天大约就是他喊的,苏卫卿察觉到这一点,愤怒地望向赵明全:“你这狗贼,竟敢伙同叛党窃国!”

    苏卫卿这人,最是愚忠,根本不给赵明全劝他的机会。

    同袍之义,却是没那么容易忘记,赵明全不愿意看着昔日老友战死城头,为一个愚蠢的君王。

    “你是真不想活了!舒王非是不能容人的主子,皇帝已薨,你此刻改投舒王,是识时务,不会有人诟病你的!”苏卫卿这厮,最在乎的不就是这一份名声么,赵明全了解他,是以只挑着要紧的地方说。

    可苏卫卿像是铁了心,根本听不进旁人任何一句话。

    苏卫卿站在城楼上,漠视着乌泱泱的舒王大军,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终点,赵明全在地下声嘶力竭地劝他投降,可是苏卫卿的面色仍是冷的,他并不打算采纳任何人的建议。

    赵明全只好扯着嗓子喊道:“你瞧瞧你身后的将士,他们可都是跟随你多年了,你舍得看他们白白送死吗今日这皇城,舒王是入定了!”既然苏卫卿自身无法说动,便说说他身后的将士吧。

    穷途末路,再无转寰之地。

    苏卫卿回头,看着那一张张或稚嫩,或老成的面孔,胸中悲痛,重重跪倒在地上,抬头望天,发出一声怒吼:“我苏卫卿,对的起先帝,对得起大梁江山了!”说完这话,他举起腰间佩剑,那还是先帝在时赐予他苏家的,苏卫卿眼带留恋,如抚摸上好的宝物般轻轻擦拭那剑,然后横在脖颈上,只一下——身后士卒惊喊道:“将军!”

    一切归于平静。

    舒王齐彧,入主燕京,先帝齐润与贵妃自焚而亡,舒王仁慈,将其葬于皇陵昭太子墓。

    史书如是记载,成王败寇,决定权永远在胜利者手中。

    平京,初雪乍晴。

    数日来国事震荡,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是以脚店的生意并不好,早起来了一个客人,挑着担货物,说是要去燕京城做买卖。

    虞光好奇的问道:“怎的仗打完了”

    挑货郎就着热气喝了口汤,笑盈盈道:“可不是,总算打完了,咱们也好活动起来了。”言语之间并无什么异色,仿佛改朝换代不过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门口一阵吵嚷,虞光放下手巾,刚踏出门口便遇上一群官差,敲锣打鼓的,不由分说,在他们店门口贴了张告示,上头写着什么,虞光快速地扫了一遍,大意是:朝中不可无主,舒王秉承天命,当立为皇。

    虞光未敢在官差前露出什么情绪,只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p>

    什么秉承天命,不过都是诓骗世人的幌子罢了。不过世人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有自己切身的利益。

    “虞光,你不是说,想与我成亲么”虞光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也不知自家掌柜的是什么时候来的,只见掌柜的不错眼地盯着那张告示,面色极为怪异。

    “什......什么”他一时没听清,便又再问了遍。

    孟绣直直地望进他眼睛里,一字一句道:“我们成亲吧,往后我不再抛头露面,店里需要出面的事都由你来。”

    “啊!”虞光又惊又喜,他缠了掌柜的月余,掌柜的都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似乎压根没打算回应自己,可今日是怎么回事,难倒是沾了那改朝换代的喜气

    “你若不愿意,便作罢吧。”她垂下头,有些说不出的沮丧,虞光赶紧道:“我......我自是愿意的,可是掌柜的,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虽高兴,可瞧着掌柜的这样子,虞光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感。

    孟绣直言:“往后我不能再露面了,我想经营这脚店,必有人要替我出面,无名无份,不甚方便。”齐彧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一想起他,孟绣心中就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怯意,他不是齐润,他的手段只会更暴烈,更令人畏惧。

    现下齐彧与齐润事了,难保不会想起一些旧事来,他登了庙堂,这天下皆是他的,她再想逃,也无处容身了,只能隐姓埋名,永远做一个走在阴影里的透明人。

    更何况她不确定,齐彧是不是已将她抛诸脑后了,毕竟燕京城有那么多的贵女。

    若是忘了,那当然是最好的,可若是没有......她必须找一个方法来彻底断绝自己与齐彧的联系。

    “自然,只是假意成亲,你若是有天想走了,只需一封和离书与我。”

    闹了半天,原来是假成亲,不过虞光坚信,只要自己持之以恒地对掌柜的好,总有一日,掌柜的会心甘情愿与自己做真夫妻的。

    他咳了咳:“我,当然愿意,不过掌柜的,成亲之后你可就甩不开我啦。”他面上腾起一抹红霞,耳朵尖子也红红的。

    孟绣低低笑了笑,轻声道:“多谢。”

    婚期定得有些仓促,不过这也是孟绣的意思,她只想越快越好,如此方可消了她心中的一点不安。可是虞光非说成亲乃是人生大事,绝不可马虎。

    于是商议之下,婚期便定在了下月初一。

    虞光人逢喜事,精神高昂,就连来脚店的客人也察觉到了:“掌柜的什么喜事啊,这般高兴!”因为他一直站在柜台处算账,过往的路人自然而然地将他当成这家店的掌柜的。

    “我并非掌柜。”他现实澄清了,然后傻笑着低了低头:“快成亲了,心里高兴!”

    客人们皆拱手祝贺道:“恭喜恭喜,实在是大好事。”人生两大乐事,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虽然金榜题名遥遥无期,这洞房花烛也并不是真的,可是对于自己能娶到自己心悦的姑娘,虞光还是满怀期待的。

    日子飞逝,很快便到了婚期。

    附近的人皆不知她是女儿身,孟绣也不愿意麻烦,便只请了王婶一家来观礼,可谓是简陋至极,虞光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可孟绣却满不在乎:“不用太过在意。”

    王婶知道孟绣的女儿身还愣怔了一会:“掌柜的这般伶俐人,竟是个姑娘家我老婆子自惭形秽,实在汗颜。”

    王婶的丈夫笑了笑,道:“人到齐了,咱们开始吧。”

    虞光虽长得不算俊俏,可今日一身新郎官的衣裳,硬是衬出了三分的英俊,他笑意盈盈,一手牵着大红花绸,将孟绣迎进门来,王婶的几个孩子猴子一般躲在门后头,等着虞光进来时吓他一跳。

    孟绣罩着大红色盖头,情不自禁地捂了捂胸口。从晨时起,她便一直觉得心口跳得厉害,像是要有什么大事。她拍了拍脸,将那情绪压下去,牵出一抹笑,拱手欲拜下去。

    院子的门被撞开,那男人逆光站在日色里头,冷面如刀,锋利地割开她的皮肉,孟绣愣了愣,可是很快,无限的惧意涌上来,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大约是太过紧张,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只能重重推了一把虞光。

    虞光从她的面色中判出,掌柜的口中说的应该是:快逃。

    那男人身后跟了乌泱泱的一群人,王婶看得呆了过去,可到底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只当是孟绣从前的主家——她曾说过自己有个主家,身份贵重。

    是以王婶下意识地问了句:“贵人可是来观礼的”

    他笑意微凉,声若阎罗:“你不乖乖待在扬州,怎么跑来了这里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你死,否则这辈子也莫想摆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