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掌心粗粝微凉, 顾如霜抬起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倒是未明白过来为何他要道歉, 于是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随即顾如霜略微一回想，便想起那日她从顾家别苑回来时, 楚湛那冰冷的态度，顿时心下了然。原来楚湛是为当时说出刺伤她的话而道歉呢, 不过他上次不是已经道歉了么

    “殿下当时不是已经道过歉了么, 我已经原谅你了。”顾如霜眯眼一笑，然后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再说了，若非那次吵架, 她和楚湛的发展怎么会如此迅速。

    楚湛抬起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颊，缓缓摇了摇头, 声音略显低沉嘶哑，道：“我不是为上次出言中伤你的事而道歉，而是……”

    他抬起头直视着顾如霜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突然就看到了那样自私卑劣的自己。在顾如霜差点死于马蹄之下时，若非楚尧出现，那么她还能活着吗换句话说，就算当时出现在顾如霜身边的他而不是楚尧, 那么他能有把握将顾如霜救下来吗

    “我不知道你当日差点被马车撞了, 也不知道是楚尧救了你。我只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发脾气，被自私与欲望所掌控，完全不知道你是经历了怎样的劫难。霜儿, 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的男人”

    话音渐轻，原本覆在顾如霜脸上的粗粝大掌也逐渐下落，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顾如霜听了他的话，心里一惊。那双凤眸此时蒙上了一层薄薄雾霭，脸上写满了无助与彷徨，她连忙握住楚湛的手，急促道：“殿下，天下比你自私自利的人多得是，至少……你是爱我的不是吗”

    “再说了，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世间无欲无求的圣人又有几何你若是没了嗔痴爱妒恨，我也不会喜欢你呀。我要的是个活血活肉的楚湛，不是一尊不会哭笑的佛像。”

    若是她与楚尧在一起时，楚湛不会有半点嫉妒，那她才会觉得绝望。这代表着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怎么努力，也不能动摇他的心半分。那时，他们便是真正的陌生人了。

    楚湛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是这样觉得的”他在朝堂上是杀伐决断的太子储君，可一到顾如霜的面前，却总是心怀怜惜，想着将自己所能给的全都给了她。

    顾如霜噘了噘嘴，眼睛斜瞟了他一眼，一双柳眉微挑，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道：“唔……既然殿下知错就改，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楚湛眸光一亮，苍白的脸色总算转好了不少。他将顾如霜顺势一拉，然后微微抬头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问道：“那么今天晚上，要不要……来沁兰院”

    他的鼻息温热，声音低沉嘶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顾如霜顿时感到一股热气从心头往头顶冲去，双颊燥热，连忙离他远了些，重新坐在椅子上，话却说得有些不大利索了，支支吾吾道：“去沁兰院做什么”

    楚湛将一只手支着下巴，双眸微沉，长叹了一口气，道：“长夜漫漫，孤枕冷衾，实在是难以入睡，急需娘子关怀。”

    简而言之便是：我想要你来暖暖被窝。

    顾如霜一听，差点鼻子没给气歪了。她算是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男人多爱你，终究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方才她见着楚湛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还动了恻隐之心，哪想这人最终的目的却是想把她骗到沁兰院去。

    至于大晚上去了沁兰院的下场是什么，她已经多次领会到了。自从上次她偷偷喝了药之后，两人便只有在她来了葵水后的那几日才会同房，如今算算日子，倒还真是这几日。

    她站起身，两颊泛着微微红色，叉着腰气冲冲道：“殿下日理万机，没想到还记得这等小事。”

    楚湛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唇边笑意更盛，道：“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这可是大事，人生大事。”

    顾如霜一听，心里更是羞愤难当，索性提起裙子转过身往门外大步走去，边走便道：“孤枕衾凉的话，便让毕疏陪着殿下吧。”

    哪想毕疏刚送完楚尧，从庭院里走来，便听到顾如霜这样一句话，顿时打了个寒颤，可明明如今是艳阳高照暑气正盛的日子呢。

    见着顾如霜从前厅走出来，毕疏忙别过身朝着她躬身行了个礼，道：“娘娘。”

    他微微抬起头瞥了眼顾如霜的脸色，却见她眉眼微弯，正对着自己露出亲和旭朗的笑容。毕疏连忙低下头，手抖得更厉害了。

    果不其然，顾如霜娇软的声音在他的头顶缓缓响起，带着丝丝笑意：“殿下说他夜里冷得很，我瞧着你阳气挺旺盛的，晚上便多陪陪殿下吧，免得他空虚寂寞。”

    毕疏一听，顿时觉得脑袋上冒出的冷汗直往下流，却并不敢开口说话，为什么两个主子闹别扭，受伤的总是他呀

    顾如霜甩了甩袖子，微哼一声，迈着莲步朝着自己的流云阁走去。

    待顾如霜走远了，毕疏这才抬起头，踮着步子慢慢地走进前厅，一进去便见楚湛正看着自己，一双眼泛着冷光，那凛冽的寒气足以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p>

    他搓了搓掌心冒出的冷汗，忙快步走至楚湛的身旁，问道：“殿下，您夜里很冷么”如今明明是六月盛夏，就算夜里阴凉了些，也不至于冷呀。

    楚湛斜瞥了他一眼，薄唇微抿，倒是没开口说话，只是表情却更冷肃了些，随即端起茶盏小饮了一口茶。

    毕疏抬起手，食指指尖互相碰了碰，表情略显羞涩，扭扭捏捏道：“若是您夜里真的冷，属下愿意给您暖暖被窝。”虽然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愿意为殿下付出一切的，暖被窝什么的根本不算啥！

    楚湛听了毕疏这话，只觉得太阳穴处的青筋在突突直跳，下意识地将手中杯盏握紧。也亏他不曾习过武功，否则这盏茶杯非得化为一捧齑粉不可。

    他越发觉得当初选了毕疏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卫是个天大的错误，若非刘碧元时常央求着他要对毕疏好些，他非得将毕疏送去秦风那儿历练几载不成，暗卫的生活可比贴身侍卫苦多了。

    “毕疏，你可曾知道秦越阁”楚湛抬起眼看着毕疏，双眸微眯，轻声问道。

    毕疏一听“秦越阁”三个字，顿时俊脸一红，支支吾吾道：“自然知道，那儿可是丹垣城最大的南院。”南院有别于青楼，后者里头都是女妓，而南院中则全是男倌。虽然自古以来逛妓院的多是男子，但是达官贵人们的喜好总是别致了些，有时更喜欢新鲜水灵的少年郎。因此南院虽不及青楼这般普及，但是也颇受欢迎。

    楚湛笑着点了点头，缓缓道：“孤听闻秦越阁里面的小倌们最喜欢给人暖被窝了，你要不也去试试”

    毕疏一听，身子立马颤了三颤，差点没跪下来求他了，哭丧着一张脸低声假哭，道：“殿下息怒，属下上有老下有小，万万不能卖身去那儿啊！”他还这么年轻，还没讨着媳妇儿呢，怎么能去南院当小倌！况且……他也实在没那方面的癖好啊。

    楚湛嘴角微咧，露出一口白亮银牙，笑着拍了拍毕疏的胳臂，道：“那好，你去把前几日宫里送来的白桃取一半送去太尉府，交与碧元小姐。”

    “可是……这事儿随便派一个下人去不就行了么”毕疏挠了挠头，不解地看着他。

    楚湛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了，于是勉强压下了心底的怒气，冷声喝道：“还不快去！”

    毕疏知道他是真有些生气了，连忙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不敢再逗留半刻。

    ----

    月光挂在高山之上，半掩在薄霭之后。夏虫的鸣叫声清脆悦耳，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徐徐清风拂过杨柳枝，原本繁华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偶尔会有一只野猫窜过，在地面上拓下一道长影，却又很快消失不见，最后趋于平静。

    微弱的灯光洒在地面上，掺着皎白月光，倒也不知谁更明亮些。

    重檐屋脊上一道黑影窸窸窣窣，已极快的速度在屋瓦上穿梭，身姿矫健轻盈，只轻轻一跃，便从一座屋子跳至另一栋屋阁楼上。

    也不知行了多久，当那黑影立在一栋高阁的屋脊上时，总算是停下了飞速的步伐。月光朦朦胧胧，散发着柔和的光华，似乎是这一幕唯一的目睹者。

    黑影抓住檐角一个翻身下跃，便抱住了那红漆木柱，随即轻轻往下滑去。待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黑影立马猫着腰企图将自己的身影全部淹没在黑暗之中，扶着墙壁靠着长廊蹑着步子朝前走去。

    小轩窗半开，用一根撑杆支着，月光盈盈洒入屋内，泛着淡淡冷光，照亮了桌上的一方砚台以及半卷未合上的古卷。黑影逆光而立，身姿窈窕婀娜，一眼便可知是女子的身形。

    窗户的空隙并不算太宽，却要能容纳一个纤细苗条的女子通过。黑影微微屈身，随机腰肢一扭，双手一撑，便从窗户处翻身进入室内，而那支撑着轩窗的撑杆竟然未倒下，依旧立在原地，不曾晃动分毫。

    黑影蹑着步子朝着那挂着紫纱罗帐的大床走去，月光照在重重叠叠的罗帐上，恰能见着里头躺着一个早已酣睡入梦的男子。她咽了咽喉咙，轻轻撩开纱帐，终于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那个男子。

    月光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银光，整个人看上去温柔得不像话。她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繁复的雕花匕首，一双圆圆的杏眼看向床上的男子，一道冷光划过，匕首已出鞘，在月光下泛着耀眼银光。

    黑影握着匕首朝着男子的胸口狠狠刺去，却在只离胸口不足一寸时停了下来。她双目微瞪，微微偏过头看向自己那被一只大掌扼住的手腕，旋即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自下方响起：“沈浣，何至于此呢”

    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便见原本熟睡的男子早已睁开了眼，一双桃花眼泛着淡淡水色，唇红齿白，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正淡然自若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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