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作品:《元帅

    白芨的笑容一僵, 林谦笑着看她,道:“有什么问题吗白芨阁下。”

    白芨道:“没什么。但是元帅阁下,”她强调道:“我是议政厅的议长,您不会觉得我可以轻易离开议政厅的,是吧”

    林谦漂亮的眼睛望着她,道:“阁下, 用您一个人换取和平,我想很多人会愿意的。”

    听起来像是一场不那么自愿的和亲。

    白芨想。

    “我会考虑的。”她道:“今天的谈话不如就先到这里。”

    林谦点头道:“可以, 我给您三天考虑的时间。”

    白芨道:“倘若我拒绝,联盟和您真的没有一点合作的可能了无论面对什么”

    林谦道:“您大可试验一下。”

    白芨笑了, 道:“说实话, 我还是第一次体验这样的感觉,难免有点受宠若惊, 虽然这个殊荣和我本人无关, 只和白齐光阁下有关。

    林谦道:“不, 阁下。至少现在是您要来这, 而不是白齐光阁下。”

    “如果您要求白齐光阁下来,恐怕联盟就要把她的尸体送过来了,连带着冰箱。”

    林谦笑, 笑意却冰冷万分, 她说:“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干的话, 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悔的。”

    白芨一时无言,她顿了顿,道:“好的, 再见阁下。”

    林谦深深地看着她,道:“我们很快会见到的。”

    通讯关闭。

    白芨坐得仍然很直,虽然她现在累的想要叹气,之前无论面对什么情况她都没有这样疲倦过,所以江庭阁下是对的,林谦这样的人作为朋友未必会有什么益处,但是她要是是你的敌人,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和林谦说话一如既往地浪费精力。

    白芨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位置,这里有一枚感应器,只要对方还有生命体征,这里就会永远地跳动。

    不得不承认这是无比痛苦的,在心脏附近安装这样一个装置,可她当时却那样做了,理由她已经说不清楚了,倘若有一天需要一个官方的词汇来形容她和林谦的关系,她希望是至交好友,就好像历史上的林谦和白齐光一样,虽然若近若离,可她们毕竟一起经历了无数场战争,她们毕竟曾并肩作战,然后一起把名字留在了历史上。

    可她似乎没什么机会和林谦相提并论了。

    白芨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她是如此地嫉妒白齐光,嫉妒白齐光可以与林谦一同出现,哪怕仅仅是名字,她们是那样的光明正大,就算是再富有野心的阴谋家都不能对她们的关系挑出什么错误来。

    她们的棺木遥遥相对,只要那个时候白齐光再任性一点,和林谦合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会被后世拿出来,认为是两个人有私情,或者白齐光亵渎尸体。

    她对嫉妒这个情绪嗤之以鼻,因为她没什么需要嫉妒的,白家什么都有,什么都能给她,她作为话事人的独女,就算小时候受到的教育严格到了苛责的地步,但是没什么是她得不到的,是她需要争取的。

    甚至连人生的道路都是,她那位伟大的父亲替她选择了政治,可她却毅然决然地离开家庭,选择了军队。

    她那时候怀着对父亲的怨恨,怀着少年意气,年少轻狂。

    她当时要是再一次乖乖听话,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时候没有她的林谦还会是联盟历史上最为伟大的元帅之一,而她却不会是军部的参谋长,她可能议长,或者其他什么重要角色。

    只是那个时候,她和林谦就毫无关系。

    她和林谦现在,都没什么关系。

    从前她有资格在林谦的葬礼上落几滴眼泪,即使会被人认为是虚伪和作戏,她也可以说出林谦的生平,怀念她,作为曾经的战友、同事、关系不明的朋友。

    而现在,她的立场和林谦早已千差万别。

    她不能,她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

    她是如此地嫉妒白齐光,她是如此嫉妒,从前的自己。

    林谦是白芨遇到的最奇怪的人了,她优秀却出身低下,风趣幽默又丧心病狂,她有时候会饱含笑意地撑着下巴看着她看书,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有的时候又能把枪抵在她的额头上。

    她能为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一掷千金,有的时候却吝啬的连一块糖都不愿意给予。

    林谦就是这样矛盾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挑战着规则,蔑视秩序,她像个疯子。

    但白芨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疯子对于那个时候的她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她宛如飞蛾扑火一般,虽然她早就知道,林谦可不是什么光辉温暖的太阳。

    她充其量是个冷光源,还附带点消毒的功能,被照射的时间久了会受伤。

    林谦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

    她很清楚自己的这个老战友。

    那么现在是为什么

    她相信林谦真的喜欢她的几率就好像林谦相信最开始白芨对她的特别全部是出于莫名其妙的善意,她一个字都不信。

    何况林谦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

    就算再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刻,林谦也没有说过。

    白芨仍然记得林谦一瘸一拐地在地上转着圈,然后嘴里念念有词。

    她的头实在太疼了,她第一次相当烦躁地问自己的战友,“你在做什么”

    林谦说了什么

    林谦说:“我在想我葬礼上的悼念词,需要我帮你想一个吗”

    她咬牙道:“不用了,谢谢。”

    她那时候想,这个人真是疯了,她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做队友

    后来林谦把一针药扎进了她的伤口里,伸手堵住了她的喘息。

    那是最后一支,而那个时候,林谦也因为伤口感染发着高烧。

    林谦在她近乎于质问和不解的眼神中解释道:“你的命比我值钱,白齐光……中尉。”

    她挣扎地甩开了林谦的手,然后拔出了那支药物,还有半管,她不顾是否会有什么血液感染,扎进了林谦大腿上。

    林谦那一刻的神情简直无法描述,疼的要命,却因为面子不敢变了表情,只能忍着。

    她带着一点扳回一城的快感看着林谦。

    她们差点都死在那。

    可她们都活过来了。

    那时候的白齐光沉默、冷淡、骄傲,她不屑于用一切见不得光的手段解决问题,她坦坦荡荡,在这方面上,她干净的就像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她清楚,但她永远不会使用。

    这是白齐光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她保持着自己有范围的傲慢。

    这也是林谦最喜欢,最欣赏的一点。

    人总会被截然不同的事物吸引,就好像黑暗中的东西喜欢阳光,阅尽千帆的人往往会爱上单纯天真的少年。

    就是这样的,和林谦的不择手段完全不同的东西。

    可后来的白齐光确实也不择手段,她那个时候简直是疯了一样地汲取权利。

    那样的人,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会让林谦怎么看呢

    为了获得权利,不断地更换身份,将自己从前全然粉碎的人,林谦会不会对她失望至极

    她只要想想,就觉得恐惧。

    但是,她又近乎于妄想地反驳自己,如果林谦对你的感情仅限于合作过的战友呢最多只是个朋友呢

    她之前所做的都是试探,也不是不可能,林谦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什么都做得到。

    这次,说不定仍然是一个哄抬加码的手段,把联盟的议长扣押在自己的手里,天平会持续向林谦的方向倾斜。

    白芨这样想林谦,还是颇为抱歉。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们的利益不同,立场也不同。

    你难道觉得,林谦是会为了感情而这样做的人吗

    她嘲讽着自己。

    她比谁都了解林谦,她当然清楚林谦不会这样做。

    她那么聪明,她只会用最好的方式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倘若不费一兵一卒就更好了。

    “阁下。”电脑道:“有您的通讯申请。”

    白芨睁开眼睛,同意申请。

    封璟澜严肃道:“阁下,我刚才收到了一封邮件。”

    白芨道:“谁发来的”

    “是林谦元帅。”

    白芨若有所思地说:“说了什么”

    封璟澜神色微妙,道:“林谦元帅在邮件中表达了自己的中立立场,并且表示,即使联盟遭受王朝的攻击,她也不会插手。”

    “然后呢”

    这样唯利是图的话谁都可以轻易地说出口,但是白芨可不会相信林谦只是为了说这些话,之前她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林谦元帅还说,她愿意和联盟谈判,只要联盟有足够的诚意。”封璟澜继续道:“她要求联盟在三天内考虑清楚是否要和她谈判,她对于谈判人员唯一的要求就是,”他看了一眼白芨,“是您。她要您亲自去她的驻地和她谈判。她说她可以保证您的安全,您在驻地不会受到任何违反法律的对待。”</p>

    “而且,我想,收到邮件的不止我一个人。”

    白芨皱眉道:“您的意思是,林谦元帅将这份邮件发出去了很多份。”

    “她恐怕是想用其他人对您施加压力。”

    确实是林谦的风格,无所不用其极。

    白芨笑了笑,却没有露出封璟澜想象中的那样焦急或者烦躁的神色,她道:“看来不久之后我会很忙。”

    话音未落,电脑就提示她有其他人的申请。

    “你看,我说什么了”白芨还有心思开玩笑,“像不像一场丧权辱国的屈辱和亲而我,就是那位祸国殃民的公主或者王妃。”

    封璟澜提醒道:“阁下,无论哪个战胜者都不会为了美人而发动战争,他们只会在胜利之后索取美人。”

    白芨点头,封璟澜的话可能只是无心的回应她刚才的话,却很有用,谁会为了一个人做出这样任性的决定呢林谦不会的。事实上,她也确实不会为了一个人而这样大动干戈,但是她会利用自己的条件,获得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一件不落地索取。

    如此贪婪。

    “确实,爱情从来都不是战争的决定性因素,欲望也是。”白芨接受申请,道:“郁易阁下。”

    郁易微笑道:“白芨阁下。我收到了一封自称是林谦阁下发来的邮件。”

    “要求我去和她谈判,”白芨道:“我知道,刚才副议长阁下和我说的很清楚了。”

    郁易道:“您的意思呢”

    白芨反问道:“我的意思可以左右局面吗”

    郁易道:“我承认您去确实很危险,但是您是议政厅的议长,您有能力,也有义务来,保护联盟。”

    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封璟澜想。

    要不是知道郁易对议政厅早有企图,他还可能会认为这位参谋长确实心忧联盟。

    但即便是真的,郁易也是个慷他人之慨的伪君子。

    毕竟要去林谦驻地,直面林谦的不是她。

    白芨去了,是他劝说得当,白芨不去,是白芨自私自利。

    白芨成功,那么是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果,白芨失败,就是她没有让林谦满意。

    每一条路都是那么的完美。

    而且更换一个没有实权的议长太容易了,要是林谦利用白芨要挟联盟,联盟可以立刻以受威胁为名强制更换议长,可能是副议长,可能是其他议员,最后把绑架国家领导人这样的大事变成一件绑架联盟公民的外交事件。

    林谦愿意,可以将白芨送回,林谦不愿意,他们也不会付出重大的代价以换取白芨。

    白芨当然清楚郁易在想什么。

    她说:“我在考虑这件事情,不过也是在考虑。”

    郁易还想说什么,但是被白芨直截了当地关闭了通讯。

    然后,是段翎。

    白芨看见段翎心情好了不少,倒不是他们关系非常好,而是段翎的表情难看像是要滴出水了,似乎被要挟的人是他而不是白芨一般。

    段翎没有心情和白芨废话,他开门见山道:“您要去林谦元帅的驻地”

    白芨莫名地从段翎的语气里体会出了一点愉悦来,她回答道:“是林谦阁下的邀请。”

    她的强调还不如不强调,她不强调段翎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白芨非要林谦提出这个要求,而不是林谦主动开口,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林谦对于白芨的态度一直暧昧非常。

    “您答应吗”

    面对郁易的时候她可以回答她还在考虑,但是面对段翎,她就有其他答案了,她说:“我想我会去。”

    段翎的表情不那么好看,他从和白芨说话之后的表情就一直都不好看,白芨看他苍白如纸的脸,甚至害怕这位阁下会突然昏过去。

    显然段翎的身体没那么弱,他道:“阁下,我出于关心的角度劝阻您不要前往。”

    “为什么”白芨流露出几分笑意,她说:“邮件里说的很清楚,林谦阁下会保证我的安全,我想,您不会是怀疑林谦阁下说的话吧。”

    段翎当然不会怀疑林谦说的话,他就是太相信林谦说的话了才知道白芨去了也死不了,不仅死不了,可能待遇还非常高。

    封璟澜看着白芨说得上高兴,还说得上有点小人得志的表情,他心情就十分复杂,他不明白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争的

    为什么刚才阁下看起来明明是拒绝的,但为什么在段翎阁下面前表现的那么得意

    为什么段翎阁下好像很不想白芨阁下去的样子,而且似乎是白芨阁下占了便宜

    怎么难道林谦那的厨师做饭更好吃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翎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显然没有弱到被说几句就能吐血的程度,但也不算太好,他现在连嘴唇都是白的,“您是议政厅的议长,也是联盟的议长,您这样贸然前往,可能会带来民众的恐慌。”

    白芨很随意地说:“那么,就剥夺我属于议长的身份,换一个人,由我自己去见林谦。”

    封璟澜差点没冲出去,到白芨的办公室去问问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芨自己觉得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可能还颇有林谦骗人时的神韵,但她好像忘了她很少开玩笑,说完之后,所有都当了真。

    她很奇怪地看了一眼段翎,像是不明白段翎阁下的表情是为什么,然后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副议长,发现他极力压制的神色和段翎没什么区别。

    “我,”白芨实在说不出自己只是在开玩笑,最后她道:“算了,当我没说。”

    所以为什么林谦能做到她一开口,林谦就笑得直不起腰的

    为什么她现在真的在开玩笑,听笑话的人像是见了鬼

    这或许就是白芨最想不明白的事情了,反正她是不会承认自己有不擅长的东西,这点小事也不行。

    “您可以选择一个人,一个与您非常相似的人。”

    白芨道:“阁下,白家人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相似的遗传基因的。”

    段翎道:“我的意思是,选择一个人,无论是长得一模一样,还是后天的处理,让她代替您,去林谦阁下那,这样可以降低风险。”

    也能降低林谦和白芨发生什么的几率。

    段翎一直拿林谦当长辈,实在没法接受自己的长辈有朝一日找了一个和她做了一辈子对手长得分毫不差的人做伴侣。

    林谦真的不怕做噩梦

    白芨拧眉,道:“也就是说,这是一种欺骗行为”

    “这么说也可以。”

    白芨神色纠结,道:“阁下,我承认这个办法很好,可第一,我的家族的荣耀不允许我这样做,第二,如果被林谦元帅发现了那么后果恐怕就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了。”

    还有,第三,她理智告诉她别去,去了事情一定不会被她控制。

    但她的感情告诉自己她想去的要命,她太想去见见林谦了。

    她有一百年没有见过林谦那张活生生的脸,自从林谦死后,她所见的只有林谦生前留下的影像,之后看见的也是林谦所用的别人的脸。

    她把自己的感情归结为对于美丽物品的喜爱和对于战友深深的思念。

    对于战友,对于朋友。

    白芨的反应在段翎的预料之内,他顿了顿,道:“阁下,我希望您真的好好考虑。”

    白芨笑了笑,笑容干净,还有点脆弱,“是的,阁下。我确实无法与军人相提并论,但是我也想为了联盟的安全与和平做点什么,哪怕我只是个傀儡。”

    段翎沉默,道:“我明白了。”

    他非常配合白芨,心中却不屑一顾。

    现在又没有听众,除了和她统一战线的封璟澜,白芨实在不用演戏,他看着都难受。

    难受的像是看见白齐光在林谦的葬礼上演讲,明明不怎么悲伤,却要做出自己好像失去了挚爱的表情。

    他年纪不大,却觉得好像被堵住了喉咙,有点恶心。

    “我理解您的想法,可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再次审视我的建议,”段翎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旅程。”

    封璟澜联想了一下刚才郁易的话,心道为什么军部不能统一了口径再来找白芨谈话

    “我知道,”白芨道;“感谢您的建议。”

    她是很感谢,不过并不打算付之于实际行动。

    她的态度坚决。

    之后的白芨收到了无数封邮件,接了十几个通讯,最后还接待了三位上门拜访。

    她这边的人当然不同意她去,甚至在例会上和持反对意见的议员吵了起来,道:“既然您想要联盟安定,您为什么不去或者谁想要安定,就让谁去,看看谁想去执行这次危险程度未知的谈判”

    白芨并没有说话。

    白芨最开始还会说几句,但是后来随着战况的升级,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的,就保持缄默。

    作为当事人,她反而是最为淡定的。

    三天时间过去了。

    白芨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经过了非常慎重的考虑,”白芨说:“也参考了多方的意见,我最终决定,同意前往林谦阁下的驻地。”

    不仅是为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私心,还有联盟的安危。

    联盟未必不能独自战胜王朝,但她要的是绝对的胜利。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