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好在窗户下方有个空调室外机, 欧阳景跳出去的时候, 落在了空调机上, 他一只手攀着窗台，另一只手拉住高飞的手, 一己之力拉住坠在高空的高飞。

    夜里热风吹拂，空气闷热，欧阳景刚才那么一跑, 身上隐隐冒汗。从门口进来有段距离, 还好赶上了, 要是再晚一秒, 高飞这会儿该在楼底了。想到这儿, 欧阳景松口气, 敛神盯着夜里高飞迷茫的双眼, “高飞, 撑住。”

    “校长, 你松开我吧，为了我不值得。”高飞哭得鼻翼颤动, 眼泪落在高空里。

    高飞手上全是汗, 抓起来像只泥鳅, 特别吃力。欧阳景自知撑不了多久，要是不赶紧把他拉上来, 意外很快到来。

    生命在这一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想想你妈妈，想想黎老师。”

    如果他就这么跳下去，黎恩会有多崩溃他不敢想。再者也不止黎恩受不了, 他再铁石心肠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从高空坠落。

    这时，黎恩已经来到窗边，她满眼泪水地看着欧阳景，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我要怎么把你们拉起来”

    刚刚真要吓死她，欧阳景跳下去的身影像夜空里的闪电，劈得她脑袋发懵全身发软，除了喊出他的名字外，她不知还能做什么。跑上楼时的一身热汗被那么一吓，彻底凉了。

    欧阳景万万没想到黎恩会为他哭，冲出来的时候没想太多，满脑子就想着不能让人死，也就跟着跳下来了。现在还没脱离困境，但能看到黎恩为他焦急，他也没白跳。

    姚秘书听到声音也赶紧过来，看到悬在外面的欧阳景，他两腿发软，但好在心理素质还算不错，很快镇定下来。

    最后欧阳景和高飞两人，在姚秘书、黎恩，还有高飞妈叫来的一帮邻居给救起来的。

    欧阳景落地的时候，黎恩看到他衬衣划破了一个洞，在后腰位置。经过这么一场惊险的事故，他也没狼狈，站起来依然气质高雅，只不过头发乱了点，绅士气息平添了几分随性的慵懒。一场虚惊。

    高飞妈和高飞抱头痛哭。黎恩看着也哀恸不已，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想死那是决绝的死，半点不带犹豫，想想幸好也来得及时，要是晚来些，不知道现在会发生什么。

    姚秘书给欧阳景检查身上有没有外伤，正要给欧阳家的家庭医生打电话，被欧阳景夺走了手机。

    “小事，不要宣扬出去。”

    姚秘书明白他这是不想让家里担心，遂也就点了头。欧阳景在欧阳家这一辈是独苗，很受欧阳老爷子的宠，要是知道出事，估计得吓出心脏病，这校长还能不能当那就真的是未知数，而他秘书幸运点是被扣工资，倒霉点还会失业。

    欧阳景身上是没多大问题，只是手掌擦出了几道痕。黎恩找了高飞家的医药箱给他上药。

    现在高飞妈和高飞没哭完，高飞爸晕睡过去也还没醒，实在不是说事的好时机，不如趁着这时候先给他上药。

    看他还站着看自己，黎恩面上一热，不由抬高声音，语气不好道：“赶紧坐下。”

    欧阳景不跟她计较，刚才她为他哭，就此时算骂他，他也会不吭声。他觉得两人的关系正朝着他希望的方向走，他觉得能走这样的进展很不容易，和她相处的一分一秒都想珍惜。

    黎恩给他上药，欧阳景就打量她。黎恩的皮肤很好，唇是天然红，棱角分明，唇形很好看。她这张脸最有特点的就是眼睛，大而有神，看人的时候认真专注，当然这个人除了他以外。她看他，大多时候——

    黎恩突然手重，棉签用力戳着欧阳景的伤口。欧阳景皱起眉，手掌微屈，呼吸凝滞，英俊的面庞略微扭曲，但还是不舍得说她。

    “你别看我。”黎恩凶巴巴说。

    欧阳景笑了，“偏要看，怎么着”

    他爱耍无赖，黎恩也没办法对付他，骂了一句“神经病”，把药箱放回原处。

    欧阳景看着她的身影，微弯脚捏捏发疼的脚踝，笑意盎然。

    姚秘书把高飞爸摇醒。高飞爸没睡够，醒来在外

    头骂骂咧咧。姚秘书不理他，连拖带拽地把他拉进高飞房间。

    看到母子俩像生离死别似的大哭，高飞爸一头雾水地冷笑：“给我哭丧呢，老子还没死。”

    话说刚才是谁敲了他脑袋别以为蒙着他脸他不知道，这帮人是不是想趁机敲死他呢“刚才谁对我动手的！”

    高飞妈当他是空气，抹了抹泪，又擦去高飞脸上的泪水，她柔声道：“儿子，万事都不及生死，明白吗等你长大了，你会知道这是世上有很多东西比面子还重要。”

    高飞眼圈赤红，不解：“人活着不都是为了争口气”而且外公跟他说过，宁死不屈，难道不是这样吗

    高飞妈说，“人只有没了喉咙里的那口气才会死，其他的咽一咽就过去了。”

    高飞听着，又不自觉地流起泪来。他确实不懂，他就知道很难过，很痛苦，想解脱。死与不死对他来说没那么复杂，无非就是跳还是不跳。他心智还没达到对一切困难都能做到豁达的地步，所以遇到自以为迈不过去的坎，他都想一死了之。

    母子俩对高飞爸的无视彻底惹恼了他，他冲过去又想对高飞动手，高飞妈拦在跟前，表情坚定：“离婚吧，孩子我带。”

    高飞爸扬起的手停在半空，没挥下去，显然高飞妈的这句话对他起作用了。

    “你这疯婆子，说什么呢。”

    黎恩赶紧过去劝解，但也依然阻止不了高飞妈的坚决。

    “我说，离婚，我带高飞，那样你就不用担心他给你丢脸了。”

    高飞爸当她想说什么，愣半瞬后冷笑：“你以为离婚了，他就不是我儿子别人看到他，依然还会指着我说，高飞他爸。”

    许是高飞妈提到了离婚，让高飞爸言语里的暴戾收敛了些，说话还是欠扁，可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高飞妈真是恨死这个男人，满心焦虑不安，理智像只无头苍蝇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乱窜。

    黎恩让高飞爸别说了。“高飞爸，这高飞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他愿意改，只要改正，他就还是好孩子。你得相信他。”

    高飞爸依旧是铁石心肠，高飞这事的确是让他怒不可遏，甚至半生的面子都给他丢没了，他就想，哪天去公司，被人笑着问“听说高飞闹了点事进警局，没事吧”，他都觉得脸火辣辣地疼，恨不得回到生他那天，直接把他塞回肚子里。

    “他改有什么用，能改变事实吗你知道过了这一晚，甚至还有很多个夜晚，外面的流言蜚语会怎么说我们家你让我在外面怎么抬得起头”

    高飞爸咄咄逼人，别说是高飞妈就连黎恩都有点招架不住，他就是一脸的我说的都是对的，你们反驳我，只是没站在我的角度上思考问题，错的不是我，是维护高飞的你们。

    “靠打孩子维护尊严，你算什么男人。”欧阳景骂人的时候不凶，但冷硬的语气加上冷漠的表情时常给人一种盛怒的感觉。

    他这么冷不丁补一句话，高飞爸瞅他好半晌，他没想到这看着高贵优雅的西装男居然说这样的话，“这是为人师表应该说的话吗”

    “不然高飞的确是犯错，但他的错怎么来的，你身为父亲难道没责任你跟他说过性教育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想什么你懂吗”欧阳景一字一句说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地逼问，每个问题都把高飞爸逼得无话可说。

    高飞爸脑袋空了好一会儿，冷静才慢慢恢复。

    “我为什么要懂学费是交给你们的，你们不教，犯错了就把责任往我们当爹当妈的身上推，你怎么这么会占便宜！”

    高飞爸吼得大声，欧阳景是一个眉头也没眨，两手插兜在那儿，气定神闲，姿态优雅，盯着高飞爸的双眼幽深宁静，嗓音低缓速度不容置疑：“既然如此，你凭什么打他。”

    “他是我儿子！！”俗话怎么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高飞做错事，给家里丢脸，那就该打。他凭什么不打！

    现在多少家长抱着和他一样的心态，生下来的孩子视如玩物，做得好就夸你几句，做不好就打你骂你，有些放纵自由发展，长歪了了就动拳头，活脱脱像回到远古时代。

    可这样的教法能教哀恸多少个好孩子

    “你没资格。”

    欧阳景轻飘飘一句话彻底惹怒高飞爸。高飞爸火一下子上来，竟然还想打欧阳景。欧阳景岂任他动手，抓着他手腕往墙上推。

    高飞爸是壮，但在高挑的欧阳景面前完全没优势，被推得趔趄撞上墙，疼得龇牙咧嘴。欧阳景往他边上一站，瞬间将他气势压低几分。

    欧阳景平时给人的感觉一直是绅士有礼，不爽的时候也不会说太过分的话，顶多就是淡漠疏离，很少气势压人，这会儿他光站在那儿，黎恩就觉得有股无形压力。

    高飞爸看着他，忽然心虚起来。

    “不会说话就别说，浪费时间。”欧阳景睨着他那张脸，一字一句说道。

    “你这无礼的小子！”高飞爸脸因为紧张而抽动着，嘴皮子却还死硬着。他垂死反抗，被欧阳景一脚踢了后膝盖窝，咚一声跪倒在地。</p>

    “我艹！”他大骂一声，单手撑在地上，想去抓欧阳景的脚，又被欧阳景一脚踢开。

    高飞妈悲痛万分，压着嗓子跟高飞爸说：“你刚刚晕睡过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孩子刚刚跳楼。”说到这，她哽咽着，泪更是哗啦啦地流。

    “是校长和老师拼死救回来的。今天我就放话在这儿了，你要是再继续这么折腾，我们就离婚，散伙过日子。高飞跟我，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此时再听妈妈提起，高飞又不免悲痛，嘴一瘪，泪水再次夺上眼眶。终究是年纪太小，不懂隐忍情绪，流了会儿泪，嚎啕大哭起来。

    高飞爸听到高飞跳楼，表情变幻莫测，他是不相信高飞敢跳楼，高飞是他儿子，他懂，冲动起来胆子大，但和他一样外强中干，怕死，吓唬吓唬人还行，真要跳，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要真敢跳，我以后叫他老子！”

    高飞爸这句话彻底冷了高飞妈的心，她拉着高飞什么东西也不带就要出门。

    高飞爸在身后笑：“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赶明儿，我再找个新老婆，你这些东西，我都扔大街上去。”

    “高飞爸爸，你就不能少说一句高飞刚刚是真的想跳楼。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想好好跟你谈关于高飞目前的所有心态，如今看来，没必要了，有你这样的爸爸，是高飞的的不幸。”

    黎恩觉得高飞爸无药可救，郁闷的话一口气说完，追上高飞妈和高飞。

    高飞爸眼看他们一帮人占了他家房子，然后又齐齐而去，觉得莫名其妙。

    家里空了，安静了，他觉得畅快，唯一不满的就是客厅和沙发地板没人收拾。高飞爸东西捡了一半，想死高飞妈说的，高飞跳楼的事，突然一阵心烦，他把沙发套扔在地上，气得难以抑制。

    黎恩追上高飞妈。

    “高飞妈妈我想和你谈谈。”

    高飞妈是哭着从家里出来的。自从生了高飞狗。她就没出去外面工作，全靠高飞爸在外面跑项目养家，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小有富裕。高飞爸是家里主心骨，赚钱打拼都靠他。他在外面受气，回到家冲她发脾气，高飞妈也都是忍让的那一方，但今晚她实在忍不了，不算是冲动地和高飞爸提出了离婚。

    说不算是冲动是因为出口时，她已经想好了未来遭遇的艰难险阻，她觉得她能熬过去，当中有一丁点儿犹豫是出来了之后，心里渐渐蔓延的一阵悔意。

    高飞还要读书，她什么都不会，她怎么养活高飞还能供他读书

    来到单元楼楼底，高飞妈彻底没忍住，哭了起来。

    高飞靠在墙角，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高飞妈搂着他，笑着流泪：“是爸爸妈妈做的不好，但是啊高飞，你也要长大，知道吗”

    高飞点点头，出口的声音几乎破声：“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高飞妈含着唇点点头，抽了下鼻子，她又看黎恩和欧阳景。

    “今天，真的谢谢两位老师了，如果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同时也跟你们说声对不起，高飞给你们带来麻烦了。”她深深鞠了个躬。很多老师对学生仅仅只是情义上的关怀，很少有黎恩这种掏心掏窝的。黎恩的做法真是让她感动，如果不是她一直坚持高飞还有希望，她也没有支持的勇气。能有这样的老师，是高飞的福气。

    高飞也跟着鞠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黎恩把她扶起，说，“但是高飞妈妈，凡事只要有心，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高飞是做错了，但是还有回头的机会，我们要帮他，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就断在这里。”

    高飞妈点头，热泪滴滴落地，她声音都变了：“我明白，老师放心。”

    接下来就是结开高飞的心结。关于“脏”的说法，

    她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会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一个小孩子，因为做错了事情，觉得自己“脏”，不配活在这世上，想用死亡来终结自己。以前在学校上心理课的时候，她听到过很多学生跳楼自杀的事例，那时候不仅是老师还是同班同学，都做了很深刻的分析和讨论，但黎恩想到的层面远远不及现在亲身体验的感受深刻。

    一个人在选择死亡前，必定是有过向外界寻求帮助的时刻，当外界的回应不仅没给予他温暖，反而是暴风式的谩骂和误解，他心灰意冷，只会逼自己走向深渊。

    黎恩得想好措辞，既要让他认清这次错误，也要让他明白，生命不是这么糟蹋的。想了好久，还没开口，一旁的欧阳景先说了。

    “你要是真死，才是最大的笑话。”

    高飞年纪小，不太听得懂。欧阳景望着夜色良久，又看他，明亮清透的眼睛璀璨夺人，清俊帅气的面庞被路灯掩映着，侧脸轮廓一半掩在夜里，更显得他眼窝深邃，鼻子高挺。

    黎恩心这一刻突然跳得飞快，

    “小学生跳楼自杀，社会和媒体会一窝蜂地来你家采访，到时候，你犯的错误更是人尽皆知。”

    黎恩的本意是想刚柔并施，没想到欧阳景这么一吓，把高飞吓得脸色发白。

    “当然，洗刷屈辱的办法就是夺得荣耀。”欧阳景望着黎恩的眼，眼里闪着坚定的光，

    “只要你周围都是光，没人会注意你身上的黑点。但是，犯过的错，到此为止。高飞，你能做到吗”

    高飞不再哭了，只是红着眼眶，重重的点了点头。

    高飞妈决定用冷战的方式和高飞爸进行对抗，黎恩本想劝她，被欧阳景拉走了。

    “我还没说完呢。”

    “这是他们的家事，你越是说他们越乱。”

    “那我也得说。”黎恩睁开他的手刚想转身，欧阳景突然从后将她搂住。

    时间仿佛静止，黎恩愣愣站着，随后扭头看他。

    欧阳景也俯着身看她，明亮的眼里覆着一层光。黎恩从没从这样的角度看他，恍惚又回到十岁那时候，他穿鞋一身昂贵精致的古代服饰，端坐在那里，姿态优雅，举止高贵。

    黎恩呼吸凝滞，她听到自己极速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他的身体很热，布料都挡不住他那热度。黎恩脸烫，想挣开他手，但却被他搂得更紧。

    欧阳景从她眼里看到了慌乱，眉眼一弯，凑近她笑起来。

    “怎么样，我好看吗”

    “有病！”黎恩想推开他，却又被他双手搂着抱紧。

    “嗯，我有病，你有药吗”

    他突然自言自语起来，黎恩觉得他真是疯了。“你有病能不能回家发”

    “不能。”欧阳景睨着她笑得随性，脸压下来，盯着她眼里自己的剪影。

    “回家就没意思了。”

    “走开！”黎恩刚一推他，他头就压了下来。

    察觉他要干什么，黎恩瞪大眼，刚要转头，被他捏着下巴扳正，唇贴了上来。

    黎恩呜呜喊出声，但终究是没用，欧阳景的舌更是流氓地趁着那时候溜了进来。

    黎恩手一甩，啪地打了下他一巴掌。

    欧阳景停下两秒，更是疯狂地和她热吻起来。

    打断两人的是姚秘书不适时宜的呼叫。这也不能怪姚秘书，欧阳景和黎恩站的地方是角落位置，他从路口出来，压根就没看到，就喊了一声“老板”，然后听到一声闷哼，一阵肉体被踢的声音后，就见欧阳景半弯腰扶着脚踝站在路灯下一动不动。

    而不远处是黎恩极速远去的背影。

    “老板怎么了”姚秘书不明所以，上前问了一句。

    欧阳景冷着脸抬头，阴森道：“姚秘书，你这个月表现不太好啊。”

    姚秘书赶紧双脚并立站，一脸紧张，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只能屏住呼吸默默承受“君王”的盛怒。

    欧阳景也没在原地呆太久，站了会儿就朝黎恩方向去了。姚秘书后知后觉他走路有点奇怪，赶紧追上去扶他。

    欧阳景连续消失两天。刚好老校长避暑回来，无意说欧阳景生病了，现在在家调养。简尖、陈柏和高飞约着时间去欧阳家探病，以黎恩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