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呵呵。

    这特么就是敷衍傻子, 嘴上说的是一套, 背地里干的是另一套, 缺德到家了！

    小姨摊上这么一个婆家，真是造孽。

    远远看见卢爸的车开过来，甘露想躲, 被卢南樵拉住，一起上前打招呼。

    甘露没辙, 硬着头皮走过去道谢。

    小姨的事, 多亏了卢爸出头, 凭她和卢南樵，杠不过姓詹的一大家子坏坯。

    卢爸看见两人，吩咐司机停车，隔着车窗打量甘露几眼, 笑容莫名，问她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同学们也都挺好相处的。”

    “功课跟得上嘛”

    “跟得上, 我到哪儿都是学霸，成绩好得很。”

    甘露吹得认真, 卢爸似信非信，笑得很诡谲，还嗤她：

    “是嘛, 可我怎么听说，你经常逃学，别人上课, 你逛街，一百的那些售货员，都记得你这丫头了，还有游乐场、海洋馆、飞天馆，十几家名人故居，你都逛过了吧上回市里开轻工业品展览会，你也跑过去凑热闹，我都看见你了，穿一件蜡染长裙，买了一大提兜的东西……”

    甘露讪讪。

    入秋以后，天高气爽，丹桂飘香，她浪得飞起，到处瞎逛。

    每次开溜，都悄唧唧地躲着人。

    这卢爸公务缠身，忙起来家都不回的人，怎么会掌握她的行踪

    卢爸看她不吱声了，板起脸，谆谆告诫她要“珍惜时光”，不要贪玩。

    “你暑假交过来的读书笔记，说姜文松那些公子哥，都是‘垮掉的一代’，是躺在父辈功劳簿上的蠹虫，混吃等死的害虫，那你身为贫下中农，不能给父老乡亲脸上抹黑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甘露不服气，打断他：

    “卢叔叔，好好学习，不一定要死啃课本呀，实验中学虽然是全市最好的中学，教学一样的死板俗套，我要天天蹲在教室里，就真被耽误了，社会是一所大学，我要掌握真正有意义的知识，要呼吸新鲜空气……”

    卢爸气笑了。

    周围人来人往，他不便下车，招手让她和卢南樵一起坐上来，好好地掰正她的歪脑筋。

    甘露有些憷，硬着头皮坐进去，苦瓜着脸，不吱声。

    卢南樵安抚地牵着她，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幸灾乐祸没够。

    卢爸黑着脸，没立刻尅甘露异想天开，耐着性子问她：

    “小丫头，你说说看，什么是有意义的知识，什么是新鲜空气实验中学靠山临湖，风景好，空气更好，你的班主任丁教授，正直，渊博，学贯中西，难道还教不了你”

    “丁教授的学问是好，可他又不敢把那些学问教给我们，上课就按工宣队的规定，昧着良心瞎讲，我傻坐在教室里听他撒谎，还不如去展会、去展馆、去名人故居瞻仰膜拜，体悟先贤的博大精深。”

    “就算丁教授不敢放开了讲，基础的知识还是能传授给学生的，你这么不用心，将来怎么凭本事考大学现在形势不明朗，轮到你的时候，说不定真取消推荐入校了……南樵也帮不了你。”

    甘露不满他小瞧人，蹙眉反诘：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凭自己本事考上。”

    她说得自信爆棚，正在开车的小司机都忍不住笑出声，摆明是不信。

    甘露神态自若，高手的寂寞他们不懂。

    “凭本事”这件事，事实胜于雄辩，不争一时半会的高低胜负。

    上个礼拜三，方校长还把她喊到校办，劈头一顿尅，尅的内容跟卢爸大同小异。

    她不服，反过来提要求，要跳级，从现在的高一上学期，越过高二，直跳高三。

    方校长当场懵了，以为她是急于毕业，摆脱学校管控，又把她好一顿尅。

    甘露顶着满头包，快吃晚饭的时候才被放出来，蔫唧唧霜打的小白菜一样。

    她要求跳级念初三，不是心血来潮，是精打细算。

    明年这个时候，教育部就会颁发招考公告，她现在去念高三，明年夏天毕业，年底参加高考，开春直接上大学……完美！

    车厢里，她不顾卢爸黑漆漆的脸色，壮着胆子提要求：

    “卢叔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呀”

    “说说看。”

    “我想跳级去念高三，已经找过方校长一回，她不答应，说我胡闹，你能不能帮我跟她说说”

    甘露问得满脸期待，满车厢里的人都呆愣了。

    那个小司机，二十出头，一看就是生瓜蛋子，憋笑憋得双肩乱颤，好在车开得很稳，没惹出乱子。

    卢爸深吸一口气，转过脸，盯着甘露，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泠声吩咐小司机：

    “掉头，去市医院。”

    甘露觳觫。

    这卢爸，不会一言不合，就锁定她有精神病吧

    她提的要求是有点不按常理，人还是正常的小姑娘呀

    事关自身安危，甘露不敢大意，呵呵装傻：

    “卢叔叔，我小姨早就出院了，还去市医院干嘛”

    “你小姨的病好了，你病得不轻，得治疗，我下午还要开会，让南樵陪着你，好好把病看看。”

    “我没病！”

    “你有脑疾，你爸妈亲口说的，他们还能污蔑你”

    甘脑疾露：……

    “失忆”而已，哪里就扯到有脑疾了小题大做。

    她嘀嘀咕咕，不开心，卢南樵刮她的鼻尖：

    “亲妈都不记得了，还说没病市医院刚调回来一个脑科大夫，在国内算顶尖权威，临床经验丰富，前几年摊上点事，蹲了牛棚，刚放出来，让她看看你到底怎么回事。”

    车轮疾驰，转眼到了地方。

    甘露下了车，发现沙雕爹和耿直妈也来了，一起站在医院大门口。

    陪着他们的，是一个三十上下的少妇，一脸干练，一口吴腔，软糯酥甜，听在耳朵里很舒服。

    甘露隐约觉得这人面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p>

    看卢南樵领着甘露过来，她也没有告辞走人的意思，殷勤陪着耿直妈，一起去五楼的脑内科。

    甘露既来之，则安之，专心应付眼前的事。

    刚拐进楼层，迎面遇见那个揭发余佩兰的小护士。

    看见甘露一行人，她满面春风地迎过来。

    寒暄了几句废话，甘露问出疑惑：

    “你不是在三院当护士吗，怎么来市医院了”

    就算生病了，不舒服，也没必要大老远跑来这儿呀，三院也是鼎鼎有名，什么病不能看

    小护士叫宋曦，活泼俏丽，指着胸前别着的市医院工作牌，美滋滋炫耀：

    “我很快就不当护士了，提拔当大夫。”

    甘露懵圈。

    在她的认知里，护士和大夫，虽然在一起上班，彼此之间有一道天堑，不可逾越。

    她从没见过大夫自贬当护士，也没见过护士能蹿升大夫，眼前咋回事

    当着宋曦的面，她嗯嗯敷衍，转头问卢南樵。

    卢南樵给她科普，这年月大夫稀缺，水平普遍不敢恭维，反而是临床资深护士里藏龙卧虎，应急水准稳压年轻小大夫。

    为了稳固医疗队伍，医院时不时就下拨几个名额，把优秀护士提拔成科室大夫。

    宋曦出身中医世家，虽然年纪小，业务水平娴熟，又肯钻研努力，勉强够得上提拔标准。

    她的顶头上司余佩兰，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平时刁难不断，提拔考核也使绊子，死压着她不让出头。

    宋曦憋足了气，才有私藏阑尾手术单，揭发余佩兰的事。

    余佩兰判刑，科室换了新主任，惹不起她这尊大佛，忙不迭地把人“提”起来，扔出去。

    宋曦也不恋栈，直接申请来市医院“岗前培训”，之后再找找关系，顺理成章留在市医院上班，彻底脱离三院。

    甘露了然。

    这余佩兰，嚣张过度，四面树敌，活该被清算。

    宋曦趁着这个机会，不但当上了正经大夫，还有机会当脱产学员，带工资进大学深造两年。

    甘露都艳羡了，问卢南樵：

    “余佩兰干嘛这么讨厌宋曦我看她挺有眼色，也挺会来事的”

    “据说是因为梁学松，他看宋曦长得漂亮，约她一起去野炊，宋曦没答应，被他硬拖上三摩，路上又遇到姜文松那伙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半途宋曦就跳车逃回来了，梁学松的脸也被挠得没眼看，好几天不敢见人……”

    余佩兰不怪儿子混账，反怪人家小姑娘矜持，护短没边儿。

    宋曦现在的男朋友，就是那次撒泼认识的。

    那天在芭蕾舞剧院门口，甘露见过那小伙，高大帅气，谈吐得体，人也努力上进，算是宋曦因祸得福了。

    卢爸说的“权威脑科大夫”，是个古早海龟。

    甘露以为是白胡子，一见之下很年轻，三十出头的模样，英俊儒雅，气度不凡，只看卖相就卓尔不群，脱离贫下中农，活该蹲牛棚。

    看甘露惊疑，他面露得意：

    “小姑娘，我就是显得年轻，已经四十五岁了。”

    这人一边得瑟，一边询问甘露病情。

    甘露还没开口，沙雕爹挤上前，把自家闺女去年腊月撞石头，摔破了头，醒来后忘了亲娘的事说了一遍，满脸期待地看着海龟大夫：

    “这个病……能治好吗”

    “甘支书是吧，你觉得怎样才算治好”

    沙雕爹蓇葖嘴。

    按着他的想法，闺女虽然忘得事有点多，不碍吃，不碍喝，也不耽误上学，治不治都一样。

    可惜“亲家”不这么觉得，非要送孩子来医院里治疗。

    海龟大夫不理他，拿出一套手写的智力测试卡，丢给甘露。

    全部是选择题，内容五花八门。

    涉及天文地理、风俗人情、函数几何，古诗经典，甚至还有几道急转弯，难度不超过中学生，想要全部答对，也要费一番功夫。

    甘露从头刷到尾，忙活了一个多钟头。

    海龟大夫也没闲着，跟沙雕爹聊得火热，时不时还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

    甘露忙着做题，充耳不闻，回过神的时候，海龟大夫脸上笑容一丝都不剩，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小姑娘，你爸妈说，你打小就笨，成绩一团糟，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二年级，常年考倒数能去公社念初中，还是他找了关系”

    甘露翻白眼，抵赖：

    “我爸那是谦虚，你别听他胡诌八扯，我打小就聪明，全村的孩子都被我比下去了。”

    “你爸妈还说，你从前胆子很小，在家里闷声不吭，在学校里沉默寡言，老师提问你一次，你都能紧张得哭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看看我，像是那种胆小的女孩就算一头龙站在我面前，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哭是装的，怕回答不上来，被老师骂，在家里不说话……是怕被我妈打，她脾气急躁，一言不合就打我。”

    甘露说得好有道理，海龟大夫绷着脸，突然放缓了语气：

    “小姑娘，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自己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是另外一个人，从另外一个地方来到这里，你身边的这些人，都是陌生人”

    甘露一惊，浑身僵冷，看鬼一样看着海龟大夫，半响才跳起来反驳：

    “你……什么意思不语怪力乱神懂不懂辩证唯物主义懂不懂进化论了解一下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一切妖魔鬼怪都是封建迷信，你才刚出了牛棚，又想进去”

    甘露气势彪悍，掩饰自己的心虚。

    眼角瞄见那个干练少妇，悄悄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孙院长。

    大概是觉得海龟大夫不靠谱，搬来他的领导震慑一下。

    海龟大夫视若不见，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摞手写材料，推到甘露面前：

    “小姑娘，这是最近大半年，几支调查队深入芦庄，搜集到的详细情况，他们针对的问题，大部分是关于知青的，王安生、彭绍、龚伟……内容详实可信，其中有些内容，涉及到了你……”

    甘露:……！

    几个意思，这特么是救死扶伤的大夫，还是插刀不偿命的杀手

    “最近大半年”，就是她穿剧以后的时间段。

    从沙雕爹被捉奸开始，幺蛾子接二连三，她身在其中，与狼共舞，天知道露了多少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