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片没有贯穿心脏, 如果有, 现在需要的就只是为白芨办一场葬礼, 而不是抢救了。

    章衍云因为处理后续的事情才到，她看林谦, 发现之前一直在笑着的女人此刻安静的要命，表情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担忧。

    她就那样靠在走廊里, 指尖夹着一根烟。

    烟是之前买的，因为一直呆在白芨身边，她没了抽烟的机会。

    林谦喜欢吃糖，她在压力特别大, 特别恐惧或者紧张的时候都喜欢嘴里咬点东西, 所以林谦元帅在指挥战争的时候有时居然咬着棒棒糖，或者从盒里不停地拿巧克力，这点让很多人对她颇有微词, 认为她过于轻佻，不够稳重。

    事实上她是太紧张了, 她有一次一直咬着糖棍, 在局势稍微缓和的时候她把糖吐出来，才发现塑料的糖棍已经快要被她咬断了。

    烟潮了，不是很好抽。

    林谦把烟放到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放下。

    章衍云过来的时候发现林谦的烟上有一圈深深的牙印。

    “阁下。”林谦抬眼，态度平和地打了个招呼。

    沉默的反而是章衍云。

    她此刻竟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谦, 只能尴尬又无言地站着，对不起或者抱歉太轻了，虽然这一切都不是她策划的，但是霍修文是她的人，又是在她的驻地上出的事，她当然有责任，并且是很重的、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为有其他人在场，林谦掐灭了烟，道：“阁下在昏过去之前让人封锁消息，章将军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传到首都星会引起军部和议政厅的对立。但是范围是有限的，阁下只能控制自己带来的人不把消息传出去，章将军的人她不能保证。”

    这话就是指责了，不过比起来腹部被弹片穿透，伤到了几处重要脏器，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的白芨来说，这点指责确实无足轻重。

    林谦说完又不再说话了。

    章衍云之前和林谦交流的时候发现林谦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无论是作为元帅的林谦阁下，还是这位身份不明的林谦助理，都很喜欢说话，很喜欢笑，此刻却除了把白芨交代的话说完，就什么都没有了。

    章衍云宁可林谦怨恨或者做出什么其他过激的反应，那样的情况她应对的不少，像林谦这样冷静的她不是第一次见，但很少直接接触，再加上之前段翎的话，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越是接触，林谦对白芨越是关心，她就越怀疑段翎说的真实性，林谦也会那么关心白芨吗虽然白芨不是白齐光，但是白芨毕竟和白齐光长得一模一样，在林谦和白齐光都活着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势如水火，明面上是普通同事，背地里两个人究竟都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而且，如果林谦是元帅，那么白芨知道吗她不会不知道，这种地方没有一个人是傻子，哪怕她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傀儡。

    章衍云来之前把监控看了一遍，她要知道白芨受伤的原因才能进行对下一步的规划。

    林谦的枪法很好，但是章衍云没有见过元帅开枪，元帅从来不在孩子面前摆弄武器，所以她不清楚这能不能算是林谦是元帅的证据之一。

    林谦几乎在一瞬间击碎了飞来的弹片，后面也有。

    相较之下，白芨就没那么快了，当然她的精准度和开枪的速度对于一个政客来说已经实属难得。

    在那种几乎成为僵局的情况下，白芨替林谦挡了一片弹片。

    她得承认，如果白芨试图开枪或者躲开，那么结果都是林谦受伤。

    林谦的处境容不得她分神，而且她与白芨的距离，也不是伸手就能拉开的距离。

    如果白芨那个时候叫一声林谦，会怎么样

    章衍云不是没想过，结论是倘若白芨在林谦心中的地位足够重，林谦一定会分心，发生什么就是不可估量的事情了。

    这两个人的关系奇怪到不是能仔细思索就能解决的事情，章衍云知道。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朝章衍云点了点头。

    章衍云对林谦道：“白芨阁下没事了。”

    林谦点了点头，她看着白芨被推出来，但也知道现在自己不能进去，只能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对章衍云道：“那位，叛乱的主谋现在怎么样了”

    章衍云沉默了几秒，道：“她死了。”

    林谦眸色深的冷淡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章衍云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就好像面对尊敬长辈撒谎的孩子，这样的感觉，自从成年后，她就再也没有过了。

    她并没有移开视线。

    “那可惜了。”之后，林谦说。

    章衍云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出自己在说谎。

    医生走过来和章衍云说了什么。

    章衍云点了点头，对林谦道：“白芨阁下大概还有五个小时能醒过来。”她把您可以先去休息咽了下去。

    “我可以进去看她吗”</p>

    医生看了一眼拿着烟的林谦，又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章衍云，在确认章衍云幅度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之后，才道：“穿着无菌服可以，然后，不能抽烟。”

    林谦道：“谢谢。”

    一个护士带着林谦去换无菌服。

    林谦把手洗得很干净，又漱了漱口，确保自己身上没有烟味了之后才出来。

    她进去的时候房间内只开一盏不太大的灯，白芨躺在床上，脸色惨白。

    这个场景简直令人窒息。

    她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白齐光临死前的视频，视频中的白齐光也是这样的苍白，虚弱，区别在于，白齐光还有意识，而白芨没有。

    林谦本来想去握住她的手，又想起自己之前抽过烟，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

    “白……”她叫出口，又收声。

    这时候她居然不知道改叫什么好。

    白芨应该是不喜欢别人拿她和白齐光相提并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她是一直活在白齐光的光辉之下的反应而已，林谦当然不会那么觉得，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她相信她无论做什么都有她的理由。

    林谦对着床上人的人笑了笑，笑的有点勉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样安静的环境总能让人想起很多，想起当年，想起战场。

    林谦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老年人，但事实上她的身体确实度过了一百多年的时光。

    身体的本能不是她能控制的，身体有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回忆往昔。

    那个时候的环境比现在艰难的太多，就算是首都星，都会有被轰炸的可能性。

    那么危险。

    但她记得，她好像很多时间都是在笑的。

    因为白齐光真的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她无论想要什么都不会说，或者说，她没什么想要的。

    林谦可以肆无忌惮地从她的盘子里夹出自己喜欢吃的菜，可以勾着她的脖子，在她的耳边含着笑意说话，虽然永远不会有回应。

    她受过很多伤，有时候是和白齐光一起受的，此刻两个人就只是沉默地处理伤口，林谦可能会从白齐光剩下的维生素那偷出几颗当糖吃。

    她自己受伤的时候白齐光就抱着胸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别的话，在她连手都动不了的时候把一针针剂直接扎到她的伤口上，不顾她的痛呼和装可怜。

    林谦替白芨弄了一下被角，弄完之后平整的看不出来躺了人。

    这让的平整让林谦心烦意乱，因为之前白齐光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那么平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房间里安静的让人害怕，她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议长。”

    当然没有任何人回应。

    林谦道：“我一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不是，是非常笃定的感觉。”

    “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但相处之后，我发现，你们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性格，处事，你不像她，你一点都不像她。”她笑了，道：“如果是她的话，会在我做出那些事情之前，利落地给我一枪，而不是忍我到现在。”

    “可我就是认为，你是她。很多人说你像她，可我认为你就是她。”

    “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让你开口，但是我会得到我想知道的一切的。”林谦说。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太冷漠了，但又没办法补救，就不再说话了。

    章衍云说的五个小时就是五个小时，林谦等待着，在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白芨的睫毛颤了颤。

    然后她睁开眼睛。

    她吸了一口凉气。

    林谦眼中的红血丝太重了，她这时候都要怀疑林谦是不是得了什么眼部的疾病。

    林谦戴着手套，不过已经被她弄破了，上面还有破碎的齿痕。

    “好吃吗”白芨哑着嗓子笑问道。

    她知道林谦有咬东西的习惯，但是不知道在没有东西可咬的情况下，她居然会去饥不择食地啃手套。

    林谦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过了一会，才用一种非常轻非常缓，好像是怕惊扰到白芨的语气道：“我是不是应该叫您，白齐光参谋长阁下了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