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道：“是。”

    林谦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

    段翎道：“我……”他苦笑了一下, 道：“一部分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您能够以元帅的身份在军部, 另一部分, 也是因为这就是您应得的, 为什么要拒绝”

    林谦偏头，道：“段翎阁下, 您觉得, 我和军部其他几位将军的关系如何”

    段翎坚持道：“请您称呼我为你。”

    林谦顿了顿，道：“段翎阁下, 你觉得我和军部其他几位将军如何不提已死之人, 单是活着的那几个曾近与我共事的将军。”

    段翎认真地回想了一下, 道：“我觉得您们关系很好，当然其中也有当时我年纪很小对于局势并不清晰的看法的影响。”

    “我们的关系确实不错, ”林谦道：“虽然说不上出生入死, 但好歹也算是战友。我们是这样的关系。”

    “是。”

    “现在军部的局势很稳定，各位将军、总督各司其职。”

    “是。”

    “如果一位元帅，一位，”她笑了笑, 道：“恕我直言，一位战功赫赫的元帅活着回来了, 你说, 他们会怎么样”

    段翎没有回答。

    “我换一个问法，允许元帅将军，还有总督拥有军队。而我, 在死去之前既有驻地，又有军队，但是现在这一切荡然无存。”

    段翎一窒，之后缓缓地说：“如果不是白齐光。”

    “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她身上，”林谦道：“她所做的一切都一定有她所做的理由。倘若我是她，我也会这样做，而且我会做的比她更干净，我会抹杀她全部复活的可能性，而不是现在，留下了一个大麻烦。”

    “您不是麻烦。”段翎颇不赞同地说。

    林谦：“……好的，我知道了。”

    “据我所知，我生前的那些东西，无论是部队，还是其他什么，都被消解殆尽。现在的话，我该以一种怎样的态度出现在军部你又要军部的那些活着的人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我”

    “我的那些残部呢是从各位将军的麾下划出还给我我的驻地呢把现任的总督调回，让我去上任而且已经过了那么久了，议长的态度，参谋长的态度，其他将军的态度，我们都不清楚。”

    “和我同时代的人还好，他们或许还对我的忠诚有一点信任，但不同时代的人，只通过影像资料，教科书了解我的人，究竟为什么相信我他们又凭什么要让出权利”

    段翎欲言又止。

    林谦道：“阁下，你必须要明白，你让他们给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徽章，一支几百人几千人的军队，或者是一个盛大的庆功宴，你要求的是权力，是军权。”

    “凭什么呢”林谦问。

    段翎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道：“但是您……那一切都本该是您的。”

    “要是现在白齐光活过来，你也会这样和她说吗”

    段翎道：“我不会。”

    林谦道：“我想，即使是白齐光，在面对这样的情况的时候，都不会贸然暴露身份。”

    她想起白芨说的，到了那个位置，想要她死的人就太多了。

    “这位林谦军官的身份没什么不好的，”她笑道：“至少很安全。”

    “并不安全了。”段翎道：“阁下，并不安全。我知道您的身份，王朝未必不知道，其他人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就连白芨，我怀疑她也另有图谋。”

    “这也是你最开始把我绑架到军舰上的原因”

    “是我的考虑不周。我只是害怕，白芨会因为您的身份而有其他心思。我希望保证您的安全，可显然，在当时的情况下，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不会到我这里来。”

    “我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林谦不置可否。

    “是的。”段翎道：“这也是我考虑的一点之一，身为元帅，您的安全至少可以得到一定的保障。”

    “权力就是最好的保护伞，”林谦道：“我当年身为元帅，不还是被人刺杀，现在如果我恢复了身份，那对于我的安全并没有任何保障。”

    她见段翎微微抿着嘴唇，显然还是在打这个主意，继续道：“而且，你打算怎么解释我活过来的事情”

    段翎道：“您的身体被冷藏，最近才解冻。”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冷藏”

    段翎一愣，道：“因为您厌倦了权力”

    “我”林谦指着自己，吃惊道：“厌倦权力”

    “这位部长阁下对您似乎没什么清醒的认知。”电脑的声音略带嘲讽地传过来。

    她虽然在一夕之间就得知林谦从监狱长变成了死去的那个，在资料库里占了几千页的元帅，却不觉得惊讶。

    她的系统还不足以支撑她做那么复杂的事情。

    她唯一想到的就是，以后她被粉碎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了，因为这位元帅，之前貌似是被刺杀的。

    “或者说是心理疾病，”段翎道：“老兵在离开战场的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他们戒备，暴躁，防备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睡着了都要握紧枪。”

    “你是想说，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p>

    “是的，厌倦这样的生活，以及厌倦战争。”段翎道：“每个人承受压力都有一个上限，您承受的压力比我们想的要大的多，所以我想以这件事作为契机。”

    “再加上我岌岌可危的神志，我的精神问题。”林谦道：“这个理由还不错。按照之前医生对我的精神评估，我确实可能放弃一切把自己冻起来，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不想。”

    她对于这个理由并不满意，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因为个人问题而舍弃全局，当时王朝虽然看起来被剿灭了，但并没有被彻底消除。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离开。

    段翎敏感地察觉到了林谦语气的变化，道：“您不喜欢这个理由吗”

    林谦道：“继续吧，现在为什么又要解冻”

    “我承认，”段翎道：“这个理由是很自私，不过也有理有据。”

    “那时候要是白齐光还能上战场，我会选择离开的。”林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那时候的白齐光……段翎没说话。

    他不太喜欢从林谦口中听到白齐光的名字，他为时间抹平一切感情而可惜，却也为林谦对白齐光的疏离感到庆幸。

    这两个人，如果私交非常好的话，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当然，这点也不成立。

    要是两个人真的有什么所谓的私交，白齐光当年为什么要把事情做绝，不留一点退路

    “好吧，那这个推翻。”段翎道：“我会找到更好的说辞。至于为什么要解冻，”

    “我想不会是因为你们太想我了。”

    “王朝现在活动异常，我唤醒您，无可厚非。”

    “你是在变相地表达军部无人可用，非我不可收拾的观点吗”林谦道：“不过我树敌不少了，也不差这几个。”

    段翎唇色彻底白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解释道，不太敢看林谦的眼睛。

    这样似乎更真诚了，更像一个犯了无心的错的小孩子。

    段翎一直都知道什么样能打动林谦，可他忘了一点了，没有人会比林谦自己更了解自己。

    林谦道：“阁下，我也没有冒犯的意思。”

    “还是我没有想好。”段翎道：“但我会想好的。”

    林谦道：“其实有一些事情，在我没有恢复身份之前，你一样可以做。”

    段翎的神情看起来茫然不解，“您指的是什么”

    林谦宁可相信自己是突然活过来的，也不会相信，这些人，她是指段翎、白芨这些人对她的好意是毫无目的的，正如白芨只是无聊，而段翎只是念旧。

    她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她此刻却并没有挑明。

    “我明天早上会出去一趟。”林谦道。

    “好的。”段翎颔首道，态度自然的仿佛把自己当成了林谦的亲军，“我会让人准备。”

    “不用麻烦了，”林谦说：“是我的私人行程。”

    “好，那我是否可以派人暗中保护您”

    林谦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她道：“我不太喜欢被人跟随着的感觉。”

    段翎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林谦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或者不满。

    ……

    林谦买了一大束紫罗兰。

    白齐光阁下生前一怒之下口不择言说要在她的葬礼上献上一大捧红玫瑰，而此刻这个人已经躺进了棺材中，埋在了泥土里，而要被献花的人则好好地去花店买了一束包装精致的花束送上，这委实讽刺了点。

    白齐光葬在先贤馆内部的墓园。

    墓园一个月有几天的维护时间，好在林谦没有赶上。

    毕竟之前见活人她都能随时见，想看一眼墓地却要预约时间，那就很有意思了。

    白齐光很喜欢紫罗兰，不过之后她选择玫瑰花的场合比较多，因此后世大多认为她更喜欢玫瑰。

    林谦沿着小路走过去，一路上看见了很多老朋友的名字。

    她叹了一口气。

    白齐光的墓碑前站着一个人。

    林谦的脚步停住了。

    她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就是，白齐光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