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年之约

作品:《白莲花的皇后之路

    冯楚微这一生锦衣玉食, 坐卧行止都有婢女环伺, 从不曾服侍他人, 此刻却是对阿史勒赤照顾有加。

    历经战乱曾经光鲜的雍城刺史府邸有几分破旧,但大体框架还在,她反客为主的指挥着仆从把人抬到客房软榻上。

    巫医们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为他诊治。冯楚微侧身坐在一旁,不时拿手绢略显亲昵的为他擦拭额际的冷汗。实则眼神一错不错的观察着阿史勒赤的状况。

    他意识是清醒的, 脸色青白交加,难看得紧;一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襟,额头上汗珠儿滚滚, 似乎是心脏的位置不舒服

    巫医们驾轻就熟的剥了阿史勒赤的衣袍,裸露着身体,拿砭石按压刮擦着穴位。她有些惊异,这人随着治疗手法,神态明显的轻松了些。这样快速有效的治疗手法, 看来这人发病是常态

    冯楚微眼波流转, 此刻早忘了男女大妨,探究着、好奇着、算计着。他的体魄、胸膛看着还算强壮,弓马娴熟练就的。右胸膛心口位置有一处已经愈合的旧伤,寸长左右的粉色凸起疤痕, 那是她刺杀未果时所留下的痕迹。

    眸光闪动,她想起了曾经阿史勒赤说过的话,他的心与常人不同,偏右。结合者他此刻的情状、唇色紫绀, 阿史勒赤的心脏病比她所知的要严重得多!

    那边巫医做完了诊治按摩,又开了药箱,拿出了各色药材准备汤药,远远的就闻到一股腥味。冯楚微假装好奇的凑了过去,黑色的、褐色的药材居多,看那形状质感仿佛是肉干一类的。她仔细听着巫医们交流,之前她学过回突语,但此刻回突人语速太快,她只听懂了几个词。“牦牛心”、“棕熊心”,这是些不易得的稀罕物,能够常备在药箱里,显然是平时需求过甚。

    “以形补形”,冯楚微脑海里闪过此念头。

    等巫医们盛上来汤药,冯楚微欲要亲自接过,回突人看了眼此刻已经缓解过来,正半倚半坐的汗王,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递了过来。

    冯楚微仿佛没看到众人的眉眼官司似的,盈盈浅笑着,“多谢大汗照拂,阿微无以为报,亲侍汤药。”

    阿史勒赤此刻缓过劲来,深深的打量着她,张口饮下一勺汤药,“你喂的,哪怕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大汗说笑了。”冯楚微坦然自若,并不把这点语言的亲昵放在心上。

    一个认真的服侍着,一个配合的喝药,原本一饮而尽的苦药汁子愣是耗了半天才用完。

    冯楚微又扶着人躺下,还煞有介事的帮人掖掖被角,正当她要功成身退的时候,阿史勒赤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她定在当场。

    “明知道你别有用心,我却贪恋你此刻的温柔对待。”

    冯楚微手上动作一顿,睫毛低垂,语气嘲讽,“不知道我这样的伏低做小,大汗是否满意”

    阿史勒赤轻笑一声,“你这脾气锐直孤傲,也是被人纵坏了。”

    见她要恼怒,他婉转了语气,“你猜的不错,我这病是陈年痼疾,药石枉然了。”

    “怎会”觉察到自己语气里的雀跃之气掩饰不住,冯楚微讪讪的往回找补,“庆朝有国医圣手,我愿为大汗寻找延请名医。”

    “这病症娘胎里带来的,一次次寻医问诊,又失望绝望,我厌烦透了。”他嗓音低沉,看着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我这一生,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只有你,是我求而不得的执念。此次我不顾君子风度,诱你前来,是想与你做一个交易。”

    冯楚微仔细的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眉目舒朗神情诚恳,道,“你说。”

    “一年,我要你在回突待一年,一年以后我放你回去,并交还光武将军遗骨。”

    夜已深沉,冯楚微躺在旧时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察觉到里屋的动静,睡在外间软塌上的侍墨低低的询问,“小娘子,你真的相信回突大汗的话吗”

    “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不管他这话是托词还是借口,没有他的首肯,你我都没办法脱身。”刺史府内外、雍城内外俱是回突人,她们处于重重包围之中。到此刻冯楚微才有些后悔,她托大了。

    “可,咱们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京城那里怕是瞒不住了。”侍墨日常跟随在主子身边,宫禁内外行走,是见识过皇帝雷厉风行的手段的,那位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

    冯楚微简直想哀嚎出声,恨恨的道,“大不了这皇后的位置我不坐了!”

    侍墨知道主子这是恼了,识趣的没再说话。主仆二人都知道,这皇后之位,与现在二人的处境一样,都是自身说了不算的。

    天蒙蒙亮,主仆二人还在睡梦中,外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侍墨迷迷糊糊的吼了一声,“谁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p>

    外间是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侍墨这才想起,她这是身在回突窝里,连忙翻爬起身,冲到里间叫醒了尚在熟睡中的冯楚微。

    两人又仔细倾听,外间仿佛还有人马走动纷乱的脚步声。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有默契的迅速穿好行装。

    两人刚收拾妥当,外面就传来阿史勒赤的声音,“阿微,醒了吗大军马上开拔,路途上再休息吧。”

    冯楚微一把拉开房门,眼眸中盛满怒火,“大汗这是出尔反尔不给我考虑的时间吗”

    阿史勒赤无奈的苦笑,道,“非是我出尔反尔,而是你冯家军从沐平越过了尼鹿河,还有一支骑兵欲直插我王庭的方向。”

    冯楚微的下意识反应是不信,“不可能,没有我的调令冯氏的兵马不会出征!”

    “我的探子回报,沐平的军队打的是光武将军的旗号。”

    冯楚微无话可说,两军对垒多年,不会连对方的旗帜都不认识。

    临出发时,冯楚微又要求骑马,阿史勒赤一一照办了。

    冯楚微和侍墨两人并辔而行,悄然商议着军务,浑然没注意到一旁阿史勒赤有些迟缓的动作。就算注意到了,她大概也不会在意吧。

    此刻她的心神都放在沐平那支被调动的冯家军上。若是曹参军等人统率还好,可率兵出征这样的大事,不是他一个人敢自专,定然是李承晏有所布置了。

    想到李承晏此刻的神色,若是他知道了此间事,以他独断专行的性格,怕是不会轻易罢休。冯楚微不禁有些暗暗叫苦。她却忘了探究以自己自私自利的性格,何时曾经顾虑过他人的感受。此刻这番踌躇又为的是什么。

    好在冯楚微很快抛开这份担忧,心思都放在眼前。她选择骑马非是为了逞强,而是为了观察回突军队动向。当初冯家军战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阿史勒赤封锁了边境,使得己方探子不能准确的反应回突动向。此刻得了机会,当然不容错过。

    阿史勒赤见她眼睛乱转便猜到她此刻在想些什么,笑着道,“与其在那里瞎猜不若问我。”

    冯楚微讪讪的看向他,这才注意到他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关切的问,“你没事吧这样长途行军身体可吃得消”

    “无事。”阿史勒赤不甚在意。

    正在这时,天上有大鸟翱翔盘旋的尖利叫声。飞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罕见的金雕。阿史勒赤来了兴致,弯腰搭弓正欲表现一番。

    “别!”冯楚微连忙出声阻止,搭手压住他的手腕。

    “怎么”

    “秋天正是这些畜生繁衍之时,这金雕本就稀少,何苦再赶尽杀绝呢。”冯楚微力持镇定。

    阿史勒赤深深的打量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破绽,又兼之她难得的主动亲昵,宠溺的道,“就依你。”

    冯楚微颇为艰难的回了他一个温柔浅笑,另一只持马鞭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握得泛白。无他,她认出了那只金雕是李承晏所养。

    果然,那只金雕在天空中盘旋几圈之后,准确的落到冯楚微的马前的石头上,一副认主的姿态。

    她强撑着笑容,道,“这只畜生倒有些灵性,知道谁救了它。我可以把它养在身边吗”

    “这金雕虽然难得,但爪牙锋利,又脾气暴虐,恐怕伤人,又不易养得住。你若想养,改日我给你抓些小巧可爱的。”

    冯楚微还欲争辩,那金雕竟然拍拍翅膀飞了。冯楚微暗骂一句,这扁毛畜生,跟它主人一样的古怪。

    出雍城的时候,阿史勒赤在留亭处停留了片刻,回望雍城。冯楚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颇多感慨,物是人非。去年两人在这里兵戎相见,自己恨不得把人宰杀当场,此刻自己又几番妥协。

    留亭处,草木俱已枯黄,显得一派萧索。只有那亭子似乎被重新修缮过,显得有些突兀。此刻被离愁别绪占满的她并未在意。她这一去,前路漫漫,不知何时回环。她不禁有些嗔怪的望向阿史勒赤,却见他若有所思的望着黑压压的城郭。

    冯楚微不愿与他多言语,打马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