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谦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 笑道：“我希望你们能喜欢, 这毕竟是我最为精心准备的礼物。”

    这可太惊喜了。

    除了段翎还有白芨可能在座的, 因为惊讶或者是惊惧，都不会都笑出来。

    林谦随手扔了还带着残糖的棒棒糖棍，白色的塑料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才落了下去。

    不，并没有落下去。

    它消失了。

    林谦看起来也很惊讶, 但也只是看起来惊讶, 她道：“不好意思，忘记把防御系统关闭了。”

    她挥了挥手, 道：“我还有点事, 再见。”

    谁想和她再见

    喻易想，然后看了一眼段翎，不出意外地看见部长阁下恨不得钻进屏幕里。

    白芨神色自然，道：“看起来林谦阁下好像不太高兴。”

    林谦不是一个很宽容的, 但是从某种角度来看她的脾气也好的惊人, 就是这样奇怪的近乎于诡异的反差，只要别让她失望。

    只要别让林谦失望。

    白芨关闭视频, 她靠在椅子上。

    她是否让林谦失望了呢

    还是说，她让林谦难过了呢

    白芨拉开抽屉，里面还放着林谦最喜欢的糖。

    她拿起来，手指缓缓地摩擦过包装纸, 亲昵的像是抚摸自己情人的面颊，指甲在五颜六色的锡纸上留下一道划痕，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又把糖放了回去。

    林谦没有骨头一样地躺在椅子上，两条腿摆在桌子上，还是翘着的。

    她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元帅，或者一个在高位的、需要生活在镁光灯下的角色，即便仪态优雅如江庭、家教惊人如白齐光，对于林谦也没有太大的改变，至多让她在外面看起来人模人样。

    听到敲门之后林谦立刻坐了起来，还整理了一下衣领。

    电脑道：“您实在不必如此，我猜您的士兵们早就习惯您的行为举止了。”

    林谦把领带弄的贴服，道：“请进。”

    副官走进来，道：“阁下。”

    林谦笑着看着他，道：“结婚了吗”

    副官愣了一下，“阁下”

    林谦道：“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问题确实不算非常私密，但是由林谦这样的人问出来感觉就非常诡异，副官总觉得林谦下一秒就会让他签什么协议，进入什么敢死队，虽然林谦做这样的事情都是直接说，不会拐弯抹角，而且她十分讨厌先遣部队这种东西。

    “结婚了。”

    林谦漫不经心地问：“有孩子吗”

    副官沉默了几秒，之后道：“有。但是在她出生之后不久，我就陷入了冰封状态。”

    林谦看起来很想抽根烟或者吃颗糖，她做白芨秘书的时候没什么事，所以可以一直地吃糖，现在不行，她必须维持着她元帅的仪态，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根本没什么仪态可言。

    林谦点头，让电脑打开地图，两个人面前立刻就出现了地图的投射影像。

    “这个位置，”由于缺少指着的东西，直接用手似乎也不太礼貌，林谦拿着一根棒棒糖指着光标的位置，道：“我有一次空难落到这了。”

    副官想为什么元帅能把空难说的像是度假

    “然后为了躲避一些人的追踪，我去了一家美容院，定制了一张脸。”林谦道：“在美容院内摆着一张照片，有你。”

    副官愣了一下，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白。

    林谦道：“我猜对方可能是你的亲人，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她说‘所有人都在等你。’”

    副官没有说话。

    “我很抱歉现在才让你们有一个回家的机会，”林谦说：“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已经一百年了，即使有人在等你，我也并不确认，那些人是否全部都还尚在人世。”

    副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谢谢您，阁下。”

    林谦苦笑了一下，道：“请接受我迟来了一百年的道歉。”

    副官认真道：“您无需道歉，在进入冰封模式之前，我们就知道我们会面对的是什么，我们将要失去的是什么，条款写的很详细，足足有一本，我和我的妻子在此之前有一个秘密的通话，我很遗憾，我没能告诉她我到底去了哪，这是我最遗憾的事情。”他还开了一个玩笑，“我这次的休假会很长吗”

    他还劝自己的妻子改嫁，只要她愿意，当他失踪超过一年之后，他与自己妻子的婚姻关系会自动解除，他很清楚。

    他将一切都留给了自己的妻子，他的全部财产，他家族的荣耀，还有他遗留下的悲哀。</p>

    林谦也笑了，道：“没有见到家人的不止你一个，所以我这次实行的是轮休制。”

    林谦道：“往返的费用在你的卡里，抱歉的是我没法给你一次性开出一百年的工资，”她摊手：“因为我也非常穷，这次费用全部发放完毕之后我可能就要去抢钱了。”

    副官颔首道：“非常感谢。”他笑了，“您现在这样的武器装备，可以去打劫首都星。”

    林谦弯了弯眼睛，道：“我们的目的可不是发动内战。”

    是的，不是为了发动内战。

    而是为了彻底结束，战争。

    ……

    江庭一直都没说话，他当然清楚林谦的怀疑，对军部的怀疑，对他的怀疑，还有对信仰的怀疑。

    林谦说：“阁下，在这样的时刻，我仍然要坚持自己是正确的吗”

    江庭看得到这个像是自己妹妹又像是自己女儿的军官的脸上的质疑，他第一次觉得说话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他说：“是的。”

    “正确就是冰封五万个前途无限的青年人，然后在军部出现问题之后去发动一场内战”林谦此刻的语气像是质问，她没有等来江庭的回答，不得不说她此刻是失望的，她到底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她没有太多的阅历，只经历过一场大型战争，“那么，在那个时候，身为军部将军的我，是要指挥我的士兵们，向谁开枪”

    江庭过了很久才道：“你看，所以我拒绝让白齐光执行这个计划。”

    “您真的觉得我不会在乎吗”林谦睁大眼睛，她嘲弄道：“阁下，我觉得这个时候您选择白齐光更为合适。”

    江庭道：“她不合适，她会比你还要抗拒。”

    “即便不是白齐光，我也建议您换一个人。”

    江庭还是摇头，道：“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困难。”

    林谦说：“所以我拒绝。”

    “拒绝向联盟的人开枪吗”

    林谦被这话中蕴涵的冰凉含义惊住了，之后是席卷而来的愤怒和失望，“如果我可以接受，我为什么要参军，我大可去做一个杀人犯。”

    “你觉得执行这个计划是在杀人吗”江庭问。

    林谦道：“冰封一群人，在他们醒来之后，如果只是几年，那么顶多是需要适应三四天，如果是几十年，几百年呢那个时候世界完全变化，朋友、父母、爱人、乃至子女都已经死去，然后他们的使命就是杀死同为联盟人的，议政厅所派遣的士兵们，并取得胜利。这不是在杀人吗阁下这个计划的初衷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江庭淡色的眼睛看着林谦，道：“林谦，你现在告诉我，你这样说，是真的对威慑者计划无比失望，还是你害怕了，你不愿意执行”

    林谦回望，道：“我无比失望，愤怒至极。”

    “如果威慑者计划的设置目的不是对抗议政厅呢”

    林谦道：“那需要您给我一个足够让人信服的理由，阁下。”

    江庭点头，道：“我很满意你这点，在知道一切之后来质问我，而不是像个机械一样地继续执行，如果那样的话，我宁可设定一个完美的程序。”

    林谦冷硬地回答，道：“您不如设定一个完美的程序。”

    江庭毫不在意地笑了，道：“听我说完，林谦，你的耐性还不如你十几岁和我下棋的时候。”

    ……

    林谦站了起来，她越来越多地想起江庭，想起那个时代的人。

    她现在明白江庭所说的孤独是什么感受了，那种明明活着，却好像被深深地埋在冰封的湖底一样感受太压抑了，她什么都能看见，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在穿越宇宙最深处的时候，她也不曾这样的孤独。

    因为她总能找出各种无趣的话题来打扰认真学习或者看书的白齐光，看白齐光瓷器一样的面孔上因为愤怒而出现淡淡的红色是她当时能找到的，最有趣的消遣。

    最有趣的。

    现在没有了。

    林谦看着窗子外面，一片漆黑。

    地下的生活就是这样的黑暗。

    林谦靠着窗户，剥开糖放进嘴里。

    还有就是，糖也要吃完了。

    她必须很快到上面去，哪怕只是为了买一桶棒棒糖。

    电脑道：“阁下，有您的客人。”

    林谦点头。

    屏幕再一次亮起，上面原本存在的地图被一张秀气的脸取代。

    脸是很秀气、很无辜的、只是眼睛过于妖艳了，不像是活人。

    “是你”林谦道，她这时候虽然很想见老朋友，但并不包括这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